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honey 乌头马角终... 在壬寅虎年到来之际,讲一些关于【虎】的小段子给大家听吧。 首先呢,就是从最老梗最著名的一个段子说起——
老梗了但是地摊文学一般只讲王安石不洗脸和韩琦长得好看的部分,其实整段是这样。略微讲一讲后面提到的两件事作为前情提要或者说故事背景。 第一件就是“王安石雕版战韩琦”。也就是著名的韩琦抓住了王安石用《周礼》改制的核心,条条用《周礼》驳斥青苗法的那次上书。那次上书已经动摇了神宗的信心,然后王安石起初也是哑口无言,待罪在家了,但是后来经过吕惠卿的一番操作和司马光的严厉制词刺激,王安石又跑回自己中书来了,并且写了一篇驳斥韩琦的文并且第一次用雕版印刷快速的全国各州军发行。大体如此,更多的分析可以看眠聚聚的这篇深度好文:点击就看 第二件就更有意思了。大家现在觉得熙宁是荆温之争,但实际上呢,这种看法是后来人又经历过元祐更化之后才正式形成的,王安石本人在之前自认的对家其实一直是韩琦。这件事大致经过就是朝论都觉得王安石的做法非常过激,有失朝廷体面,尤其是韩琦是一位赵顼本顼都要表面非常尊敬(赵顼:若不是他韩琦,朕只是一皇亲太保耳。《皇宋长编纪事本末》)的两朝顾命的有功之臣。这样打击韩琦,显得朝廷对待大臣太刻薄——而且让韩琦心里怎么样想?by吕公著。于是王安石就说吕公著说韩琦将要“清君侧”。(这是邵伯温的版本,李焘考证这段纷争考证了特别多,有很多说法,有的说吕公著确实这么吓唬过赵顼,有的说不是吕说的是孙觉说的,有的说完全是王安石诬告的,但总之明确的事件就是吕公著因为这件事被贬谪出外,且降官制词经过王安石亲自过问修改写得很明确是吕公著曾惑言韩琦想造反。)逼得韩琦在北京大名府不得不连着上了四道劄子乞求知徐州来回避行迹。(因为在任的河北大名府和韩琦的老家相州都是屯重兵和养马之地)。
那么,这首虎图诗是什么呢?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在诋毁讥讽韩琦的一首诗呢? ——首先王安石写过两首虎图诗,第一首是
Emmm是一首诗意很明确浅显的诗:前半段写这幅图画得是阴山健儿射老虎的场景,由此王安石便想到契丹人是游牧打猎民族,汉人靠一些农耕,所以把边疆封锁了之后,战事不起,高枕无忧,将军老于解甲归田的南山里跟人打猎射老虎。明面上看起来在夸这样真好,但实际上王安石是在指责朝廷怀柔安边的做法。 虽然已经非常阴阳怪气了,但是显然这不是我们寻找的对韩琦的阴阳怪气。(韩琦对外主攻策,韩范是横山之谋的提出者,和议反对者,弃地反对者。后期的对夏战略思路belike“和藩备边、浅攻进筑”。韩琦在河北和并代任上甚至还又收回来一些侵地。)
那么再来看另外一首
一看就是一首很复杂的诗。 先来说第一层意思。最直观的就是王安石在描述一幅威风凛凛、生动形象的画虎图。说画中画的是老虎啊不是什么熊罴云豹,日光下这老虎双目炯炯正坐在墙角。看起来横行霸道垂着尾巴,不畏惧人的驱逐,左看右看想要离开但仍徘徊。我一下子看见时吓了一跳,仔细看稍微去摸了摸它的胡子。才知道出于画家的巧夺天工之笔,不然这大虫怎么敢来到人的庭前阶下呢?想当时画家挥毫泼墨的恣意样子,傲视其他的画师把他们视作庸常之辈。气定神闲进入状态后才开始落笔,画工巧夺天工。这短短两句里面王安石充分的展示了他的学识——以及他写诗学李商隐的“好使事用典,积学以储宝”。诗歌用典准确但是特别精深,基本字字有来处。 南宋人就认真分析过这两句,说王安石用典故连校注都不放过的精致:
下面这段场景是比较难理解的部分,忽然插入似的,李璧注解:言虎出,风雨从之,老乌俯而噪虎,状如哺雏也。出自韩愈《猛虎行》:“乌鹊从噪之,虎不知所为。”——但还是很难理解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不要着急,王安石还有另外一首写老虎的寓言诗:
表面上来看,这两句凄风寒雀乌鸦噪鸣场景描述还是在说老虎的威风。然后最后两句则是说这幅虎图画在在黄昏里山村老林的墙壁上,已经
