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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卫生部副部长谭云鹤回忆:中医发展争论和南方防治血吸虫病

 你好122 2024-03-27 发布于江西

1982年后,我曾分工管过两年多的中医工作。

让我管中医工作,我又得从头学起。我找了几本有关中医发展史的书籍看了一下(中医本身我是不可能钻进去的),大致知道了中医的发展历史过程,中医的四大经典著作(伤寒论、本草纲目、金匮要略等)是哪几部,并且也在大略知道这四大经典著作,也不是一开头就是现在这个样子,而是经过了几代人的修改。

当时,部里十几位正副部长,只有两三个不是学医的,但中医出身的一个也没有,只有一个中医局长参加部党组。因此,总地说,对中医方面的呼声是反映、重视不够的。

而中医内部,也是门户之见颇深,不能各自发挥所长,团结协作,共同为全国人民的健康事业服务,相反,却互相攻击,在扯皮中消耗了不少精力。

中医领导干部中,也有的对气功有点走火入魔,相信什么隔着墙可以运气打死兔子,可以把几千里地以外的花运到北京来等等,也给一些人反对中医的口实。

中医工作的矛盾,集中暴露在1983年夏天在烟台市召开的中医理事会上,这次理事会主要讨论召开下届中医代表大会的问题。为顺利召开这次理事会,我作为卫生部主管中医工作的副部长,在会议开头就作了一个加强中医界团结的主旨讲话。希望中医界同仁都要各自发挥出自己的长处,他人从别的方面去探索,不应去反对,看谁对中国人民的健康事业贡献更大。如果全国的中医都搞成一个模式,中医事业怎么能得到更好发展呢?

我的这一篇讲话,没有批评谁,也没有支持谁,没有人出来反对。所以,头两天的会还是开得顺利的。不料这时,烟台市副市长张积惠(就是那位空军战斗英雄)跑到我房间来,想邀我到威海卫、石臼等地去看一下当地的中医工作,实际上是想争取部里对他们的支持。我惟恐会议出问题不想去。张积惠说:'这两天不是很好嘛,我们只是去一天,明天上午走,晚上就回来,总不至于出什么问题吧。'在他的热情邀请下,我去了一天。

当天晚上回到烟台,刚进房间,中医学会秘书长魏福凯急急忙忙跑进来说:'今天出问题了。'我吃了一惊,果然我说不去的,这回真出了问题。我问是什么问题,魏福凯说:'原来为准备开中医代表大会不是已有一个筹备小组吗?今天的会上,有些人提出开代表大会只是筹备小组不好,应该成立一个筹委会。'我一听是这个问题,就放了心,说:'我们完全可以同意这个意见。但筹备小组已成立了一年多,已经进行了大量工作,另起炉灶对工作不利。我们可以建议在原筹备小组的基础上加以扩大,吸收各方面不同意见并有代表性的人物参加,成立筹委会。'魏福凯同意这种处置。

为便于取得一致,由我出面,连夜直接找了观点不大一致的三位领头的代表人物个别酝酿。好在那时不过晚上9点钟的样子,大家还没有睡觉。我逐个拜访,表明:'今天一些理事们关于成立筹委会的建议非常好,我们建议在筹备小组的基础上扩大一下,请你参加并任副主任。'他开始客气,经我劝说,就同意了。然后我又提出:'除你之外,是否还应该请某某等同志参加,也作个副主任。'他已同意自己参加,不好意思反对同自己观点不一致的同志参加,虽然有点勉强,也只好表示同意。接着我又去找第二位、第三位,如法炮制,这样就基本一致了。

第二天开理事会,我又讲了一下,说大家的建议很好,经过同几位德高望重的中医老前辈协商,建议大会成立筹委会,保留原筹备小组人员,增加哪几位为副主任。得到理事会的一致通过,这个问题就算解决了。

