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侵占张家口后,我主力移师平汉线,平张线上战事暂告沉寂。 伺后,我主力部队与敌主力部队在保北地区形成角逐局面。 敌人兵力集中,离得很近,又有机械化运输工具,我们机动兵力完全靠徒步行军,在这种情况下,仗往往是很难打的,有时我们把一股孤立的敌人包围了,没等歼灭,敌人的援兵到了,只好中途作罢,另寻战机。 但我们积极的行动,使得敌人无法实现分割和占领我晋察冀根据地的目的。 在整个解放战争中,敌人一直没能把它的触角伸到晋察冀根据地,我们保住了根据地稳定的局面。 这在解放战争史上是不多见的。 晋察冀根据地的稳定,牵制和吸引了敌人大本营的视线,从而间接地支援了四邻友军。 十一月中旬,敌人集结十个团的兵力再犯易县。 我们决心集中兵力,消灭进攻之敌的一路———第九十四军的四个团。 十月十六日晚,在野战军萧克司令员、罗瑞卿政治委员统一指挥下,第二、第三、第四纵队和独立第一旅,对进至门墩山、二十里铺地区的敌第九十四军四个团发起攻击: 第三纵队由西南向东北进攻,第四纵队由东南向西北进攻,第二纵队与独立第一旅由西北向东南进攻。 经过一夜战斗,未能将敌隔断。 为迅速歼敌,我们命令八旅二十三团一营插向敌侧后,割断樊家台与南桥头敌人之间的联系。 这样的任务,向来都是很艰巨的。 我们觉得,二十三团一营能够完成这样的任务。 我和这个营,多次打过交道,留下的印象是很深的。 第一次进军绥远时,敌人守在集宁西山顶上,我们仰攻受挫。 二十三团一营营长朱彪,把骑兵通信员的几匹马组织起来,几匹马在前面打头阵,步兵紧紧跟在后头,他一马当先,对敌人发起了冲锋。 敌人没有料到他会来这手,还真被他冲垮了。 事后,我找他谈了半天,批评了他一顿。 他因为打了胜仗,听到批评不大服气,说干部的勇敢是最好的战斗动员。 我对他说,当营长,叫你指挥部队,不是叫你当冲锋战士,当机枪射手。 个人勇敢很重要,这是基础,不勇敢就没法指挥,勇敢沉着就有办法。 但强调勇敢,不是叫你骑着马打冲锋! 他见我很严肃,再没有吱声。 叫他承认错误是很难的,不吱声就是承认了一半。 批评是爱护,但我对他的大无畏的精神还是喜欢的。 他走时,我送给他一包从敌人那里缴来的咖啡茶。 他接过去,笑着说: '司令员,你以后多批评我几次吧!' '为什么?' '我好多喝几包咖啡茶呀!' 在大同外围,攻打要点南大庙,他们进行战斗准备时,我和李志民同志到了朱彪那里,问他准备用多长时间拿下南大庙,他毫不含糊地说争取用四个小时,并且提出要纵队的炮营支援他们。 我们答应了他的要求。 当时纵队炮营只有三门炮,口径不大,炮弹少得可怜,我们不轻易使用。 朱彪只把一门炮,推到离敌人只有几十米的阵地,从近距离上用炮筒子瞄准目标。 他动员全营指战员:第三发炮弹一响就冲锋! 然后,他在大炮后面的砖瓦窑顶上找到了自己的指挥位置,站在那里下令开炮。 三声炮响,敌人的火力点被摧毁了,部队发起了冲锋。 他站在窑上,得意地看着表,两个钟头枪声停止了。 南大庙里,三百多敌人倒在一营勇士的刺刀下。 一营是战斗力很强的分队。 叫一营担任穿插分割的任务,我们是放心的。 他们有孤胆作战的精神和威慑敌军的勇气。 一营接受任务后,趁天黑前进到刘家沟,展开队形。 敌人发现背后受到威胁,便向一营疯狂反扑。 刘家沟是个有一百多户人家的村庄,四面是平地,无险可守。 敌人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刘家沟。 我们的一营共二百四十人,敌人是两个团三千多人,更有坦克、大炮、飞机支援,敌我兵力相差悬殊。 朱彪看到这阵势,命令各连乘敌人进行炮火准备时,冒着纷飞的弹片,抓紧时间构筑防御工事,作好进行一场恶仗的准备。 一边,他又派出通信员,去团里报告情况。 每派出一个,他都用望远镜盯着,耽心着战友的安全。 敌人的炮火太密集,他们都倒下了。 最后他选了个最小的通信员,但也只冲出去一百米,便英勇牺牲了! 