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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笨叔老李家的独生女子小莲子今天出嫁。 木讷少言的李叔真就像一个不懂一点儿情感的兵马俑，又像一个几十年一直冥顽不化一点儿不开窍，斧头砍不动，锯子扯不开的历经多年风雨浸泡的榆木疙瘩。居然像平常生活节奏一样，一大早天不亮就赶着家里的一只发情的母猪去集镇给配了个种。不到9：00回来后，他给猪圈里扬了些干土，给猪上了点儿加了营养的饲料。然后呢，居然又赶着他的老伙计——那头老黄牛，扛着犁铧，一路默默地去了西沟那里犁地去了。那个样子，就好像女子出嫁，纯粹就是李婶一个人的事情，与他无关。 邻家伯婶儿都有点儿拿不住他的脉，只觉得他真的是又笨又憨，一直把小莲子当宝贝蛋儿似的，今天娃要出嫁了，可是个这个怂管娃的烂样子。“愣得像根儿铁匠木。——虽然不是他身上掉下来的肉，但一直都是他心上的宝贝蛋儿嘛。咋能这个样子？”大家都替小莲子愤愤不平。 小莲子在家里长到二十岁，可以说到了六七岁上就成了家里的“硬劳力”。人家的女娃娃，哪个不是吃饭挑，穿衣服挑，成天喊叫减肥，把自己弄得瘦得咋个麻杆。小莲子可不，不挑吃不挑穿：上衣是普通的的确良衬衫，她还经常挽着袖子，把莲藕似的臂膊暴晒在太阳底下风雨之中。不细皮嫩肉，但是叫人羡慕的结实有力。裤子好像一直都是个蓝制服裤子，裤腿也时常挽起来一尺多。那腿猪娃子（小腿部分），简直就像一根粗大的棒槌，蹬在地上全是劲儿。她对鞋才不讲究了，从四五月份开始一直到收秋，都是一双硬塑料凉鞋。有哪根带子断裂的时候，拿个烧红的钢锯片一烧，就接上了。虽然说颜色成了黑疙瘩，脚上的东西，谁看呀？再说，她自己都不在乎，别人还有说的啥呢？ 要说她最喜爱自己的地方，就是一头乌溜溜黑，辫了粗壮的两根麻花辫。她洗头比较勤快，那头发是越洗越往茂盛里长。 小莲子最爱做的事情不是守在娘的跟前做锅案上洗洗涮涮的事情，和缝缝补补之类的针线活儿。她最喜欢的反倒是每天跟着爹牵着牛扛着犁铧下地干活儿。村里人都说她是个假小子，哪里有一点点儿女娃娃的样子啊？她理也不理，男女都一样，都有给家里做贡献的义务。 西沟这里是一片面积大但是地墒薄的坡地，村里人家都不愿意要。这地方最大的毛病不仅仅在于此，而是夏秋时候最爱闹水慌水灾。这话怎么说呢，旱开了比其他地方麻利，一旦落大白雨，就会把地给冲得一道一道的。所以，真的是没人敢要，怕一年到头忙个白来娃。队长就说，西沟地每年只交三分之一的粮，还是两料子。如果你自己觉得种啥合适，能多打，就种啥，队里不管。李叔人笨，他看到了西沟这里的“宝”，种谷子高粱，地边再种些南瓜冬瓜笋瓜西红柿向日葵之类的，保管收成好。 当他站起来说没人要了给我吧，队长蹬着牛眼把他看了半天。“我宣布：第一年给李叔免了，不用交。”大家都举手同意。 人都说李叔笨，其实两年之后，大家才反应过来：人家不是笨，是种地种出了智慧：没有种不好的地，只有不好好想法子种地的人。 李叔接管西沟这片地后，先是细致深耕，他还故意让地上边缘三五米处的草随意长，慢慢地形成了一个白雨急流缓冲带。当然，仅仅这样用植被来保护是远远不够的。其实李叔早都有了自己的注意：他给一层草下边两米处挖了一个水窖，几条引水渠分流通向水窖。一旦下大白雨，水自然就会汇集储存起来。夏天的雨的特点就是来势凶猛，但最多三四个小时，水量足够。