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物流显示，快递一周前就到了京南转运中心，当天又到了家附近的快递点，离家不到三公里，等一周了，就是送不到。”家住北京海淀区的陈女士说。 陈女士多次打电话联系不上快递员，之后她收到了快递员的短信：因为网店人手不够，建议她去指定地点自提。   图源：受访者提供 遇到此类情况的不只陈女士。 家住朝阳区的朱先生在接孩子放学的路上，发现小区门外的快递堆成了一座小山。而他给孩子买的已经过期的生日礼物就在这里。  图源：受访者提供 快递小哥说，着急的就自己来找，不着急的就等他分拣，最近人手不够，挤压成山的货物都得他一个人慢慢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人比彭威更清楚了，作为海淀区某快递网点的站长，他最焦头烂额：他网点的30个快递员，离职了十多个。“都跑了，留下这么多快递。真不知道送到什么年月。”彭威撑不住了，已经在网上挂出了快递网点转让的小广告，一直没有音信。  网上随处可以此类广告 物流行业最末端的快递小哥李海亮说，为什么快递员都走了，各种新规是很大的原因。就在年前他的三轮车因为不合规被查了。车还没赎回来， 新规又出台了必须送货上门，不能放驿站，放驿站要打电话通知。 一连串的“意外”，让李海亮也考虑离开了……   我们采访到李海亮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九点多了。 送完了一天的快递，他回到位于北京昌平区的出租屋里，刚吃上了一口饭。 出租屋不大，有六个床铺，现在回家的回家、转行的转行，还剩下四人。因为房租平摊到每个人头上也才三五百元，所以位置偏远、条件一般，在这群快递员眼中也算不上什么缺点了。  现在的四名快递员中，86年的李海亮年龄最大的。其他人都是90后、95后，最小的是2005年出生的齐大志，虚岁才20。 大家下班后闲聊最多的就是：如果三月份必须送货上门怎么办，气氛凝重。 只有05年的小伙子齐大志并没有那么悲观，他说自己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多挣就多花少挣少花。实在不行就回老家。他的老家在河北邢台，父母之前是开运输大货车的，有点积蓄。这几年行情不好，爸妈回老家开了一个超市。 而李海亮不一样，他马上四十了，老家有妻子带着两个孩子。就等他的工资生活。他没有齐大志的淡定，如果之后收入下降太多，他根本养不活家人，只能转行。 他告诉齐大志也别高兴得太早，未来想娶媳妇的话，邢台那边的彩礼是十八万八起步，且得好好攒钱。齐大志并没有听进去。 2021年，李海亮由同乡介绍，踏上了这条送快递之路，一晃就是三年多。 这三年里，李海亮经历了单票价格的一路下跌。拿中通为例，在刚入行的2021年单票价格是一块五左右，而如今已经下降到了一块一到一块零五分。与此同时，李海亮的同屋室友们也换了一批又一批。 李海亮没想自己能坚持到今天。 每天五点半起床，先分拣快递两个小时。然后码货装车，再进行派送。他负责海淀区的三个小区，规模都不小。每天基本上要八九点才能结束工作。工作时长达到每天14到15个小时。 采访拍摄，快递员清晨就要分拣 配送单价在将近两元时，他每天送200多个件，每月就能达到八九千的月收入。而如今单价降到到了1元多，要每天送380个件才能达到之前的收入。 如果单价再降，他就每天要送400到500个件。“那就真的干不动了。” 虽然没有底薪，多劳多得，但是快递小哥都是有KPI的。晚上 8 点之前来多少件，必须要保证98%的签收率。如果送不到，没送到的快递，每件会罚款 3 块钱。 因为有了98%签收率的要求，李海亮基本全年无休。就是生病了，如果没有其他快递员替班，也是必须要带病送货的。 这些对于李海亮来说都可以坚持。 采访拍摄 最让他苦恼的是客户的投诉。 一个投诉要处罚100元到150元，二次投诉后罚款翻倍。被不被投诉也看运气，有时一连几天平安无事，有时一天之内能碰见好几回糟心事。如果一天下来如果摊上两个投诉，那么整个一天就相当于白干了。 他还遇到过因为收件人心情不好，自己没看到快件的。反手就是一个投诉。“没办法，正好赶上了。” 李海亮盘点了一下：货品完整度、派送时效、规范签收、是否涉及投诉…… 各个项目以前一个月顶多罚款三五百，现在每月罚款一千元打底。 你不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什么事儿，会成为压垮快递员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年前，李海亮和齐大志一起出门送快递，李海亮的三轮车被交警扣下，原因就是三轮车不合规。齐大志跑得快，先溜了，躲掉了罚款。 李海亮说其实这事儿怪他们自己。 北京早在2022年8月就颁布相关规定，明确自2023年11月1日起，邮政寄递、园林、环卫等三个民生服务行业使用的电动三轮车将陆续更换为合法、正规的纯电动正三轮载货摩托车，交管部门将对这些车辆核发“京C”号段摩托车车牌，车辆驾驶人必须考取摩托车驾驶证。 