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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恩叛唐记 世袭都督 公元6世纪中叶，突厥称霸草原（见狼人汗国），对诸部横征暴敛。铁勒（又称敕勒）诸部不堪忍受，纷纷结盟反抗。回纥、仆固、同罗、浑、思结、拔野古、契、阿布思、骨仑屋骨思等部不断发展壮大，成为强大部落，世称九姓铁勒。 唐初，薛延陀部崛起，一跃成草原大部。贞观二年至三年（629年）间，为进攻东突厥，唐太宗派游击将军乔师望深入草原，与薛延陀及铁勒诸部歃血结盟。唐册封薛延陀酋长夷男为珍珠毗伽可汗，赐鼓纛，助其在郁督军山（今外蒙古杭爱山）建牙帐，成立薛延陀汗国，与突厥抗礼。贞观三年秋，唐将李靖、李勣、柴绍、薛万彻，统兵10万，分道出击突厥。次年三月，攻灭东突厥汗国（见东突厥是怎么灭亡的？）。东突厥灭亡后，薛延陀汗国成为新的霸主。他以铁勒九姓为主体，汗国诸部中，以回纥最强。 贞观十九年（645年）九月七日，薛延陀可汗夷男病死。为争夺汗位，夷男的嫡子拔灼封锁可汗死讯，派人袭杀了自己的哥哥、夷男的庶长子、突利莫贺咄叶护（薛延陀汗国官职名）曳莽，自立为颉利俱利薛沙多弥可汗。 此时，唐太宗正率唐军东征高句丽。拔灼即位后，为建功立威，趁唐军主力都在辽东，率军南下偷袭。薛延陀军刚到夏州，就被唐将执失思力击败。拔灼败逃回牙账的途中，遭回纥部伏击，被杀身亡。 拔灼死后，其部众立夷男的侄子咄摩支为伊特勿失可汗。然而，铁勒诸部酋长却不认这个新可汗。一时间，薛延陀汗国内，各部互相攻杀，乱作一团。得知这一消息，唐太宗派江夏王李道宗、左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代州都督薛万彻、营州都督张俭，各领所部兵马，分道进攻薛延陀，又派李勣到塞外统一指挥这场战事。贞观二十年（646年）六月，李勣亲率二百骑兵深入铁勒九姓营地，与他们结盟。由于各部不服，薛延陀汗国分崩离析，当年七月，咄摩支降唐，并来到长安，被唐廷拜为右武卫大将军，薛延陀汗国灭亡。 薛延陀灭亡后，铁勒各部也随之降唐。为安置督抚各部，贞观二十一年（647年）唐于单于台（今内蒙古呼和浩特西）设燕然都护府，在夏州沿边设置瀚海、燕然、金微、幽陵等九都督府，分别安置内附的九姓铁勒，并以各部首领为都督、刺史。仆骨部被安置在金微都督府，酋长歌滥拔延为右武卫大将军、都督。此后，歌滥拔延、乙李啜拔和仆固怀恩祖孙三人，先后世袭了金微都督一职。 崭露头角 开元年间，由于玄宗锐意开边（见2安史之乱第2章）缘边各镇纷纷招募各部渠帅酋首及勇壮英豪。许多胡兵蕃将在随唐军征战过程中，脱颖而出，逐渐成长为重要将领甚至一方节镇大员。仆固怀恩加入到朔方军，先后在王忠嗣（见王忠嗣谋反案）、安思顺、郭子仪等名将手下任职。 怀恩精壮强健，弓马娴熟，擅长格斗，勇猛异常。同时作为酋长，他熟知蕃汉情况，有统御之材，因此深得历任朔方节度的信任与器重。天宝年间，怀恩已任左领军大将军同正员、特进。如果没有安禄山的叛乱，怀恩大概率也会像他的父辈一样，以仆骨部酋长的身份，在正三品的金微都督任上，过完他安稳荣耀的一生。安史之乱，彻底地改变了怀恩的一生。 叛乱爆发后（755年），朝廷立即以郭子仪接替安思顺（见哥舒翰诬杀安思顺）为朔方节度使，令其率军东出，自山西出太行，直插常山或北攻范阳，从河北将叛军拦腰截断，对南下叛军形成前后包夹之势，随时北上直捣叛军老巢范阳。 