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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百练:系在皮绳扣上的魂(扎西达娃)/百年孤独(加西亚·马尔克斯)

 一中大语文 2024-03-14 发布于福建

文本一:

系在皮绳扣上的魂

扎西达娃

现在很少能听见那首唱得很迟钝、纯朴的秘鲁民歌《山鹰》。我在自己的录音带里保存了下来。每次播放出来,我眼前便看见高原的山谷,乱石缝里窜出的羊群,山脚下被分割成小块的田地,稀疏的庄稼,溪头边的水磨房,石头砌成的低矮的农舍,负重的山民,系在牛颈上的铜铃,寂寞的小旋风,耀眼的阳光。

不管现代的物质文明怎样迫使①人们从传统的观念意识中解放出来,帕布乃冈山区的人们,自身总还残留着某种古老的表达方式:获得农业博士学位的村长与我交谈时,嘴里不时抽着冷气,用舌头弹出“罗罗”的谦卑的应声。人们有事相求时,照样竖起拇指摇晃着,一连吐出七八个“咕叽咕叽”的哀求。一些老人们对待远方的城里人,仍旧脱下帽子捧在怀中站至一旁表示真诚的敬意。虽然多年前国家早已统一了计量法,这里的人们表示长度时还是伸直一条胳膊,另一只手掌横砍在胳膊的手腕、小臂、肘部直到肩膀上。

扎妥·桑杰达普躺在床上,他进入幻觉状态,跟眼前看不见的什么人在说话:“当你翻过喀隆雪山,站在莲花生大师的掌纹中间,不要追求,不要寻找。在祈祷中领悟,在领悟中获得幻象。在纵横交错的掌纹里,只有一条是通往人间净土的生存之路。”

“两个康巴地区的年轻人,他们去找通往香巴拉的路了。”他说。

扎妥·桑杰达普闭上眼,断断续续回忆起当前那两个年轻人来到帕布乃冈山区的事,他讲起那两个人告诉他一路上的经历。我听出扎妥是在背诵我虚构的一篇小说。这篇小说我给谁都没有看过,写完锁进了箱里。他几乎是在逐字逐句地背诵,地点是一路上直到帕布乃冈一个叫甲的村庄。时间是1984年。人物一男一女。这篇小说没给别人看的原因就是到最后我也不知道主人公要去什么地方。

最后,其他人进屋来围在他身边,他眼睛半睁,渐渐进入了失去知觉和思想的状态。

有人开始准备后事了。扎妥将被火葬,我知道有人想拾到他的舍利作为永久的收藏和纪念。

我决定回到帕布乃冈,翻过喀隆雪山,去莲花生的掌纹地寻找我的主人公。

等我从一个黎明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一块高大无比的红色巨石下面。我是在一个呈放射型向前延伸的数不清沟壑的汇聚点上。我急忙攀上眼前一面乱石突出的沟壁,探头一看,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地平线,我已经到了掌纹地。数不清的黑沟像魔爪一样四处伸展,沟壑像是干旱千百年所形成的无法弥合的龟裂地缝,有的沟深不见底。竟然找不到一棵树,一根草。一片蛮荒。

不一会儿,一两公里外的前面出现了一个黑点。等我看清时,惊讶得站住了:“是婛!这是我万万没预料到的。”

“塔贝要死了。”她哭哭啼啼走过来说。

婛把我带到她身边的沟底下。塔贝躺在地上,他脸色苍白,憔悴,沉重地呼吸着。

“他腰上的伤很严重,需要不停地喝水。”婛在我耳边低语。

“他一直想知道那是什么。”婛指着我身后,我回过头,从沟底往回望去,这是一条笔直的深沟,一直可见到头,前面那座红色巨石正是我昨晚过夜的地方。现在才看清,红色的心脏上刻着一个雪白的“弓”。站在红石下仰起头是无法看见的。据我所知,要么,就是此地是神灵鬼怪出没的地方,要么,这里曾埋葬过一位伟人的英灵。

我俯在塔贝耳边,轻声细语地用各种他似乎能理解的道理说服他,使他相信他要寻找的地方是不存在的,就像托马斯·莫尔创造的《乌托邦》。

晚了,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要让他放弃多少年形成的信仰是不可能了。他翻了个身,将脑袋贴在地面,耳朵贴紧冰凉潮湿的地面。“你听!听!”