关于中西医结合,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一些老同志也很关心此事。原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长黄火青,在东北时是辽宁省委第一书记、东北局第三书记,听说我在卫生部管中医和中西结合医工作,还专门找我到他家里谈了半天他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当时,对中西结合医有两种各走极端的意见:一种是主张纯中医或纯西医,认为中西结合医啥也不是,没有必要大力去发展,引起对中西结合医的很大不满;一种是中西结合医,有些人搬出毛主席曾经讲过的某些话,说中医和西医以后都得走中西结合医的道路,纯中医和纯西医将来都不会单独存在了,这就是中国特色的医学发展的必由之路。

对这个问题,我经过了一些调查研究,又同部分同志交换过意见。我的这些意见,集中地反映在1984年8月在北京西山召开的一次中西结合医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

我认为,在旧中国,就有一些有识之士自发地开始做中西医结合方面的研究。新中国建立后,开始有计划有领导地发展中西医结合工作,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它的出现和发展,有它的客观必然性,不是哪个人主观臆想出来的,有广大的发展前途。现在不少疾病,光用西医或中医的办法效果都不太好。这些年,采两家之长,在急腹症、骨伤科方面取得了很大进展。1980年卫生部提出并经国务院批准,提出中医、西医、中西结合医三支力量长期并存,都要大力发展的方针,我认为是正确的。

有的同志认为:中西结合医还没有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三支力量的提法不科学。我认为,中医一开始也没有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它也有几千年的发展历史;西医同样如此,它也经过了两三百年的发展历史,从解剖学、细胞学、基因工程等等,现在这个发展也远没有完结。就是形成了一个体系,也会继续展。

我认为,自然科学、所有的科学,都有它自身的发展规律,它不以人们的主观意志为转移。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是不是一万年以后还是三支力量并存呢?还是形成了一种新的医学?我们不能去算这个命。这完全要看医学科学本身的发展。不该合的时候硬要去合,是办不到的;该合的时候你硬不准合,也是办不到的。我们现在没有必要去作这种无谓的争论。

1982年春,党组分工,要我兼管血吸虫病的防治工作,并由中央任命为'中共中央血吸虫病防治领导小组'副组长。当时,血防办公室设在上海,因组长由上海市委书记陈国栋担任。组员有国务院有关的8个部委的副部长,还有南方12个有血吸虫病的省(市)副书记或副省长参加。而陈国栋工作很忙,不可能以更多的力量具体抓血防工作,我这个惟一的副组长责任就更重了。并且,在我调到中国红十字会(简称红会)工作以后,还继续管了一年多时间,直到1986年夏才解脱。

血吸虫病的防治,像我对其他卫生工作一样,又得从头学起。我找了几本'血吸虫病防治手册'之类的书看,请教一些搞血防工作的同志,才知道血吸虫是怎么回事,它在什么条件下由卵孵化成尾蜥,尾蜥又怎样找到钉螺寄生,然后通过什么渠道危害人畜。

第一次我到上海参加全国血防工作会议时,我提前半个多月,到安徽的无为、安庆、贵池、春阳及上海郊区的青浦县作了一些实地考察。以后又到鄱阳湖的星子县、主席写过'送瘟神'诗词的余江县以及湖南的洞庭湖等重点疫区作了调查。

经过考察以及几次血防工作会议(包括几个省区联防工作会),我才对血吸虫病有了一个粗略的了解,觉得这是一项十分复杂的系统工程,不是短时期,更不是哪个部门能独自解决的,使我深深感到卫生部门必须主动积极地同有关部门、地方共同协作的必要性。

在将近三年半的过程中我以为有些问题很值得进一步研究,以尽可能事半功倍地与血吸虫病作斗争,并最终基本消灭血吸虫病。

要消灭血吸虫病,有几个大的环节,从血吸虫卵的传播、孵化、寄生、尾蜕进人人畜体内,只要我们切实隔断了其中一个环节,血吸虫就不能危害人类。当然,孤立地要做到完全切断某一环节,是不能办到的,必需几个环节同时抓,并要根据各地不同情况,突出重点。