得令后，郭子仪以怀恩为朔方左武锋使，以其为先锋，先在云中（今山西大同市与朔州怀仁一带）击败高秀岩，又于背度山击败大同兵马使薛忠义并活捉其子，攻马邑，夺东陉关，顺利打通了东出之路（见困兽）。 天宝十五载（756年），朔方军主力东出太行，在河北与李光弼会师。在郭子仪、李光弼的指挥下，怀恩率军在常山、赵郡、沙河、嘉山等地与史思明、蔡希德、李立节等叛军大将接连血战，捷报频传，屡立大功。当年六月，哥舒翰兵败潼关（见哥舒翰兵败潼关），玄宗入蜀避难途中，六军发动马嵬驿兵变（见杨贵妃香消马嵬驿），太子李亨北上灵武，在留守的朔方军将士拥戴之下，即位称帝（见李亨灵武登基）。为护卫新帝，郭子仪又带着怀恩及朔方主力匆匆赶回灵武。 出使回纥 彼时，大唐承平日久，精锐之兵皆在边镇。为平定叛乱，肃宗登基后，一面征调各镇劲卒及天下兵马，一面向继薛延陀而起的回纥汗国借兵。敦煌王李承寀熟悉边情，肃宗以其为大使。郭子仪以怀恩乃铁勒九姓之仆骨部酋长，与回纥世代交好，语言相通，习俗相同，荐为副大使。怀恩陪同敦煌王前往鄂尔浑山谷的单于城，向回纥葛勒可汗药罗葛磨延啜（后被唐封为英武可汗）借兵。此行，怀恩发挥了重要作用，在他的游说拉拢下，葛勒可汗大悦，答应与唐结盟，并派出数千精骑，助唐剿贼。怀恩由此与回纥高层建立了亲密关系和紧密联系。 返唐途中，得知阿史那从礼纠集了数万铁勒、六州胡部落，正逼向朔方，怀恩又奉郭子仪之命，携长子仆固玢赶至天德军（今内蒙古乌拉特前旗东北）进行阻击。 战斗中，仆固玢不幸战败被俘。他先是假装投降，不久后趁敌人放松警惕，又抢了一匹马，逃了回来。听说仆固玢顺利逃了回来，众人都欢呼雀跃，赶忙拥着他去见怀恩。然而，不曾想，怀恩见儿子独自逃回，勃然大怒，命人将他绑起来，斥责他临阵投降贪生怕死，丢弃部众独自逃生是自私自利，说完不由分说，强令士兵们把仆固玢给斩了。 怀恩如此铁面无私，所有人都震撼惊骇。之后他带领麾下再与敌人对阵，其所部人马，无不以一当百，勇猛冲锋。怀恩在河套附近，一举击败上千精锐的同罗精骑，威名远扬。不久，回纥将军葛逻支帅两千骑兵经范阳，赶来汇合。郭子仪指挥怀恩联合回纥军，在榆林河以北，一举击败阿史那从礼，平定了河曲。 平定安史之乱 此后，怀恩随朔方军南征北战，参加了安史之乱期间，几乎所有的重大战役。在香积寺之战中，怀恩带领回纥骑兵，粉碎了叛军骑兵从侧翼进攻唐军步兵的企图，确保了大战的胜利。在收复两京、围攻相州、固守河阳、血战邙山等战中，怀恩常为先锋，歼敌大阵，必经其战，勇冠三军，功冠诸将。其子仆固瑒也非常勇武，经常单枪匹马深入敌阵死战，被军人们尊为“斗将”！ 郭子仪治下宽厚，由于行军打仗多有赖怀恩及其麾下诸将冲锋陷阵，因此对他更是格外包容。怀恩倔强刚烈，喜欢争勇斗狠，对认定的事非常坚持。哪怕是与主将意见不合，也常常据理力争，分毫不让。若不遂其意，甚至跟上司对骂不休。而郭子仪对怀恩，却一直宽纵不绳。随着怀恩战功越大、职位越高，他也越来越骄纵固执。怀恩此种性格及行事风格亦为此后一系列问题埋下了伏笔。 宝应元年（760年）二月，驻屯绛州的朔方军爆发叛乱，节度使李国贞被杀（见郭子仪重掌朔方军）。肃宗于病榻上紧急起用赋闲在京的郭子仪，命其前往安抚。郭子仪临危受命，在怀恩等人的支持下，斩杀了叛乱主谋王元振等，迅速整肃了军纪，压住了当时波及数镇的擅杀主帅、自推节度的妖风。当年四月，玄宗、肃宗先后驾崩，代宗即位。受程元振的谗间，当年八月，郭子仪辞职入朝。