此次新规执行设有两个月的“缓冲期”，即2023年11月1日至12月31日，行业违规用车将在此期间陆续退出，由合规车辆逐步替补。 李海亮说，像京东、顺丰等快递就由公司统一更换了三轮车。 图源：网络 但是中通、圆通等很多快递网点都迟迟没有没有动作。 李海亮长了教训，以后不“持证上岗”肯定是有问题的，他撺掇齐大志，俩人还是赶紧把驾驶证考了。 因为在北京考证需要一千多，回老家几百元就可以搞定。为了省钱，李海亮和齐大志轮流替班，分别请假去老家拿到了驾照。 终于可以“持证上岗”了，李海亮却发现，新的符合固定的三轮车全部变小了。 以前一天只需要拉两次货，现在的车根本装不下了。一天需要拉多一两趟，而站点到送货片区一般往返都需要半小时，这样浪费了很多时间，直接影响工作量和收入。 采访拍摄 而第二个新规，更是让快递员的处境雪上加霜。 3月1日，新修订的《快递市场管理办法》正式实施。根据新规，快递企业未经用户同意擅自使用智能快件箱、快递服务站等方式投递快件、情节严重的处1万元以上3万元以下的罚款。 图源：网络 李海亮算了一下，如果不想违规，他每个件都需要打电话询问，按照现在每天送380单，他光打电话就要花去 5 个小时。快递根本送不完。这还不排除有些不接电话的收件人，他们的快递就还得再拉回去，这就又要耽误时间。 和顺丰、京东不同的是，“三通一达”（圆通、申通、中通和韵达），有百分之九十上的快递是不送到收件人手上的。原因就是成本低廉。 快递员也可以通过多送来增加收入。尤其是“双十一“618”，快递员的收入是要比顺丰京东收入要高的。 而现在的情况是，既要低廉的价格，又要送上门的品质。“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谁能干下去？” 和快递员不同，网点站长彭威对于行业的凛冬有着更深层的感受。 因为快递员人手不够，春节前后挤压如山的货物彭威是拉上老婆孩子一起送完的。 图源：网络 “相比前几年，今年缺人缺得更厉害了。不光快递企业缺人，自营的网点更缺人，站点的压力很大。” 招聘快递员的广告彭威是常年打的。“并不是没人来面试。但是问题是根本留不住人，有一些之前没有干过快递行业的，受不了这份累，干了几天直接跑了。” 更直接的原因是，现在快递员也不是谁都能干的了。需要持有快递三轮车驾照。而考取三轮车驾驶证与考汽车类机动车一样，也有4个科目，并且难度不小。北京这边的费用是一千多，都需要快递员自己负担，有的公司在快递员工作满一年后给报销，有的则是两年。 图源：网络 三轮车驾驶证和一般驾驶证一样，也是一共12分，违章就会被扣分罚款。如果原本就有汽车驾驶证的，还可以关联，一旦三轮车违章，记录会关联到原有的驾驶证上。就是这个条件，大大抬高了快递员的进入门槛，也使得原来的人员纷纷离开。 彭威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每次“新政”出台都会离职一波基层快递员。 但是深究其中的原因，彭威觉得：快递员的“出走”，所谓“新政”可能只是导火索。问题其实早就有了——就是各家快递公司疯狂的价格战。 “快递这行根本不看品牌，只要你能比对手降价两分钱，客户就是你的。”而在这行里，别说降两分，降两块都不在话下。 彭威的感觉是对的。数据显示，自2023年3月起四家A股快递公司的单票收入便呈现下滑趋势，价格战一番儿接着一番儿。 各家快递公司都试图以降价的方式抢占市场份额。 图源：网络 而且快递的运输过程中各个环节都会产生费用，一个快件的综合成本是网点派费加上各个环节的费用。假设派费为2元/件，这意味着前端揽件收费必须高于2元，这样末端才能收到2元的派费。 而如今快递公司的派费屡屡下调，多家快递公司都在去年下调了两三次派费。有传言今年三四月份还将继续下调。 下调的费用，不光会直接传导给快递员，网点也要承担。 彭威举了个例子，如果下调两毛钱，网点就要承担一毛，拿网点平均每天有9000单的派送量，相当于一个月收入减少了27000元。 如果是大网点，实力强，可以负责很多家快递公司的配送，可能尚且能维持。 但是彭威的网点不大，他的资金都砸在同一家快递公司的网点上。 场地费、租金、派费、预支各种费用……每天一睁眼，真金白银就已经从彭威的钱袋子里面溜走了。 而让彭威更担心的是，下调派费对于快递员的收入影响十分明显，选择哪个网点，快递员会用脚投票。 事实上，李海亮和齐大志早就证实了彭威的担心。 牧民是逐水草而居，而他们做快递员就是哪里派送费非高去哪里：之前在通州，现在来到海淀…… 图源：网络 在截稿前，作者又遇到了敲门派送的李海亮，没想到他还在干着，他说，突然又不想走了。 毕竟三轮车驾驶证也考了，投入的太多了。而且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接到必须把快递送上门的通知。 他觉得自己还能坚持。“是不是把快递送货上门后，派送费也会提高点呢？” 李海亮不知道，一切都是他的美好愿望…… 22 / Mar / 2024 监制：视觉志 编辑：小飚 微博：视觉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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