在我管血吸虫病的三年半中,我认为我们过去在处理这几个关系上,当时过于偏重于消灭钉螺,而放松了其他几个环节。当然消灭钉螺是主要环节。但是钉螺是很小的,又是土黄色,藏在泥土中很不容易发现的。江西省血防办的同志给我说,他们弄了几百只死钉螺,染成了红色,撒在三百多平方米的地方,让几个人去找。找了半天,也才找到不过百分之六十。当然,结合水利工程改造水渠,填死钉螺群集的水渠可以大量消灭钉螺,但随着上游的水的流入,也带来钉螺,它还可以繁殖。我看到一个材料,说日本也消灭了血吸虫病,但并未能消灭钉螺。我还听生物学家说,要消灭一个低级的物种,也是十分困难的。

要消灭血吸虫病,必须一条流域一条流域地去抓,上下游一齐动作,特别是上游。这就要整体作战,统筹规划,不能只是各自为战。涉及到几省、几个地区、几个县的,要由上一级主管单位,召集有关地区,建立协作区,以协调动作。

河流中的﹣大传播源是江河中的大小船舶。我国一般的船只甚至有的大型客轮也都把粪便排入江河中,如果有感染血吸虫病的人,就会排出大量的血吸虫卵,它就可以在水里孵化。这一条现在基本上还没有管起来。特别是江河里的船民渔民,天天在水中作业,感染血吸虫的可能性更大,并且几百、几千万人一年到头把粪便直接排放到江河湖泊中。如何收集船上粪便,不使之排人水中,又如何集中起来,杀灭血吸虫卵,又如何利用这些粪便肥田,也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需要研究解决的办法,并制订贯彻执行的具体措施。

我还请教过生物学家苏德隆、毛守白等同志,询问有什么防治的办法。苏德隆对我说过,'文革'前曾有一个药方,很简单,几种药按比例放到大水缸里,加水搅开,然后把用布做的水袜子(齐大腿根的,袜底刷一层胶)泡在药水里,一天后取出晾干,血吸虫尾螃一接触很快就会死亡。他还说,这次会议之前,他把'文革'以前做的这种水袜子抽出几根纤维用水泡上,把血吸虫尾呦放进去,很快就死了。像这种简便易行的办法,现在完全没有人提倡了。我想,血吸虫病的治疗,完全是免费的,为什么不可以用些布做一些水袜子,免费发放,而要等到有病了去免费治疗呢?并且,在南方,靠水的地方,群众打鱼摸虾是少不了、禁不了的。

还有一个问题,在调查中我发现,许多血吸虫病人都是在治好以后,继续多次感染。其根本原因就是我们的政策是免费治疗,致使群众不注意,明明岸边写着大牌子'此处有血吸虫,禁止下水',但他还是下。我提出,是否可以把费用办法稍微改一下。比如说首次感染免费,第二次感染收费百分之三十,第三次感染收费百分之五十呢?这样也调动了群众防治血吸虫病的积极性。大家认为可以考虑。

在已基本消灭了血吸虫病的地方(那时已有近四分之一左右的县达到了这个标准),原有的血吸虫病防治专门机构(血防办,血防医院)是否继续保留的问题也提了出来,因为在那些地方,任务确实不多了。考虑到根治血吸虫病的不易,考虑到病情可能的反复,是否可以把血防办公室的领导关系调整一下,不由各级党委领导,而把它改为卫生厅、局的下属机构,如防疫站、血站一样;如果任务太少,可以适当精简人员,或者同时承担一些其他地方病的防治任务。

我在调查中还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就是同样处于南方,四周省、区都有血吸虫病,惟独贵州省没有。所以,贵州省就干脆没有派人参加中央血防领导小组。我曾打算到贵州去了解一下,究竟是什么原因,但以后我不管血吸虫病了,没有去成。

【谭云鹤(1922年5月~2014年5月),生于四川万县。1940年在陕北公学60队学习,任党支部书记。1946年先后担任永安、鸡西县委书记。1947年10月,任东北局民运部干事、巡视团团员。后任林彪近1年的政治秘书,1949年4月随林彪赴北京,后又调回沈阳。历任中共中央东北局组织部办公室主任兼组织指导处处长、东北局组织部办公室主任。1953年奉调松江省(即今黑龙江)任省委常委秘书长。后历任黑龙江省委副秘书长、秘书长、省委常委、省委书记处候补书记。1977年任国家卫生部副部长。后任中国红十字总会常务副会长,党组书记,2000年12月离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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