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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怀明:戏曲研究的新机遇与新景观——对当下中国古代戏曲研究的观察与思考

 古代小说网 2024-03-23 发布于江苏


2003年,笔者曾受邀撰写过一篇小文章《从文学的、平面的到文化的、立体的——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戏曲研究方法变革之探讨》,该文着眼于新旧世纪的更替,探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戏曲研究发展的变化与趋势。

《二十世纪戏曲文献学述略》,苗怀明著,复旦大学出版社2018年8月版

这个题目基本上代表了笔者对这一时期戏曲研究的认知。转眼间又是二十年过去,进入新世纪已经二十多年了,如果将二十年多间的戏曲研究放在整个中国戏曲研究史上进行观照,又该做出怎样的判断和评价呢?

笔者前后用了二十多年时间编制历年戏曲研究论著书目,从二十世纪初一直编到当下,不断增补,对各个时期的戏曲研究还算比较了解。就笔者的感受而言,相比以往各个历史时期,最近二十多年间戏曲研究的进展还是相当可观的。

尽管当下学术体制及评价机制出现了一些问题,学界整体上显得比较浮躁,但总体上还是在继续前进,戏曲研究的进展主要体现在如下两个方面:

首先从最为基础的文献资料的搜集、整理与研究来说,近二十年多间取得的成果是以往各个历史时期都无法相比的。尽管这一时期很难再有元刊杂剧三十种、永乐大典戏文三种、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车王府曲本那样重大的发现,但文献搜集整理研究的成就则是以往无法相比的。

京都帝国大学大正三年(1914)刊本《元刊杂剧三十种》

就文献搜罗的范围而言,随着资讯的发达、文献的数字化以及中外学术交流的不断深化,研究者可以轻松查阅世界范围内公私图书机构的戏曲文献,不再像上个世纪的研究者那样辛苦地到东瀛、到欧美访书了。

大量戏曲文献以影印或校勘的方式整理出版,一些专业数据库上线,还有不少图书馆如中国国家图书馆、哈佛燕京图书馆,日本东京大学图书馆、早稻田大学图书馆等将其所藏珍贵古籍扫描上线,免费查阅,所有这些都构成了良好的学术积累,研究者掌握文献的数量大大超过前贤。

从文献研究的角度来看,近二十年无疑是研究戏曲的最好时期。掌握最为全备的文献意味着校勘整理时可以选择更好的底本和校本,意味着可以进行集大成的工作,意味着质量的精良,将学术研究中后出转精的精神落到实处。

文献的数字化使戏曲文献研究如虎添翼,它所提供的便利和功能是以往其他任何工具都无法取代的,如今查阅数据库、利用网络已成为一种基本的研究方法。尽管其中还存在一些弊端,但其作用是正面的。

《中国戏曲地理与数字地图创建研究》

戏曲文献的巨大进展不仅推动了戏曲研究的不断深化,而且也戏曲文献自身的研究也是一种促进。学界近年来提出梨园戏曲文献、花部戏曲文献、戏曲文物学等概念,都可以看作是戏曲文献研究不断深化的一种体现。

如今学界所掌握戏曲文献的种类和形态之复杂之丰富已非过去的文献学所能涵盖,笔者数年前曾提出这一问题,实践证明了笔者的这一看法。随着戏曲研究的不断深入,应建立学科文献学,比如戏曲文献学乃至通俗文学文献学,这是戏曲文献研究不断演进的结果,也是学科发展的内在要求。已有一些学人做出尝试,如孙崇涛的《戏曲文献学》、黄竹三、延保全的《中国戏曲文物通论》等,但这一领域还有很大的学术空间等待开掘。

《中国戏曲文物通论》

其次从戏曲观念及研究方法来说,近二十多年间也发生了很大的转变。戏曲文献研究的巨大进展推动整个戏曲研究的持续深入,也改变着人们对戏曲的认知。以往对戏曲的认知,主要停留在文学层面,实际上是将戏曲作为押韵或有声的小说进行探讨的,研究模式单一。如今学界对戏曲的认知已远非文学所能涵盖,研究的方法也早已突破王国维的二重证据法。

进入新世纪,随着世界范围内非物质文化遗产观念的引入及国家层面相关保护、研究措施的实施,戏曲研究由此出现了一系列新的变化,这主要体现在如下三个方面:

一、戏曲观念的改变。

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角度来观照,戏曲不再仅仅是文学作品乃至艺术作品,而且还是整个人类共同拥有的文化遗产,尤其需要强调的是,这种文化遗产是口头的、非物质的,与以往人们熟知的经史、诗文等文化遗产有着显著的不同。

这种对文化遗产口头性、非物质属性的强调潜在地改变着人们对戏曲的认知,也就是说,戏曲的价值不仅仅体现在剧本的字里行间,更体现为唱腔、扮相、身段这类无形、非文字的技艺中,这些在过去并没有受到充分的重视。

《全国非遗戏曲剧种传承与发展论文集》

这种观念的改变与戏曲研究自身的发展有着内在的一致。前文谈到,随着研究的深入,人们逐渐从单一的文学研究模式走出,从多个层面探讨,戏曲逐渐立体化。非物质文化遗产观念的引入强化和推动了人们的这一认识,并因此获得新的观照角度。

2002年,昆曲入选《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成为中国第一项世界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这是一个标志,随后粤剧、藏戏、京剧相继入选世界级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在随后公布的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中,传统戏剧作为单独一类,可见受重视程度,那些历史悠久、影响范围的地方剧种大多入选。此外还有省市各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其中入选的各地戏曲剧种更多。

二、伴随着观念改变的是研究方法的变革。

其中影响最为直接的是戏曲文献研究,从文献的角度来看,这无疑是一场革命,那些非物质的、非文字的文献资料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此前它们被视作边角余料,只是作为文献资料的点缀而已。

《非物质文化语境下的戏曲研究》

非物质文化遗产特别注重传承与保护,这无疑会潜在地改变戏曲研究的格局,带来戏曲研究中心的转移。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角度来看,对戏曲的研究本身就是一种特殊形式的传承和保护,更为重要的是戏曲的研究要着眼于传承、保护,并将两者结合起来,这样就使戏曲研究增加了一些使命感和现实感,使戏曲研究走出象牙塔。

受此影响,除了进行文本的解读分析,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开始将目光投向田野,进行实地考察。王国维上世纪初提出的双重证据法,一直被人们奉作经典。就戏曲研究在当下的发展而言,二重证据研究法已经满足不了研究的深层需要,还有第三重证据,那就是田野调查资料。这种重视不仅仅体现在戏曲研究上,说唱文学的研究也由此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三、观念和方法的改变扩大了研究视野,由此带来许多新的领域和课题。

以往研究者关注的多为雅部戏曲,即传统的杂剧传奇,对花部戏曲则有意或无意的忽视。受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理念的影响,许多地方剧种被收入各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受到重视,并得到人力、物力乃至制度上的切实保障。地方戏曲研究从过去的剧评写作转变为严谨的学术探讨,这对整个戏曲研究无疑是个实实在在的推动。

《清代戏曲与宫廷文化》

近年来戏曲研究出现了一些学术热点,比如对宫廷戏曲的研究、对戏曲脸谱、图像的研究,对戏曲文物包括戏台、碑刻、木雕、瓦当等的研究,对戏曲期刊画报的研究,对戏曲唱片、戏单、海报的研究,等等,这些热点的形成都不同程度地与戏曲观念、研究方法的转变有关。

除了史的纵向的梳理,如果横向与诗文、小说等领域相比,近二十多年间戏曲研究从观念到方法一系列的变化要更为明显和突出一些。如今人们对戏曲乃至戏曲研究的认识与以往各个时期相比,可以说是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戏曲研究已经发展成为一个立体的学科,不仅涉及范围几乎涵盖人们物质文化生活的各个方面,而且需要多个学科的参与,包括文学、史学、建筑学、音乐学、民俗学、宗教学等多个门类。

即便是传统的戏曲文本研究,也随着所掌握文献资料的丰富多元发生了明显的改变,这些改变实际上也体现着整个通俗文学研究领域的进展。在这近二十多年间,既产生了很多学术泡沫,但也有实实在在的进展,这是笔者对近二十多年间戏曲研究的整体认知。

《中国古代小说戏剧研究》第十九辑,包建强主编,学苑出版社2023年12月版。

就戏曲研究发展的态势而言,其前景还是值得期待的,笔者持乐观态度。许多新的领域和课题刚开始起步,尚有待拓展,有着较大的学术空间。毫无疑问,未来还将会出现一些新的领域和话题。戏曲研究到底该如何发展,这是一项集体参与的浩大工程,一切都还在进行中,我们不妨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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