好半天,我只听见自己心律跳动中出现的一点微弱的杂音。

“扶我上去!我要到上面去!”塔贝坐起身,挥舞着手喊道。

我只得扶起他。婛先爬到沟上面,我在下面托住塔贝,他身体居然很沉。我扛着他,一手小心护着他腰,另一只手扭住锋利突出的岩石块,一点点把他往上托。太阳正要从地平线上升起,东边辉映着一派耀眼的光芒。②他贪婪地吸了一口早晨的空气,眼睛警觉地四处搜寻,想要发现什么。

“它说的是什么,我听不懂,快告诉我,你一定听懂了,求求你。”他转过身匍匐在我脚下。

我耳朵里接收的信号比我早几分钟,随后我和婛都听见了一种从天上传来的非常真实的声音。

“是寺庙屋顶的铜铃声。”婛喊道。

“是教堂的钟声。”我纠正道。

“山崩了,好吓人。”婛说。

“不,这是气势庞大的鼓号乐和千万人的合唱。”我再次纠正道。婛困惑地看我一眼。

“神开始说话了。”塔贝严肃地说。

这次我没敢纠正。是一个男人用英语从扩音器里传来的声音。我怎么也不能告诉他,这是在美国洛杉矶举行的第三十三届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开幕式,电视和广播正通过太空向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报送着这一盛会的实况。我终于获得了时间感。手表上的指针和日历全停止了③,整个显出的数字告诉我:现在是公元一千九百八十四年七月北京时间二十九日上午七时三十分。

“这不是神的启示,是人向世界挑战的钟声、号声,还有合唱声,我的孩子。”我只能对他这样讲。

不知他听见没有,或者他什么都明白了。他好像很冷似地蜷缩起身子,闭上眼,跟睡着了一样。

我放下塔贝,跪在他身边,为他整理着破烂的衣衫,将他的身体摆成一个弓形,这使我感到很内疚。是我害了他,也许,这以前我曾不止一次地将我其他的主人公引向死亡的路。是该好好内省一番了。

“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婛可怜巴巴地说。

“你不会死。婛,你已经经历了苦难的历程,我会慢慢地把你塑造成一个新人的。”我仰面望着她说,我从她纯真的神情中看见了她的希望。

她腰间的皮绳在我鼻子前晃荡。我抓住皮绳,想知道她离家的日子,便顺着顶端第一个结认真地往下数:“五……八……二十五……五十七……九十六……”

数到最后一个结是一百零八个,正好与塔贝手腕上佛珠的颗数相吻合。

这时候,太阳以它气度雍容的仪态冉冉升起,把天空和大地辉映得黄金一般灿烂。

我代替了塔贝,婛跟在我后面,我们一起往回走。时间又从头算起。

文本二:

百年孤独

加西亚·马尔克斯

还是奥雷里亚诺想出了办法,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帮助人们抵御失忆。这发现本出于偶然。他属于第一批病人,已是老练的失眠者,并借此掌握了高超的金银器工艺。一天他在寻找用来捶打金属箔片的小铁砧时,却想不起它的名称。父亲告诉他:“砧子。”奥雷里亚诺把名称写在纸上,用树胶贴在小铁砧底部:砧子。这样,他相信今后就不会再忘记。当时他还没想到这便是失忆开始的症状,因为那东西的名称本不好记。没过几天,他发现自己对实验室里几乎所有器物都叫不出名来。于是他依次注明,这样只需看一下标签就可以辨认。当父亲不安地告诉他自己童年最深刻的记忆都已消失时,奥雷里亚诺向他传授了这一方法。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先在家中实行,而后推广到全镇。他用小刷子蘸上墨水给每样东西注明名称:桌子,椅子,钟,门,墙,床,平锅。他又到畜栏为动物和植物标上名称:奶牛,山羊,猪,母鸡,木薯,海芋,香蕉。随着对失忆各种可能症状的研究不断深入,他意识到终会有那么一天,人们即使能通过标签认出每样事物,仍会记不起它的功用。于是他又逐一详加解释。奶牛颈后所挂的名牌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体现出马孔多居民与失忆斗争的决心:这是奶牛,每天早晨都应挤奶,可得牛奶。牛奶应煮沸后和咖啡混合,可得牛奶咖啡。就这样,人们继续在捉摸不定的现实中生活,只是一旦标签文字的意义也被遗忘,这般靠词语暂时维系的现实终将一去不返。

