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 月 20 日下午 3 点 58 分，一路向西，从北京出发，途经河北、河南、陕西，历经近 8 个小时，我们终于到达了天水南站。刚过出站闸机，迎面而来的是「赴一场『热辣滚烫』的约定」麻辣烫宣传展板，左上方，挂着一道红色横幅「欢迎来吃天水麻辣烫的宝宝们」—— 天水，俨然做好了迎接流量的准备。 出站口旁边的车站广场上，接站志愿者站成一排，迎接到天水吃麻辣烫的游客。 没走几步，站在红马甲队伍中的快递员迎上来，「欢迎来天水吃麻辣烫，你们从哪儿来？如果需要邮寄特产，可以用我们京东快递，有优惠。」边说边将正面印着天水麻辣烫，反面印着京东快递优惠和下单二维码的小卡片放到我手中；官方志愿者站在桥廊上，夹道欢迎下车的乘客；人群尽头，「齐天大圣」也在卖力互动，带领一位女乘客前往「麻辣烫专线」乘车点，看到这你可能会疑惑 —— 为什么是孙悟空在迎客？据传，孙悟空是甘肃瓜州人，出现在这里也合情合理。早在出发前，我就通过视频见识了甘肃人的热情，以为对此免疫，没想到亲自体验后，也不由得想夸天水人真「宠粉」！  天水麻辣烫做法简单，将蔬菜、肉类烫熟后，撒上花椒面、味精等提调料，最后浇上几大勺红油辣子，颜色浓郁，卖相诱人。这种便宜的重口味美食，恰好击中了现代人的喜好。 #天水麻辣烫 的热度正在互联网上飙升，不仅数登微博热搜，在抖音、视频号等短视频平台上，相关内容播放量和点赞量也远超其他内容。天水麻辣烫为什么火了？追溯起因很简单，今年春节期间，一位名为「一杯梁白开」的抖音用户，发布了一段 7 秒视频，画面是被红油辣椒裹满的涮菜和粉，配文「建议全国普及甘肃麻辣烫」。看着手机上推送的一条条关于天水麻辣烫的内容，我们好奇这座流量成就的新兴热门城市到底有何魅力？是否值得特地前往？天水麻辣烫到底有多好吃？这些热门城市有什么共性？它们采用了同一种待客之道吗？天水之后，下一座流量城市会是谁？ 为了找到答案，我们登上了天水「麻辣烫专线」。  天水的麻辣烫店多开在靠近居民区的小巷里，当地人多称之为麻辣店或麻辣粉店。 「四合院」是这条专线的终点，位于城区中心，新修建的天水古城、伏羲庙等景区离这里不远。这个由两间相邻小院组成的美食城，聚集约 10 家麻辣烫店。其中，海英、开元、伊甸园三家最为知名，也是排队人数最多的。下午 5 点 30 分左右，我从四合院路过。院子内人山人海，警察站在门口维持秩序，一批人被拦在外面，等院内有人离开，才能进去。 「有啥好吃的？」看着外地人挤破头去吃麻辣烫，当地人并不理解。摄影师王贝贝是天水人，她告诉我，天水没有麻辣烫，习惯的叫法是「麻辣粉」，大街上常见以人名开头的 XX 麻辣粉或麻辣店。大约 1980 年代，天水才开始出现麻辣粉店，海英麻辣烫在贝贝妈妈年轻的时候就营业了，算得上老字号。对于天水人来说，不想做饭时，会到家门口拎一碗麻辣粉，劲道滑嫩的手擀土豆粉，丰富的蔬菜，组成了令人满足的一餐。买到品质上乘的甘谷辣椒面，有的人会在家炸一盆红彤彤的油辣子，自制麻辣粉的香味顺着窗户缝飘满整栋楼。    向左滑动，查看图片： 被网友称为麻辣烫「灵魂」的甘谷辣椒；天水秦安花椒；麻辣烫必吃的手擀粉，由土豆淀粉制成，口感爽滑、劲道、弹韧，煮熟后呈透明状。 蔬菜（卷心菜、菠菜、莴笋、茼蒿等）、手擀土豆粉、花椒、辣椒，四种天水麻辣烫不可或缺的食材，也是代表当地的四种物产。地处黄土高原与秦岭的交界处、渭河上游，天水素有「西北小江南」的美称。