临行前，他向朝廷推荐由怀恩接任朔方节度。 唐代宗登基后，锐意平叛，积极进行准备。正要发动决战之际，当年八九月间，北部边塞却连连告急，称回纥牟羽可汗率十万部众举族南下，直奔唐境而来。这牟羽可汗名叫移地健，正是怀恩的女婿。 唐与回纥本是同盟。此前，应肃宗所请，回纥曾派太子叶护带兵助唐收复长安、洛阳，肃宗又将宁国公主远嫁英武可汗，唐回结成秦晋之好。后英武可汗又为次子移地健求婚，肃宗又令怀恩之女远嫁和亲。唐回往来不断，交往紧密。为何这次唐廷如此紧张？ 原来据可靠情报，此番回纥南下，是受史朝义所诱，有觊觎中原之志。此前唐向回纥借兵，许其于洛阳大掠。回纥遂于洛阳收府库财帛、剽掠市井村坊，朝野上下皆对回纥颇为怨憎。因此，这次回纥不请自来，朝野内外流言四起，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朝廷急派使者去见牟羽可汗，请其罢兵。回纥一路南下，直到忻州才停下。牟羽可汗提出，想见见老岳丈怀恩一家（见唐代宗借兵回纥）。为安抚拉拢回纥，代宗急令怀恩带着母亲及家人即刻北上，与可汗相见，劝其退兵或助朝廷讨伐叛贼，绝对不能让回纥站到史朝义那边。 朝野上下对回纥的怀疑，怀恩心知肚明。作为可汗的岳丈，此种氛围之下，怀恩本不想趟这浑水。无奈代宗又是赐免死铁券，又亲笔写信相求，施压令其北上，在内外压力之下，怀恩顶着众人狐疑的目光，强忍委屈，带着母亲和家人去见可汗。 见到怀恩，牟羽可汗这才表态，愿助唐平叛。朝廷遂以怀恩为朔方节度使、天下兵马副元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全权负责征讨史朝义。 随后，怀恩陪回纥按约定路线，经太原、汾、晋各州，南下陕州，与朝廷大军一道东进。回纥军南下时，朝廷诏令沿途郡县予以迎接，并提供粮草供给。河东节度使辛云京却以回纥来意不明，恐其偷袭为由，严令各军严加守备。怀恩陪同牟羽可汗经太原南下，自城下而过，辛云京不仅不前来迎接相见，还如临大敌，紧闭城门，严为守备。 在朝野上下一片狐疑之下，怀恩毅然决然地接下了平叛重任。他忍辱负重，挥刀跃马，开始了一生中最为辉煌的战斗时刻。  宝应二年（762年）十月，怀恩亲率河东、朔方节度行营及镇西、回纥兵马，出陕州直扑洛阳，先后在洛阳的横水、昭觉寺、石榴园、老君庙等地与史朝义血战，将其击败并彻底赶出洛阳。 收复洛阳后，怀恩又马不停蹄地带着儿子、右厢兵马使仆固瑒及北庭朔方兵马使高辅成，率一万多步骑兵穷追史朝义。他们势如破竹，先后攻下郑、汴、滑、卫，再强渡黄河，挥师河北，转战贝、博、莫等州，屡破叛军。广德元年（763年）正月，走投无路、众叛亲离的史朝义自缢于温泉栅的荒林之中。河北诸郡悉数降唐，安史之乱就此告一段落。 遭遇猜忌 叛军一败涂地，所谓树倒猢狲散，其将帅士卒或逃或降，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急忙各寻出路。叛乱持续七年多，朝廷财匮力竭，士不解甲，民不聊生，为尽快瓦解叛军抵抗之志，怀恩上表，请求首恶务追、胁从勿问，宽大处理投降及俘虏的原叛军将士。此议也甚合代宗本意，朝廷随即批准。 原叛军大将薛嵩、田承嗣、李怀仙、李宝臣等人纷纷率所部兵马举郡来降。原本李宝臣先降了辛云京，薛嵩先降了李抱玉。不久，二人见怀恩乃唐军主帅，手握重兵，功勋赫赫，权倾朝野，且听说因回纥之事，朝廷上下，对其亦颇多猜忌，而怀恩又刚烈恋权，无意急流勇退，因此也意欲结党，以扩权固宠，二人旋即又与田承嗣、李怀仙一道，拜入怀恩门下，惟其马首是瞻。