1.下列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不正确的一项是(    )

A.帕布乃冈山区的人们依然说着古老的话语、用着古老的计量方式,说明他们依然还生活在封闭的原始社会,意在表现他们蒙昧未脱的生活方式。

B.扎妥·桑杰达普临终前还在背诵“我”的作品,特别是“在纵横交错的掌纹里,只有一条是通往人间净土的生存之路”,这表现了得道高僧对于作品有独到的理解。

C.“我”、婛和塔贝对于声音得到了不同的结论,这是作者运用高超的写作技巧将虚拟空间与现实巧妙结合的体现,以具体的奥运会开幕式表现了外来文化对于原始封闭思想的冲击。

D.奥雷里亚诺想不起自己童年的美好时光时,发明了“注明”的方法,这很好地解决了“遗忘”的问题,是实用的,具有长效性。

2.下列对文本相关文字、技巧的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    )

A.①处的“迫使”,说明了帕布乃冈山区的人们对现代思想的抗拒,他们拒绝一切新的元素,维持这古老的生活方式,哪怕有农业博士当村长也改变不了这个现实。

B.②句的景物描写,暗示“新”的一天即将到来,不能放下信仰的塔贝即将死去,同时又表现了“我”即将带着婛找到新的出路。

C.文本一有多处前后呼应,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解读小说主题,如③句“时间停止”与文末的“时间又从头算起”,起到了凸显主题的作用。

D.文本一主要运用语言描写和心理描写表现人物形象和思想倾向,让“我”能够在现实与魔幻中自由穿梭,能更好地表现“我”的主张。

3.文本一开头作者为什么要写听见秘鲁民歌《山鹰》后想象的景象?

4.作为中国当代先锋文学的代表,扎西达娃一定程度上吸取了魔幻现实主义小说的特征,请从创作手法和思想情感入手,结合文本简单分析两篇文本的相同之处。

【参考答案】

    1.D   

    2.A  

    3.(1)渲染故事氛围,奠定基调:开头描写作者想象中的原始、自然、优美的高原景象,渲染了静谧、悠远、古老、神秘的氛围,为故事奠定基调。

    引出下文:秘鲁与西藏一样同为原始高原山地,以秘鲁民歌《山鹰》及其引发的自然环境想象入手,自然而然地引入对下文帕布乃冈山区的描写,引出后文的故事。  

    4.(1)都用了象征的艺术手法:扎妥和塔贝的死象征了封闭的乌托邦世界的幻灭,结尾时间感和距离感的获得则象征对开放的、现实的世界的追寻,“我”承诺给予婛“新生”则象征人的灵魂从封闭的迷宫走向新生;马尔克斯则用“失眠”与“失忆”象征一个民族对历史的遗忘。

    (2)都将幻想与现实相互糅合:文本一写到扎妥临终精神恍惚时说的故事与“我”从未给人阅读的小说内容不谋而合以及“我”真的在“掌纹地”找到了自己笔下的人物;文本二则将“失忆症”渗透入人物的日常生活中,用夸张手法扩大“失忆症”的症状影响,产生一种超现实的阅读体验。

    (3)两则文段都表达了作者对古老民族历史的追念与寻找,透露出不同民族文化相遇以及现代文明对传统文化的“入侵”所产生的复杂体验:文本一第二自然段对帕布乃冈山区生活场景的描写、结尾三人听见的不同声音以及文本二在现代化的日常生活中镇上的“失忆症”逐步加重都可以体现。

