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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一手带起一个全镇的富裕村以后，他从村支书的位子上退下来，凭着自己五十多岁的年纪，靠着自己那三亩地和二亩果园，还有自己那既能握笔杆子又能握锄头的双手，又过起了劳累清苦的普通庄户人的日子。这些年，他当村干部把家当穷了。老娘病了，他得借钱；儿子上学，更得借钱。为了给儿子娶媳妇，他得拼命地积攒血汗钱。在山晨的记忆里，娘活得很苦很累。有时候她就数落爹，说他没本事，说他窝囊。爹不说话，就知道嘿嘿地笑。叫娘说急了他就说，你有本事也行啊，我和孩子跟你沾沾光。气得娘哭笑不得，骂他是癞皮狗。那时候爹在村里当干部挣的工分还顶不上一个整劳力，家里分的粮食少，连地瓜干都不够吃。娘在村里也算有文化有心气儿的人，她当然不会满足那种穷日子。可是当初她怎么就嫁给爹呢？因为一时的冲动和激情？为了共同战天斗地改变家乡一穷二白落后面貌的人生理想？当初他们的爱情一定是充满浪漫革命豪情的吧？山晨见爹娘两个说得正在兴头儿上，就出门上吴老师家。吴老师的儿子在实验中学上高中，娘正在家数落他：“不好好学习，考试考不着分儿，就是要钱紧！天生随你爹那个老没用的，没本事，吃屎也没拉的。” 见山晨来，她转身拿出两张单子叫山晨看：“他大哥你看看，这张是考试得的分儿，这张是要钱的。你看看，得的分儿还没要的钱多！实验中学也黑，就是钱上紧，把好好的个孩子教育成这个样儿，还好意思要钱！”山晨接过单子看看，说：“婶子，他这成绩也不算差呀，属一般以上吧。就是实验中学收费比一中多点儿。”婶子拍一下腿，说：“早知道这样儿叫他上一中啊，交钱少，你在那里看着他还多学点儿，这回上当了！”吴老师拿牛草喂上牛，又把两个小羊羔子撵进栏里，这才进屋，还没来得及张开嘴跟山晨打个招呼，婶子就说：“这不，他大哥在这里，你还不快点儿把你那个事儿说说？”吴老师嗯嗯啊啊地应着，又到处找茶壶茶碗。山晨问：“转正那事儿怎么样了，开始办了吗？”吴老师哼哼唧唧地说：“这不是快过年了么，我寻思再上孟局长家一趟，就手儿问问转正的事儿。自己去愁得慌，找你一块儿又怕你不得闲。”婶子说：“他大哥你看他那窝囊样儿！谁不知道他？在外边见个人头就夹腚沟里去了。他自己去，人家根本不把他当回事儿，连条狗不如！”吴老师脸憋得通红，斜楞一下头，吼道：“你有本事！我就不如你！”婶子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一声儿，看他一眼，哼一声出去了。山晨不知怎的心里一下子痛快不少，吴老师那一吼就好像叫他也得到发泄。他上小学的时候，讲台上的吴老师是多么温和可亲、多么神圣高大啊！真没想到他在家里这么窝囊。山晨说：“没事儿，我跟你一块儿去问问吧，不用带什么东西。”吴老师咽口唾沫，小声说：“找对象了不？山晨你好好想着，找对象一定先看脾气，脾气好是第一位的，别管长得孬好。你不知道，摊上个脾气不好的，要你的命啊。”这时婶子又进来说：“这回去我给他逮上俩鸡，都六七斤。再给装一袋子花生，今年花生米贵，都两块多钱一斤。到街上再买箱酒，买几斤山鸡蛋，买两条鲤鱼。他大哥，拿这些东西行吧？人家不嫌少吧？”山晨说：“用不着花那么多钱，按说这都是该办的事儿，用不着花钱。”婶子说：“按说是这个理儿，可现在都兴花钱。只要人家给咱办成了，花多少钱都行，到时候逢年过节的咱还忘不了他。噢，我想起来了，再给他五斤绿豆，咱自己地里打的。他大哥，拿这些东西人家不嫌少吧？”吴老师叹气说：“头脑不行了，一点事儿看好几边都记不住。想看书安不下心，学校里还光事事儿，脱不开身，地里的活儿不干又不行。”婶子接嘴说：“地里的活儿俺不用你干！什么也不用你干。你只管好好复习就行了，只要能考上，转上正，俺累死了也值得，就怕你自己不中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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