恰好广德元年正月，在宦官程元振的陷害下，代宗将平叛元勋、宰相来瑱赐死在流放播州（今贵州遵义）的路上（见来瑱之死）。消息传开，天下哗然，众节镇皆以为朝廷信任奸佞，枉杀功臣，实乃兔死狗烹、卸磨杀驴。朝廷与手握兵权的地方节镇之间嫌隙渐生，怀恩对此也颇有微词。 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牟羽可汗来到中原后，在洛阳附近，每日游山玩水，宴饮歌舞，与祆教（又称拜火教、明教、景教）教士们探讨经义。其数千随从，每日人吃马喂，朝廷供给压力巨大。平叛后，朝廷即请怀恩速速礼送可汗及回纥兵马出塞北归。 怀恩奉旨带着从前线血战归来的回纥将士，取道相州西郭口赶到潞州，与牟羽可汗会师，再经太原北归。这次，辛云京还是与上次一样，一路严加防守，不仅不犒军，还持续向朝廷上表告状，说怀恩恃功骄蹇，内树四帅，外交回纥，有窥河东、泽潞之志云云。 送走回纥后，怀恩被辛云京、李抱玉的做法彻底激怒。他带领家族为兴复唐室戮力血战，攻城野战，无役不从，一举灭史朝义，复燕、赵、韩、魏之地，一门四十多人死于王事。如今辛、李二将竟公然污蔑他勾结回纥，图谋不轨。愤怒的怀恩一面将数万朔方劲卒留在汾州，又派其子仆固瑒分兵守榆次、禆将李光逸屯祈县、李怀光屯晋州、张维岳屯沁州，在河东与辛云京、李抱玉形成对峙之势。一面向朝廷上表诉冤，请求代宗主持公道，治辛云京诽谤诬告之罪，为他正名申冤。 然而，代宗对此事的态度颇耐人玩味。对怀恩与辛云京两人的相互告状，他两不相问，只是一味地温言相劝。对双方提到的事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既不表态也不处理。 为安抚怀恩，他不断给他加官进爵。平叛前，加封其为河北副元帅、尚书左仆射、兼中书令、灵州大都督府长史、单于镇北大都护、朔方节度使，封一千四百户。广德元年，又加太子少师，充朔方都知兵马使、同节度副大使，食实封五百户，庄宅各一所，赐一子五品官。其麾下大将高辅成、高彦崇等亦各有封赏。 与此同时，他又派宦官骆奉先到太原慰问辛云京。骆奉先到太原后，辛云京着力拉拢。他对骆奉先说，史朝义已是秋后的蚂蚱，本就蹦哒不了几天，朝廷完全可以秋风卷落叶，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他，根本无需外援。回纥却不请自来，其实是怀恩故意招诱，引回纥为外援，壮自己声威，以要挟朝廷，使得朝廷不得不让他指挥平叛。此番回纥入塞，毫无战功，而抢掠赏赐甚厚，实乃趁我之危，行敲诈勒索之实。辛云京的这番话说动了骆奉先。两人在太原城内，日日饮酒欢宴，又结为兄弟。这些都被怀恩安插在城内的密探一一探得。 在太原待了几日，骆奉先回京复命。途中，他顺道拜访了怀恩大营。骆奉先在灵武时即与怀恩相识，两人乃多年旧交。中使到来，怀恩非常重视，请出老母亲及亲近将校，一道宴请他。 怀恩出身草原，性格豪爽不羁，见奉先爽快答应，也非常高兴，就大喝起来。酒酣耳热之际，怀恩为大家跳起了欢快的胡璇舞，满堂喝彩声中，奉先令人奉上备好的缠头彩。接到缠头彩，怀恩正要答谢，骆奉先却起身告辞。大大咧咧的怀恩热情地挽留道：“明日正好是端午节，请公公在军中暂留一宿，明天我们一起过节，再好好欢饮一场，不醉不散。”然而，去意已决的骆奉先却坚决请辞，怀恩一边苦苦挽留，一面转头命人把奉先一行人的马给藏起来。