武山县盛产蔬菜，种植面积约 41.2 万亩；定西土豆最有名，降水量少、昼夜温差大，在松软透气土壤的加持下，孕育出淀粉含量极高的软绵土豆，与明矾一起手工擀制成粉，口感爽滑弹韧；花椒是秦安县名物，秦椒味道浓、香气重、口感麻；在网络视频中，甘谷辣椒被称作天水麻辣烫的灵魂，形状与羊角相似，晒干后通体红润，细长蜿蜒。作为中国国家地理标志产品，甘谷辣椒产量仅 5 万亩，售价也不便宜，每斤约 20 元，是普通辣椒粉的 1 倍左右。 来天水之前，我做好了麻辣烫排队的心理准备，但从未想到会如此夸张。第二天，不到下午 3 点，海英麻辣烫 160 个号全部放完。现场志愿者告诉我，早上 8 点开始放号，队伍从凌晨 5 点就排起了。动辄排队 3 小时，只为吃一顿麻辣烫值得吗？  借天水麻辣烫在网络走红的「麻辣烫大叔」平平。 答案或许是肯定的。根据观察，多数排队的人是希望收割流量的「博主」，自拍杆和相机不离手。小连（她不愿透露真实姓名和网名）是抖音平台的穿搭博主，她排了 4 个小时才吃到海英麻辣烫。「我觉着还是东北麻辣烫好吃。」对着手机镜头，她一边吃麻辣烫，一边喝安慕希酸奶，脸上洋溢着满足。两天前，她接到安慕希的广告投放单，客户要求她去天水体验麻辣烫，并植入产品。「我特意拿着酸奶跟那位麻辣烫网红大叔（平平）录视频，偷偷录的。他现在很谨慎，还提醒我拍视频可以，但他不能跟任何品牌同框。」在聊天期间，不时有人询问我们吃的是否是海英麻辣烫，自己能否拍段视频。在这场自媒体流量狂欢中，手机「吃」到天水麻辣烫更重要。 如今，天水麻辣烫早已脱离了食物本身的含义，成了流量密码，「四合院」更成了人气最高的直播间。  海英麻辣烫店铺门前的一排座位和左右两边的空地架满了拍摄三脚架，电商、博主在此直播、拍摄，内容是「网红大叔」平平在制作麻辣烫。 海英麻辣烫门前，20 多部手机围住涮菜「网红大叔」平平 —— 老板哈海英的表弟。两周前，因为客流量暴增，他几乎没有休息，每天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煮菜时面容痛苦，却意外走红。20 多部手机意味着 20 多个直播间，它们播着相同的画面 —— 平平煮麻辣烫。镜头之外，主播正卖力讲解购物车中的商品 —— 甘谷辣椒粉、定西土豆粉、麻辣烫底料等。直播间名为「天水麻辣烫」的电商团队，专门从上海赶来，直播时间与海英麻辣烫的营业时间相同。 隔壁的马美丽麻辣烫已经嗅到了新的赚钱方法 —— 天水麻辣烫培训。出了「四合院」，就能看到工作人员站在街口，举着「甘肃天水麻辣烫招收学员」的牌子。这几天，全国都在加紧筹备当地的天水麻辣烫店。浏览小红书平台，标题为「 XX 市首家天水麻辣烫」的笔记，发布时间集中在 3 月，评论区讨论热烈，点赞和收藏量也不错。 我们在「四合院」旁边的小巷子和路口都看到了「马美丽麻辣烫」的招生宣传。 我们在荷琴麻辣烫也遇到了前来「学艺」的餐饮老板小马，他在山东济宁市区经营一家冒菜店，嗅到天水麻辣烫的商机，专门过来考察学习。「前前后后吃了大概快 10 家店，海英、元女等网红店都去了，就觉着这家（荷琴麻辣烫）不错，留下来学两天，回去 3 天就能把店开起来了。」他认为山东人虽然口味更淡，但天水的辣椒香而不辣，相对容易接受。 年轻人喜欢追着热点吃东西，淄博烧烤火的时候，全国新开的淄博烧烤店都赚得盆满锅满，天津来的小刘计划在烤鱼店上新天水麻辣烫，她的目标客群很明确 —— 喜欢尝试新鲜事物的学生和年轻人，「天水麻辣烫的热度最多也就半年，这种从天而降的快钱，几乎没什么成本，就是累点儿，但钱不赚就亏了。」