于是,求援的希望成了泡影。 他把连级干部召集起来,命令各连死守东北角、西北角上的两个院子,指挥好部队,准备坚守一天,打垮敌人的任何进攻,为主力歼灭敌人四个美械团创造条件。 简短的动员一结束,一天的浴血奋战便开始了! 敌人以十个连的兵力,从四面八方向刘家沟发起了进攻。 战士们从倒坍了的房子、院墙下面一跃而起,用密集的火力回报敌人,把敌人打退了。 经过几次激战,敌人发觉了一营的机枪阵地,一顿猛烈的炮火,几个机枪射手牺牲,枪管被炮弹扬起的尘土堵塞。 全村的房屋都被打塌了,柴火被打着了。 整个村庄笼罩在浓烟火海里。 各连的伤亡越来越大,一个营只剩下几十个人,是坚守,还是突围? 他们这么点兵力,要与敌人美械装备的两个团对阵,是相当困难的。 但他们的任务就是穿插到敌人的纵深,分割吸引敌人,卡住敌人。 经过简短讨论,他们一致决定为了主力歼敌,与阵地共存亡。 营长朱彪向各连干部交待坚守的办法: 把阵亡同志们的子弹和手榴弹收集起来,敌人上来时,一枪一个,靠近时甩手榴弹,逃跑时用机枪射击,注意节省弹药,不准多打,不轻易开枪、甩手榴弹。 各连阵地上人少了,但枪眼没少,每个战士都守几个枪眼,这里叭叭几枪,那里叭叭几枪,与敌人周旋,叫敌人感到村里兵力并没减少。 战士们管这种打法叫'来回运动战'。 新的战法,有效地阻止了敌人的进攻。 敌人再次用炮火轰击,一气打了上千发炮弹,刘家沟几乎翻了个个儿。 这个时候,二连指导员向朱彪提出,让他冒着炮火的浓烟冲出去,向上级求援。 这个指导员平时点子多,经过研究,朱彪同意了他的请求。 但这个同志爬出去二百米,还是牺牲了! 炮火一停,敌人的坦克出动。 坦克后面是大队步兵。 战士们向坦克投出手榴弹,毫无效果。 一辆坦克推进到墙角。 战士们从近距离上甩出汽油瓶子,把坦克打着了,它拖着浓烟向后逃,跟在后面的步兵'哗'地一声败退下去。 坦克败退后,敌人接着出动飞机。 敌机临空轰炸、扫射,掩护其步兵冲锋。 敌人对这样一支小分队使用了大炮、坦克、飞机,算得上立体攻势了。 守在村东南的一连一个排打得只剩下一个排长、两个战士,才撤到村里。 全营的重机枪全被打坏了。 同志们都感觉到,今天怕是要为革命流尽最后一滴血了。 没有人组织,同志们都做着牺牲的准备: 营长朱彪在自己身边留下一挺歪把子机枪,压满了子弹,不叫任何人动,准备到最后必要时他抱起这挺机枪,扑向敌人,与敌人决一死战! 教导员曹良把表砸了,把所有的文件、信封、信纸、战地日记全烧掉了。 同志们把钱都撕得粉碎。 这些钱,是他们从很少的津贴中节余出来的。 剩余的轻机枪、步枪都集中在一起,上面堆起柴草,每个战士都分到几根火柴,都可以随时点火。 重伤员能爬的爬,不能爬的由战友抬着,躺到草堆顶上,准备与草下面的枪枝一起化为灰烬。 负轻伤的同志坚持着战斗,他们说:'我还不到七环呢!'———打到'七环'以里的位置,才算负重伤。 不承认自己负重伤的首先是营长朱彪同志。 炮弹打到指挥所,他的大腿、胳膊全被弹片洞穿。 这是他第四次负伤。 过去他身上已有多处伤痕,如今又新增加了两处。 他悄悄地把伤口包扎起来,不叫同志们知道。 教导员曹良眼睛中弹,为不致落在敌人手中,他拔出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是通信员及时抢下了他手里的武器。 一连指导员头部挂彩,缠的绷带几乎遮住眼睛,仍在坚持战斗。 在万分危急的关头,朱彪和曹良商量着拟了政治动员口号。 一、今天是为革命、为人民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日子,我们要死守阵地,完成任务! 二、只要我们坚决抵抗,敌人就无法歼灭我们!只有坚守阵地,才能夺取最后的胜利! 三、与阵地共存亡! 四、每个伤员重新拿起武器来!共产党员要起模范作用! 这些口号立即传到各连阵地,有力地激励了指战员们的战斗意志。 新战士李右华负责监视敌人,被炮弹掀起来的土埋掉四次,仍沉着应战,把手榴弹打光了,又到连长那里要了一颗,继续执行任务。 