见怀恩执意挽留，骆奉先只好暂时留宿。 睡到半夜，骆奉先把随从叫了起来，对他们说：“老夫人先是在席间责怪我，怀恩又把我们的马给收了，这是准备要杀我们祭旗了。咱们赶紧逃跑吧。”随后，便指挥随从翻过驿站围墙，连夜逃跑了。第二天一早，得知骆奉先已连夜逃走，怀恩不禁又惊又气又恐，急忙派人带上马，追还给他们。 骆奉先回到京师，便依辛云京所言，奏报称怀恩要造反。怀恩也上表奏称辛、骆二人挑拨君臣关系，陷害忠良，请求朝廷为自己主持公道，诛杀这两个谗间小人。代宗还是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不相问，还继续重用骆奉先。 代宗的态度，令怀恩不能理解。怀恩是个黑白分明的人，他觉得，如果代宗以我有功于社稷、忠心于朝廷，就应该褒奖肯定我，并斥责、打击诬陷我的辛云京和骆奉先。结果代宗并没有如此，说明代宗并不相信我，甚至已经相信了那两个人，开始怀疑我。一想到这，怀恩便悲愤不已。 广德元年七月，代宗改元，并再次给怀恩父子加官进爵，拜其为太保，赐铁券，以名藏太庙，画像于凌烟阁；不久又以仆固瑒为御史大夫、朔方行营节度；还册封回纥可汗移地健为颉咄登蜜施合俱录英义建功毘伽可汗，怀恩之女为娑墨光亲丽华毘伽可敦，以此拉拢化解怀恩的不满。 然而朝廷的种种示好，却难以安抚怀恩那颗争强好胜的心。他自认为功劳最大，却受辛云京、骆奉先的侮辱，他忍不了这口气。军中无事，怀恩每日都在想这些事，渐渐走火入魔，心意愈不能平。 上表陈情 自平叛战役以来，怀恩所在的仆骨一族，一门之内死王事者四十六人，他的数个女儿远嫁回纥，为国和亲，自己身经百战，数次险些殒命战场，为朝廷收复两京，荡平贼寇，如今却落得朝野狐疑，小人诽谤，而代宗不仅不为自己正名撑腰，却一味地说些虚头巴脑的空话，试图来安慰自己，怀恩越想越气，悲愤激越不能自己。郁郁寡欢和怏怏不乐之下，怀恩给代宗上了一道威胁意味浓重的奏折。 且葵藿尚解仰阳，犬马犹能恋主，臣忝恩至重，委任非轻，夙夜思奉天颜，岂暂心离魏阙，诚恐以忠获罪，龟镜不遥。顷者来瑱受诛，朝廷不示其罪，天下忠义，从此生疑。况来瑱功业素高，人多所忌，不审圣衷独断，复为奸臣弄权？臣欲入朝，恐罹斯祸，诸道节度使皆惧，非臣独敢如此。近闻追诏数人，并皆不至，实畏中官谗口，又惧陛下损伤，岂唯是臣不忠，只为回邪在侧。且臣前后所奏骆奉先词情，非不摭实，陛下竟无处置，宠用弥深。皆由同类相从，致蒙蔽圣聪，人皆惧死，谁复敢言！臣义切君臣，志忧社稷，若无极谏，有负圣朝，敢肆愚忠，以干鼎镬。况今西有犬戎背乱，东有吴、越不庭，均、房群盗纵横，鄜、坊稽胡草扰。陛下不思外御，而乃内忌忠良，何以混一车书，而使梯航纳赆（jìn）？天下至大，岂可暂轻。 接到怀恩这道奏折，朝廷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为安抚怀恩，广德元年九月，代宗派黄门侍郎裴遵庆到汾州召怀恩入朝，并察其去就。见到裴遵庆，怀恩一下扑倒在地，抱着他的脚就大哭起来。裴遵庆赶紧弯腰扶起怀恩，对他说：“当今圣上宽容优厚，大夫可以入朝谢恩之名，当面向圣上说明冤屈，请圣上为您主持公道！”怀恩感激不尽，当场答应随中使入朝谢恩。 接待完裴遵庆，怀恩回到内宅召集麾下将佐，宣布他的决定，并安排留后事宜。听说此事，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有赞同的，也有反对的。