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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临终时,为何不唤宝玉的名字?

 激流一舟 2024-03-27 发布于中国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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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花辞树   来源:红楼梦赏析(ID:hlm364)

《红楼梦》写晴雯之死,没有直写。

整个过程都只存在于小丫头的转述中:“(宋妈妈)回来说晴雯姐姐直着脖子叫了一夜,今日早起就闭了眼,住了口,世事不知,也出不得一声儿,只有倒气的份儿了。”

虽然在晴雯逝世之后,宝玉为晴雯写了长长一篇《芙蓉女儿诔》,文采绚烂、哀切动人,晴雯的死,本身却没有丝毫浪漫色彩——而是如任何一个小人物的死一般,痛苦、卑微、凄凉

宝玉尤为在意的问题是,晴雯“一夜叫的是谁?”当小丫头告诉他“一夜叫的是娘”,他犹自不信,认为一定是小丫头糊涂,没有听真切。另一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当场编出一套更对宝玉胃口的叙事:晴雯问起宝玉,遗憾不能见宝玉最后一面,又说自己要去天上当芙蓉花神。宝玉这才信以为真,虽仍伤感不已,却觉得那正是晴雯真正的归宿。

芙蓉花神的故事当然是虚幻的。虽然晴雯名列金陵十二钗又副册,身周如其他红楼女儿一样,萦绕着命定的悲剧气息,曹公却以百分之百的现实主义手法,来写她身处人间的最后一夜。

人到了弥留之际,独自面对死亡,仿佛孤身走向无边无际的黑暗;不知是否有来世,不知前方等待着的是什么。在这样的时刻,人仿佛变回了赤裸脆弱的婴儿,本能地渴求着母亲的庇护。

只有真正理解了人、理解了人的一生、理解了人最深刻的悲欢、理解了死亡,才能以一支如椽巨笔,写出这样贴近人性之真实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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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十岁就进了贾府,她根本不记得自己的母亲是谁,也从未向身边的人表达过对母亲的思念。纵然没有父母、身为奴婢,晴雯从未怨天尤人,甚至比他人表现得更加独立、能干、泼辣,如生机勃勃的植物向着太阳疯长。

唯有在这“直着脖子叫了一夜”、“一夜叫的是娘”的描写里,读者得以窥见晴雯生命中永远无法弥补的缺失、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

晴雯临终时,为何不唤宝玉的名字?年少的宝玉想必是不能懂的。我们读者却能懂得:因为宝玉并不是那个能陪着晴雯面对黑暗的人。

宝玉身为富家公子,已经是最好的那一类:他捂热晴雯冻得冰凉的手,他为发烧的晴雯请大夫熬药,他纵容晴雯撕扇子取乐,他谅解晴雯和他斗嘴闹别扭,他把晴雯连同怡红院的其他丫鬟一并宠成“副小姐”......

对“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的晴雯来说,怡红院是她能走到的最好的所在;宝玉则是体贴的主人,有趣的玩伴,或许还是寄托青春情愫的对象。可是,他与晴雯之间,始终隔着一道阶层的鸿沟,一面地位的障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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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尊处优、衣食无虑的宝玉,始终不可能设身处地地明白,晴雯站在怎样一方薄冰、一处危崖上:她的前途和性命,如风中蓬草,从未系于自己手中。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可以在一夜间被轻易剥夺。身居高位之人随意的一挥手,就能使晴雯这样一个曾被抛弃过的底层女性,再度沦为悲惨的弃儿。

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她什么都不再挂念,什么都不再记得,只有母亲。是母亲将她带来这荆棘丛生的人世,也应该是母亲伴着她,归去冥冥大荒。

宝玉不懂这些,并不是他的错。他以他的方式伤悼着晴雯:“眉黛烟青,昨犹我画;指环玉冷,今倩谁温?鼎炉之剩药犹存,襟泪之余痕尚渍。镜分鸾别,愁开麝月之奁;梳化龙飞,哀折檀云之齿。委金钿于草莽,拾翠盒于尘埃。楼空鳷鹊,徒悬七夕之针;带断鸳鸯,谁续五丝之缕?”

《芙蓉女儿诔》那样美,那样真诚而深情,也正因此,它所提及的鸾镜、金钿、鸳鸯带......与晴雯的一床芦席、一杯苦茶、一声声直着脖子的叫喊,构成了最哀凉而深刻的对照反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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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使,如红学家们猜测的那样,曹公曾经是“宝玉”,或至少是“一部分的宝玉”;假使他真的曾眼睁睁看着一个“晴雯”离开而无能为力;假使他果真一厢情愿地相信过,那些“零落成泥碾作尘”的女孩们,不过是回到天上做花神而已......

那么,多年以后,在《石头记》的第七十七回,写下晴雯的结局时,他一定感到过难以言喻的悔意。在怡红公子、富贵闲人贾宝玉,与“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的曹雪芹之间,横亘着的,是半生憾恨岁月,一世坎坷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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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花辞树,原创投稿。本文首发于红楼梦赏析(ID:hlm364),如需转载,请联系小编(夕瑶:19860745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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