小红书平台上，一位北京顺义天水麻辣烫店的老板，已经晒出日均 9000 元的营业收入。   向左滑动，查看图片： 呱呱；嘫嘫；猪油盒；小武酥饼。 麻辣烫出圈后，被拉动销量的还有本地小吃。育生巷是小红书平台攻略中天水早餐的热门打卡地，汇集了呱呱（类似酸辣凉粉，大部分由荞麦淀粉制成，口感软嫩）、嘫嘫（由土豆淀粉制成的凉粉，口感似麻薯，软糯弹韧）、猪油盒（由面粉和猪油制成的饽饽，外皮焦酥，内里柔软）、杏茶（苦杏仁磨汁煮开，撒上小茴香粉饮用）、面皮（类似凉皮，小麦淀粉加入食用碱后调成糊，蒸成皮状后，切丝凉拌）等。小武酥饼在这条巷子经营了 20 多年，从前每天平均卖 2000 多个饼，现在门店和快递加在一起，至少 4000 个起。几乎每家店的销量都是从前的 2 倍，整个白天游客络绎不绝。与我们同桌的两位河南新乡大学生，坐了一晚火车，刚到天水，第一站便直奔育生巷。如此长距离的特种兵大学生是少数，在我们询问的十几位游客中，其中有四分之三来自陕西，距离天水车程在 2 小时以内。 身着民族服装的藏族游客正在挑选菜品。 回归理性，天水麻辣烫真的有这么好吃吗？3 天行程，我们吃了 3 家麻辣烫，海英、伊甸园、荷琴，味道差距不太。价格便宜，有些店铺蔬菜 1 元一串，肉类 2 元一串，有些店铺按斤售卖，荤素同价，每斤 18 元，手擀粉则为 6 元一份。我们在荷琴挑选了一大碗，总价是 31.9 元，两个人都能吃饱。如果冲着品尝麻辣烫而来，无需在「四合院」排队，挑一家有人气的街边小店即可。网络上火爆的干拌麻辣烫味道重，咸味、花椒味和干辣椒味突出，几乎没有其他香味，大量油辣子让叶菜质感油腻；当地人爱吃的带汤麻辣烫味道更温和，比起烫蔬菜，手擀粉软糯爽弹，口感和味道最好。但就是这么平平无奇的麻辣烫，为什么能让天水出圈，成为流量城市呢？除了击中现代人用重口味饮食消解压力的需求和对城市烟火气的向往之外，最离不开的，还是看不见的网络流量推手。 在「四合院」接受媒体采访的游客。与全国各地游客同时抵达天水的还有媒体和自媒体博主，几乎在天水所有热门地点（景区和麻辣烫店）都能看到持专业摄像机和话筒的人。 据甘肃省文化和旅游厅表明，2023 年 7 月 25 日，抖音平台话题 #甘肃麻辣烫 下出现第一条视频，截至 2024 年 2 月 4 日共有 46 条视频。在此之后，抖音用户「传说中的波仔」和「一杯梁白开」发布的甘肃麻辣烫视频，吸引大量网民观看、点赞、转发，越来越多人开始跟风创作。3 月以来，#甘肃麻辣烫 话题迅速发酵，多次登上网络热榜。据澎湃新闻报道，甘肃省文旅厅主动协调抖音、快手、新浪微博等多个网络平台，对「甘肃麻辣烫」相关话题予以流量扶持。主流媒体和自媒体在明处发力，算法在暗中助力，「泼天的富贵」就这样轮到了天水。 游客来了，如何服务？很多人担心天水接不住这「泼天的富贵」，实属多虑。2023 年春季，淄博靠烧烤成为流量城市后，面对集中涌入的大量游客，由当地政府牵头，在火车站、机场安排烧烤专线，并且组织志愿者成立烧烤车队。这种「好客山东」式的方法，在互联网上收获好评，不仅方便游客出行，还有效避免了黑车宰客的问题。年末接棒的哈尔滨，奉行同样的待客之道，赚得满满口碑。 向左滑动，查看图片： 舞狮；小丑；刚结束甘谷道情（一种当地戏曲）表演的民间艺术家。 这次，天水完美复刻经验，全城投入到「让游客吃好麻辣烫」的服务中。免费赠送油果、糕点、休息座位的店铺比比皆是；一家火锅店还在门口摆起桌子，为来往行人提供岐山臊子面，美名曰「岐山臊子面助力天水麻辣烫」；甚至摄影师王贝贝还告诉我，就连她退休在家的姑姑，都被动员去学做麻辣烫。