副将范志诚坚决反对，他劝怀恩说：“公以谗言交构，有功高不赏之惧，嫌隙已成，奈何入不测之朝？公不见来瑱、李光弼之事乎！功成而不见容，二臣以走诛。”在范志城等人的劝说下，怀恩又打起了退堂鼓。但此前他已经答应了中使，如今又出尔反尔，怀恩面子上过不去，就想派儿子替自己去。范志诚也不同意，怀恩遂坚定了不入朝的决心。第二天，见到裴遵庆，怀恩推脱说：“如今朝中奸臣当道，吾恐入朝后，落得来瑱那般下场，为奸佞所害，死得不明不白。我胆小贪生，此番不能随公入朝面圣了。”见怀恩犹犹豫豫，举棋不定，裴遵庆也不勉强，便只身回朝复命。  趁危兴兵 广德元年九十月间，吐蕃大举兴兵，自西攻入关中（见吐蕃入长安）。由于唐军主力都在河洛，关内空虚，吐蕃乘虚而入，攻城略地、势如破竹，一时间关内狼烟四起，警报频频。面对兵临城下的吐蕃大军，唐代宗一面紧急起用老帅郭子仪御敌，一面以羽檄急召各路节镇率兵入京勤王，代宗则带着朝廷向东逃往陕州一带避难。 此时，怀恩率朔方主力驻扎在汾州，与代宗一水之隔，可谓近在咫尺。然而，怀恩却阻兵不前，坐视吐蕃攻入长安，既不分兵来救，也不遣使迎驾。由于怀恩及朔方军一直不走，辛云京、李抱玉也不敢分兵擅动。而远在徐州的李光弼，也因不满程元振、鱼朝恩等宦官专权，也在徐州按兵不动。见此情境，怀恩认为朝廷已失去天下人心，在部分将佐的怂恿支持下，他不再隐忍，在吐蕃进占了长安、朝廷颠沛流离到陕州、诸道节镇救兵不至的情况下，再次悍然点起战火。 怀恩令其子仆固瑒率军进攻太原。由于辛云京早有准备，且大部分朔方军将士不愿再打内战，仆固瑒被辛云京打得大败，只好撤兵转攻榆次。吐蕃刚退，山西又起烽火，朝廷深感忧虑。为平息怀恩的怒火与怨气，代宗找来刑部尚书、兼御史大夫颜真卿，想以他为特使，再去劝劝怀恩。吐蕃进逼之时，颜真卿曾自告奋勇，请求去到怀恩处请兵，代宗没同意。这次代宗主动提出派他去见怀恩，颜真卿却不愿意去了，他解释说：“怀恩阻兵，是其反侧明矣。顷陛下避狄于陕郊，臣方责以《春秋》之义，云寡君蒙尘于郊，敢不恭问官守。当是时也，怀恩来朝，以助讨贼，则其辞顺。今陛下攘去犬戎，即宫京邑，怀恩进不勤王，退不释众，其辞曲，必不来矣。且明怀恩反者，独辛云京、李抱玉、骆奉先、鱼朝恩四人耳，自外朝臣，咸言其枉。然怀恩将士，皆子仪部曲，恩信结其心，陛下何不以子仪代之，喻以逆顺祸福，必相率而归耳。” 这时候，从怀恩处逃回的汾州别驾李抱真（李抱玉之堂弟）也说：“怀恩叛乱前，为蛊惑人心，骗朔方将士们说，郭子仪已被鱼朝恩谗间杀害。朔方将士思念子仪，愤恨朝廷，这才参加了叛乱。如果陛下能派郭子仪前去，朔方将士一定会不招自来！”唐代宗这才下定决心，于广德二年（764年）正月，以郭子仪为关内、河东副元帅、河中节度使，赶往河东镇抚。 次月，郭子仪抵达河中府。此时，仆固瑒围攻榆次快一个月也没攻下。他命李光逸将祁县兵派来增援。李光逸派大将白玉、焦晖带兵前往。由于着急赶路，士兵们走了一天，也没吃饭，步子越来越慢。白、焦二将便用带着哨声的鸣镝去射走在后面的人。战士们很不满，怒气冲冲地问：“将军，你为何射我们！”白玉没好气地冲士卒们吼道：“我们现在跟着别人造反，早晚得死！反正横竖都是一死，射你咋了！”士卒们都怨愤不已。一路紧赶慢赶终于来到前线，仆固暘却勃然大怒，指责援军姗姗来迟。为推脱罪责，军中的胡人们说：“我们都是骑兵，想要快早就到了。主要是汉卒在磨洋工！”仆固暘便命人以军法，鞭打汉卒。白玉、焦晖见状，便煽动麾下士卒说：“节度使是胡人，就偏袒胡人，吾辈命不久矣。”