     

    【解析】

    1.本题考查学生对文本相关内容的理解和分析能力。

    D.“奥雷里亚诺”“这很好地解决了'遗忘’的问题,是实用的,具有长效性”的说法错误。首先回忆不起自己童年最深刻记忆的是奥雷里亚诺的父亲,而不是他自己;其次根据文末“这般靠词语暂时维系的现实终将一去不返”可知这个方法并不具有长效性。

    故选D。

    2.本题考查学生对文本相关文字、技巧的分析和理解能力。

    A.“说明了帕布乃冈山区的人们对现代思想的抗拒,他们拒绝一切新的元素……哪怕有农业博士当村长也改变不了这个现实”的说法错误。原文只是表现出帕布乃冈山区的人们依然生活在原始的环境中,并不能体现他们对现代思想的抗拒,原文也没有文意说明农业博士的村长能不能改变现实的问题。

    故选A。

    3.本题考查学生对文本重要细节(环境描写)在文中的作用的分析和理解能力。

    播放秘鲁民歌《山鹰》时,“我眼前便看见高原的山谷,乱石缝里窜出的羊群,山脚下被分割成小块的田地,稀疏的庄稼,溪头边的水磨房,石头砌成的低矮的农舍,负重的山民,系在牛颈上的铜铃,寂寞的小旋风,耀眼的阳光”,这是“我”听歌时脑海里想象出来的高原神秘、原始、古朴的风情,能够吸引读者的阅读兴趣,并且为全文奠定了静谧、悠远、神秘的基调。

    秘鲁民歌《山鹰》所描述的意境应该和下文帕布乃冈山区的地形、地貌非常相似,利于作者把故事架构在自己熟悉的西藏高原山区,即文本一开头作者描绘听见秘鲁民歌《山鹰》后所想象的意境,能非常自然地过渡到主体故事发生的自然环境中去。

    4.本题考查学生对不同文本在创作手法和情感表达等方面具有的共性进行探究能力。

    扎西达娃的《系在皮绳扣上的魂》和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都运用了魔幻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具体而言,手法方面主要是文本中的象征手法及神秘色彩;梦幻与现实的交织。情感表达或主旨方面主要是传统文化(宗教民俗)与现代文明的碰撞与融合。

    表现手法方面:

    象征手法的运用。扎妥·桑杰达充满巫术、宗教色彩的死和“我”作品中的人物塔贝的死,象征了封闭的乌托邦世界最终走向灭亡,不复存在。马尔克斯则通过马孔多居民的失眠与失忆隐喻民族对历史的遗忘。

    “你不会死。婛,你已经经历了苦难的历程,我会慢慢地把你塑造成一个新人的”则象征着摆脱封闭的境地,走向开放自由,获取新生。

    除了象征手法外,扎西达娃的《系在皮绳扣上的魂》中扎妥·桑杰达弥留之际的念词与“我”作品中的人物的命运高度契合,充满着梦幻与现实的色彩。至于马孔多居民的集体失忆是虚拟的,但是“奶牛,山羊,猪,母鸡,木薯,海芋,香蕉”等极具日常生活的气息,又是现实。正是这种梦幻与现实的结合,给读者一种似真似幻、新奇的阅读体验。

    情感表达方面:

    扎西达娃的《系在皮绳扣上的魂》和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表现了对古老的民族、传统文化在面对现代文明的冲击之下的矛盾心态。既希望保留、保持一些具有民族特色的风物、文化遗产,又渴望传统文化与时俱进,融入现代文明的气息。文本一中:获得农业博士学位的村长与我交谈时,嘴里不时抽着冷气,用舌头弹出“罗罗”的谦卑的应声,就是这一矛盾心理的典型表现。既是现代文明下的高学历者,但又只是高原山区的一个村长,说话还自带地方特色。

    文本二中马孔多居民用标明法与失忆斗争,但是这个方法并不是永久有效“这般靠词语暂时维系的现实终将一去不返”等语句流露出来对传统的逐渐消失的感伤情绪。

    据此分析作答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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