绝对热情、绝对贴心，绝对以游客为中心，成为流量城市屡试不爽的待客秘籍。餐饮服务之外，深厚的历史积淀也是天水的优势，知名的麦积山石窟，还有社火、秦腔、道情等各种非遗文化表演都能多留游客几天。 从淄博、哈尔滨到天水，互联网流量展现了对北方城市的偏爱。三座城市无一例外都处在发展转型期，地方财政疲软，寻求经济突破。2023 年，连接天水新城麦积区和老城秦州区的轻轨建成，耗费大量资金，最后沦为无人乘坐的空车；斥资 9 亿元修复的天水古城，客流量也并未达成预期。借鉴淄博和哈尔滨的经验，当麻辣烫的火苗窜起，政府自然会抓住热度、协调媒体和流量。而且，相比热门旅游城市，淄博和天水的知名度低，更容易引起大众好奇心。除此之外，中国人正在改变的旅游目的也是促成天水爆火的原因 —— 不再坚持在某一目的地打卡众多知名景点，而是更倾向于选择一座小城感受当地文化。 向左滑动，查看图片： 浆水锅鲰（zōu），浆水由苜蓿等野菜发酵制成，锅鲰由小麦面粉或玉米面粉制成，形状类似蝌蚪，浆水锅鲰味道酸爽清冽，口感爽滑，是天水人夏季最爱的解暑美食；炸洋芋丸子；黄馍；天水松子油脂含量高，香气馥郁。 那么，下一座流量城市在哪儿？或许依旧会是一座名不见经传、食物简朴、价格优惠的北方小城，它急需人流带动经济的死灰复燃，必须紧紧抓住这微弱的火苗，发动全城之力，咬紧文旅红利，完成一场自内而外的互联网狂欢。当流量过后，网民会等待下一座城市的爆火。而那些被流量席卷的城市，会在这场集体的合谋中回归平静，尘归尘土归土，天水麻辣粉回归天水人。产业转型，非一日之功，且让风再吹一会儿。 根据 3 月 25 日央视网文旅的报道，3 月 1 日至 22 日，天水市累计接待游客 276 万人次，实现旅游综合收入 16 亿元。如果你最近也打算到天水旅游，编辑部准备了一份可供参考的天水市内 City Walk 指南 —— 9:00 育生巷 育生巷是当地知名的早餐一条街，大部分店铺早上 6:30 开始营业，午餐前闭店。天水早餐极具地方特色，以各种碳水为主，搭配杏茶、荷包蛋等汤饮。 ｜必吃｜ 「一锅两制」猪油盒 「常记呱呱」呱呱、杏茶、荷包蛋汤 「小武酥饼」荏子饼 嘫嘫、面皮（无具体店铺，可购买巷内任意一家） 10:00 伏羲庙 伏羲庙位于天水市区内，距离育生巷步行约 15 分钟。 每日上午 11:00 左右会举行民俗表演。 ｜必吃｜ 天水罐罐茶（伏羲庙入口处有一家无招牌店铺，提供户外座位，适合观看表演） 12:30 荷琴麻辣店 荷琴麻辣店位于共和巷，距离伏羲庙步行约 30 分钟，是当地人喜欢的麻辣烫。麻辣烫按斤售卖，每斤 18 元，先选菜再排队，排队时间约 30 分钟。 ｜必吃｜ 手擀粉、洋芋丸子 14:30 Fun Coffee Fun Coffee 位于中华东路，距离荷琴麻辣店步行约 6 分钟。老板曾是上海精品咖啡资深从业者。店铺使用自烘焙咖啡豆，提供意式和手冲咖啡。 16:30 光明巷 光明巷是一条热闹的美食街，距离 Fun Coffee 步行约 5 分钟。售卖新鲜蔬菜、水果、特色小吃以及各种特产，是采买伴手礼的好去处。 18:00 天水古城 天水古城距离光明巷步行约 5 分钟，聚集各种小吃和餐饮店铺。 参考资料： 《理解城市｜为何是天水？》，高宇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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