二连四班长王春琴左手负伤,重新拿起武器,做了一个立射工事,一个卧射工事,九枪打死九个敌人。 三连四班长两次负伤,仍战斗不息,枪一响就震得伤口流血,可他全然不顾。 被炮弹打伤手的同志与战友合作,共用一支枪射击敌人…… 在敌人的弹雨中,在熊熊的烟火里,每个战士都镇静如常,每个人的身上都落满爆土,每个人的脸都被火药和浓烟熏得焦黑,一张张焦黑的脸上转动着象煤一样发亮的眼睛。 谁看到这发亮的眼睛就会想象得到战士们心中装着多少仇恨! 战斗到下午四点钟,西北角的阵地丢失,营指挥所旁边的一所房子也相继被敌人占领。 营长朱彪真想率领战士来一个反冲锋,把这座至关重要的房子夺回来。 但是,他的负伤的腿使他无法率队冲锋。 他把一连连长叫到营指挥所,小声地说: '我受伤了,你要亲自掌握情况,把房子夺回来,不要轻易受到损失,今天一营的存亡,就看你们打得怎么样了。' 他们打得很好,把失去的房子从敌人手里夺回来了。 朱彪拄着拐杖跑出去,战士们这时才发现他负伤了,他们责备他: '你出来干吗?只要我们在,敌人打不进来。' 是的,他们实践了自己的钢铁誓言。 他们战斗一整天,打退敌人数十次冲锋。 在苍茫暮色中,敌人丢弃三百多具尸体,丢弃两辆破坦克,拖着四百多个缺胳膊少腿的伤兵,从英雄的阵地面前溃退下去,没能拔掉楔进其纵深的硬钉子。 一营在敌人溃败时,还进行了一次反冲击,俘虏了敌人,缴获了武器。 血战刘家沟的“钢铁第一营”,坐者为营长朱彪 在整个战斗中,我们一直关心着一营的战斗。 一营虽然没能派出通信员来,但终日不歇枪声,轰隆轰隆的炮声,更加上坦克、飞机的行动,传来了他们的信息。 敌人对他们发动的猛烈进攻,正说明敌人的危急感,说明一营戳到了他们的痛处。 在一营有力地拖住敌人时,我们加紧了对敌人最后歼灭的部署。 任何胜利,都需要付出牺牲的。 我们忍痛付出一营重大伤亡为代价,去换取歼灭敌人四个团的重大胜利。 作为纵队领导,我们一直关注着一营的指战员,关注着一营营长朱彪同志和一营教导员曹良同志。 象朱彪这样的干部,十分难得呀! 他是在长期的抗日战争中锻炼出来的骨干之一。 我还记得,那是在三纵队刚刚成立时,象朱彪这种类型的营团干部全纵队数以百计,都是二三十岁。 在斗争中我深切感受到,培养一个智勇双全的优秀指挥员,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天近黄昏,我们命令八旅,派二十三团团长张英辉亲自带领部队到刘家沟增援和策应一营。 张英辉 战后,当我听到刘家沟战斗情况的汇报时,很受感动。 一营作为三纵队的代表,打出了战斗作风,打出了军威。 为了表彰他们的英雄业绩,军区通令表扬,号召全区指战员学习他们的战斗精神。 《晋察冀日报》以醒目的大字发表消息,标题是: '钢铁第一营以寡敌众,死守阵地气壮山河'。 在战役总结大会上,我向部队讲了他们的战斗经过,同志们听了深受感动。 纵队还专门组织了授旗仪式。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我把绣着'钢铁营'三个金色大字的红旗,双手交给受旗的朱彪同志。 当地群众在易县西北角上的南山上,修起了英雄纪念碑,碑上刻着'钢铁第一营'血战刘家沟的英雄事迹,刻着倒在刘家沟阵地上烈士们光辉的名字。 这座纪念碑,与狼牙山五壮士的纪念碑在易水河南北两岸遥相辉映,耸立在经过火与血洗礼的沃土上,耸立在人民的心里。 是役,歼敌美械化部队三千八百多人。 挫了敌人的锐气。 可是,由于有一个纵队没有按军区首长预定计划实施出击,切断敌人的退路,未能歼灭被围之敌四个团的全部。 为谋求新的战机,我军移兵满城以北地区休整。 敌人仓惶东撤高碑店、定兴一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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