《临川集》把它系在卷五·古诗,嘉祐四年五年附近。李璧笺注附了一个段子:录言王介甫、欧阳永叔、梅圣俞与一时闻人坐上分题《赋虎图》,介甫先成,众服其敏妙、永叔乃袖手。或曰:“此体杜甫《画鹘行》耳。”大抵前辈多模取古人意,以纾急解纷,此其一也。李璧这段采引应该出自《漫叟诗话》:荆公尝在欧公坐上赋《虎图》,众客未落笔,而荆公章已就,欧公亟取读之,为之击节称叹,坐科搁笔不敢做。然后点评说可能是
也就是说,李璧虽然开头说:或言:公作此诗讥韩忠献,恐无此。但是至少他是承认里面是有托喻的。 有老师把它解作一首参禅悟道诗,描述的是自己参禅悟道时的心境过程。因为在禅宗里“伏虎、伏狮”也都是指在参禅悟法中平定扫除心中的欲念,类似“安禅制毒龙”。然后诗中又有——妥尾:垂下尾巴,后多用来比喻降服。《神僧传》:法显至崛山,有三黑狮子来,显诵经不辍,乃低头妥尾,伏显足前。我见:佛法里的一种状态。又称“身见”。一切众生的肉体和精神,都是因缘所生法,本无我的实体存在,但吾人都在此非我法上,妄执为我,叫做我见。 但是这也很牵强,王安石一直对释家很感兴趣且下功夫研究,用佛教词汇入诗是信手拈来。况且下两句又是在引用庄子。 ——那么,有没有可能真的是在讥讽韩琦呢?这气吞万里盛气凌人的画虎,你要攀附说这是在形容韩霍光, 况且邵伯温用另外一句诗来证明王安石确实一直对韩琦阴阳怪气。就是王安石给韩琦写的挽辞的结句:幕府少年今白发,伤心无路送灵輀。 乍一看会觉得邵伯温很胡乱攀咬,乍一看这两句写得还蛮感人的,王安石怀念了当年他年轻的时候在扬州知州韩琦手下当幕僚的日子,现在一去三十年,王安石自己头发都白了,也不能给原来的幕主的灵车送行。 但,靠一些李璧这种当时的士大夫你才能……知道王安石就是有多狠,比如这个我们虽然感觉都没见过但也没多想的生僻字【輀】,王安石本来就爱用生僻字所以也没有很注意,然而李璧注出来了,语出:王莽造华盖车,“百官窃言:'此似輀车,非仙物也’。”《汉书·王莽传》。颜师古注:“輀车,载丧车,音而。”——一则用于王莽的典故。还有另外一句“锄耰万里山无盗”,李璧注:《商君传》:山无盗贼。又《京房传》:委任赵高,政治日乱,盗贼满山。——一则商鞅和赵高的典故。 李璧属于是王安石的脑残粉,然而他却很微妙的注释过王安石对晏殊(有关晏殊的李璧直接写:公(王安石)有微意)和韩琦的这种阴阳微词。体会一下。 仔细想一下,道理其实是这样,就算初衷或者说原本的文本意思里没有想要讥讽韩琦,但是,当当时的人都认为你在讥讽某个人的时候,你实际上就在讥讽他了(效果如此)。也就是在传播过程中原有文本的阐释就赋权给了传播者。所以王安石和韩琦的笔记段子也总是不相容的形象。 比如关于学术(治学态度):
比如关于政事(俗吏与否):
——不过至于王安石本人和韩琦本人的往来,那就简直可以说是,阴阳怪气的成分不多了——因为都是直接怼。除了大家都知道的嘉祐末年王安石屡次“与执政忤”之外,还有更直白的。 治平四年九月二十三除王安石翰林学士,九月二十六韩琦罢相回相州。《名臣琬琰碑传》里说王安石故意磨蹭到等韩琦走了再启程进京,但是祝贺韩琦罢相回相州的书启却在江宁的时候就写好寄去了。
王安石一直以贾谊自比,然后韩琦一直就是那个抑制贾谊的绛侯周勃。霍光不应解释了。然后王安石直说韩琦你就是因为两朝顾命定策之功想绛霍一样被人指斥怀疑啊。但是如果你能知道进退的话就能保全名声呢。然后里面更多的是阴阳怪气韩琦在朝自己被韩琦妨贤抑进。
然后韩琦第二年春天王安石回去当翰林学士才让强至给王安石代回了一封回信:
上来韩琦就呵呵王安石一脸:老子是三朝首相,两朝顾命,中书台座十二年。每天忙得要死,可能就真的妨碍到你这个贤人了吧——可能就是因为我自己受宠太久罢。至于进退不自知,那是因为我不经意间就获得了先帝的欢心(受宠啊真是没办法。然后随意解释了一下因为我现在也是节度总帅,事还蛮多的,所以回信回晚了见谅。至于你这个贾谊可算找到虚你前席的皇帝了真棒。春暖还没过,你自重吧。
王安石与韩琦的交往,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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