当晚，两人率众发动突袭，将仆固暘斩首。 郭子仪已到河中，前线军队又已哗变杀死仆固暘，怀恩感到众心已去，慌乱间带领三百多亲信骑兵向北逃走。 仆固暘被杀、怀恩逃走，朔方将士纷纷束甲来奔郭子仪，几日间就招降了数万之众。怀恩逃走的很仓促，都没来得及带他的老母亲和家人，郭子仪将他们都礼送回了长安，代宗下旨以礼待之。 怀恩北逃至灵武一带后，招徕其所领旧部，纠合各方，再次拉起了一支队伍。他始终解不开心中郁郁之结，不愿与朝廷和解。怀恩母亲到长安一个多月后，也在无尽的忧愁与伤心中离开人世。朝廷又遥授怀恩为太师、兼中书令、大宁王，只是怀恩再也不会回复了。 暴死鸣沙 广德二年八月，泾原来报，称怀恩招引十多万回纥、吐蕃大军将要进攻关中。唐代宗急派郭子仪出镇奉天进行抵御。十月，怀恩及回纥、吐蕃联军进逼奉天。进军途中，怀恩公开祭奠来瑱，宣称他与来瑱“俱遭放逐”，以向天下人喊冤。 不过这次进攻，被郭子仪击退。但唐军防线也被压缩到凤翔、泾川一线（平时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 永泰元年（765年）九月怀恩再次联合回纥、吐蕃、吐谷浑、党项、奴剌等部，共二十余万人马，分道进攻唐境。马重英率吐蕃军自北道攻醴泉、奉天，任敷、郑庭、郝德率党项军自东道进攻奉先、同州，羌、吐谷浑、奴剌之众自西道寇盩厔、凤翔。回纥军紧随吐蕃大军之后，怀恩率残余的朔方军殿后继至。 此番各部大举进攻，朝野震骇。郭子仪向朝廷建议，征天下兵马以防之。朝廷征凤翔李抱玉、滑濮李光庭、邠宁白孝德、镇西马璘、河南郝庭玉、淮西李忠臣各领精兵入关抗击 就在朝廷紧张不已之时，忽然传来一个大消息。怀恩行军至鸣沙县时，突然得了重病。并于九月八日病死于返回灵武的路上，九月九日其部众以铁勒传统，将其火葬。怀恩暴死后，叛军又生内讧。先是张韶代领其众，不久徐璜玉杀张韶，取而代之。紧接着，范志诚又杀徐璜玉自立。 怀恩虽暴病而亡，但他牵头组织的这场规模空前的进攻却并未停止。吐蕃前年曾攻入长安，兵势最盛，攻势最猛。十多万吐蕃大军长驱直入，先攻邠州（今陕西省彬县），又逼奉天，再次威胁长安。唐廷吸取上次轻易丢掉长安的教训，积极组织防御。郭子仪紧急自河中回防泾阳；李忠臣屯东渭桥，李光进屯云阳，马璘、郝庭玉屯便桥，李抱玉屯凤翔，内侍骆奉仙、将军李日越屯盩厔，同华节度使周智光屯同州，鄜坊节度使杜冕屯坊州。唐代宗在鱼朝恩的护卫下，亲自率领六军将士屯苑中。  就在朝野上下惴惴不安之际，从九月十八日开始，关中开始下起暴雨。大雨一直下到二十六日才停。由于一直下雨，吐蕃无法组织进攻。九月二十九日，吐蕃掳掠了数万男女百姓，转师先攻醴泉，随即便撤军退至邠州，与回纥会师。党项军向西掠白水，向东侵蒲津，随后于十月初焚同州官廨、民居而去。 十月初八，吐蕃回纥联军，再次东进，进围郭子仪把守的泾阳。郭子仪坚壁清野，婴城固守，严设守备而不战，双方相持二十余日。此时，吐蕃与回纥陆续得知怀恩去世的消息，双方各自打起小九九，都想争夺这次军事行动的主导权，并为此互相猜忌提防起来，双方军队分营而居。郭子仪探知这一情报后，决定离间他们，就派与回纥打过交道的牙将李光瓚等人前去游说，准备联合回纥共同进攻吐蕃。听说郭子仪还活着，一直被怀恩忽悠的回纥诸将都不相信：“郭公真的在泾阳？若真是如此，那就是怀恩骗了我们。如郭公真在此地，我们能见一面么？”李光瓚赶紧回来向郭子仪请示。郭子仪召集众人商量对策，他说道：“今敌众我寡，我们难以力胜。