这样存起来的水，他们用草编制成的盖子盖起来，以免蒸发太多。到了干旱的时候，他就把水放出来，缓慢均匀细流。 小莲子被父亲这样的农家智慧折服了。所以，她就喜欢一天跟着爹来这里务弄庄稼。尤其是爹种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大获丰收，他们经常去集市上卖钱，那真是叫人兴奋的事情。越干越有劲儿，越干越有奔头了。她最开心的事情，是父亲犁了地，要把大土块儿耙小，父亲就让她坐在爬犁上，就像坐火车一样，兴奋得像山雀似的吱妈乱叫，把个西沟弄到像开水壶一样嘴一样热闹。 二 李婶儿是个精明而且性子特别洋火的人，爱面子，爱热闹，爱显摆。跟李叔简直完全两极分化严重。好在生活了半辈子了，她说她的他干他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农村女人家嘛，就那么点儿见识和要求：只要比一般人家强些，脸上的光彩就像是从太阳上拿下来的，老亮光光的，照得别人心生愧疚。这正是她所要的结果，她嘴上虽然不再说啥，可就是心底里像蜂蜜罐子给倒了，幸福四处流淌。 为了小莲子的终身大事，她两年前就到处给人撒话。都说要得好，下手早。尤其现在这男娃，十个男娃五个懒，还有三个没人管。能早早儿体谅父母，知道过日子的，那真的是得打着灯笼找。如今要找个经济实用靠得住的女婿，真得有一双“慧眼”。李叔给了大主意：人实在可靠，不是溜嘴子，不爱胡吹冒撂，能真心一辈子对小莲子好。家境嘛，跟咱差不多，有个三间两层子，苞谷架挂得满，至少每年两席包麦子。父母开通，不麻缠，不动不动就不讲理。 李叔的这个标准，开始还把李婶儿跟媒人给整住了。按照李婶儿的意思，咋都要能拿得出手吧？“咋了？你想找个驴粪蛋蛋儿外面光的货？门儿都没有。现在的男娃，不管家里咋样，都穿得人模狗样的，一张嘴就是要创业，要做大工程。岂不知，说话牛气冲天，办事屁都不顶。纯粹就是些洋蜡货色。”李叔这些话，撒出来就是钉子，把李婶儿怼了个半闭气。 最终，人选名单落到李叔跟前的时候，李叔啥都没问，就跟小伙子说了些日常过日子的打算，问准备干啥，咋干呢。结果，只有一个长相憨厚老实的叫柱子的，本本分分地说了他喜欢土地，喜欢在庄稼上侍弄：想把地分两部分，一部分种庄稼，再承包一部分种瓜果蔬菜，最近这些年人们对蔬菜水果上心了，下班的时候谁不提一袋子新鲜的回家啊。 “俺爹跟我交代了，说你是远近闻名的种庄稼的行家里手。叫我多跟您学习！” 李叔那张一直木刻似的脸，忽然就炸裂了几道口子，嘿嘿笑了一下。 “行了，就这个叫柱子的，靠谱，跟小莲子俩过日子投缘，能合上力，保管没问题。”李叔说话，就是一锤定音给结果。 原来，李叔看似把女子的事情交给了李婶儿，其实他是在“漠不关心”中偷偷关注，才真的是精挑细选呢。 棉花是半年前跟女子上集卖了一车南瓜一车冬瓜还有一袋子谷子后，他们爷俩吃了顿煮馍，李叔专门去精心挑选的上等好棉花。 出门的时候，李婶儿问他了，“称几斤？村里最爱好的人家也就八斤。” “二十斤吧。”李叔说，“咱不跟别人比，把咱女子的被子——厚的薄的各一床，再把棉裤棉袄各弄两身儿。” 没有人知道，李叔在家里说话，就跟下圣旨一样，李婶儿是从来没有协商的机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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