此前我大唐与回纥契约甚厚，关系一直不错，不如我亲自去一趟游说一下，如果成功，此战可不战而下也。”诸将请求挑选五百精锐铁骑护卫他前去，郭子仪说：“这样反倒会引起回纥的疑心，此适足为害也。”稍作准备后，郭子仪只带着几个侍卫和一批结盟礼物出发。其子郭晞一边牵着马缰陪父亲向外走，一边劝谏说：“那回纥乃虎狼之师也；大人，国之元帅，奈何以身为虏饵！”郭子仪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今战，则父子俱死而国家危；往以至诚与之言，或幸而见从，则四海之福也！不然，则身没而家全。”说罢，便用马鞭轻轻拍击郭晞的手背，喝道：“去！”遂打开城门，直奔回纥大帐而去。 到了回纥军营门口，向里面喊话道：“郭令公前来求见回纥大帅！”回纥军士急忙向内禀报。听说郭子仪亲自前来，回纥大帅、牟羽可汗的弟弟、合胡禄都督药葛罗大吃一惊，他亲自带领众人，翻身上马，执弓注矢立于阵前。郭子仪免胄释甲，把手中的长枪投到一边，缓缓按辔向前。等郭子仪走近，阵前与他打过交道的回纥各部酋长纷纷相顾而言，感叹道：“郭令公是也！”确认是郭子仪亲自前来，药葛罗带领回纥酋长们纷纷下马施礼，郭子仪也赶紧下马回礼，并上前紧紧抓住药葛罗的手，对他说：“汝回纥有大功于唐，唐之报汝亦不薄，奈何负约，深入吾地，侵逼畿县，弃前功，结怨仇，背恩德而助叛臣，何其愚也！且怀恩叛君弃母，于汝国何有！今吾挺身而来，听汝执我杀之，我之将士必致死与汝战矣。”药葛罗回答道：“怀恩欺我，言天可汗已晏驾，令公亦捐馆，中国无主，我是以敢与之来。今知天可汗在上都，令公复总兵于此，怀恩又为天所杀，我曹岂肯与令公战乎！”。双方边聊边走进回纥大帐。进入帐内，郭子仪劝说道：“今年三月，唐与吐蕃盟于兴唐寺。吐蕃无道，旋即背盟，乘我国有乱，不顾舅甥之亲，吞噬我边鄙，焚荡我畿甸，其所掠之财不可胜载，马牛杂畜，长数百里，弥漫在野，此天以赐汝也。全师而继好，破敌以取富，为汝计，孰便于此！不可失也。”药葛罗一听，果然心动，回道：“吾为怀恩所误，负公诚深，今请为公尽力，击吐蕃以谢过。然怀恩之子，可敦兄弟也，愿舍之勿杀。”郭子仪当场答应回纥所请。双方议定后，郭子仪命人拿上带来的美酒，与回纥诸酋长共饮誓盟。药葛罗礼请郭子仪先执酒发誓，郭子仪以酒酹地，对天发誓：“大唐天子万岁！回纥可汗亦万岁！两国将相亦万岁！有负约者，身殒阵前，家族灭绝。”药葛罗持酒，也酹地对天起誓：“如郭令公所誓！”誓毕盟结，观礼的回纥诸部酋长也都非常高兴，他们纷纷说道：“我们此行带了二位法力高强的巫师从军，巫言都说此行甚安稳，不与唐战，见一大人而还，今果然应验了。”郭子仪又命人赠给回纥各酋长彩帛三千匹，酋长们竟然转都献给了巫师。完成与回纥的结盟，郭子仪顺利回城。 得知郭子仪已与回纥结盟的消息，吐蕃大吃一惊。为避免被回纥与唐夹击，吐蕃军连夜自泾阳城西撤围而走。回纥与唐兵一道，追击吐蕃，在泾州一带将吐蕃打得大败，夺回了四千多被吐蕃掳走的士民百姓。任敷也被击退，羌、浑各部大部分都投降了李抱玉。 为彻底消除怀恩叛乱的影响，并把随其北逃的原朔方将士招降回来，在郭子仪的建议下，朝廷下旨，怀恩旧将有功者皆赦其罪。怀恩的侄子仆固名臣及其他逃散在回纥的降将，陆续降唐，怀恩叛乱这才告一段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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