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家住安民里 (小说连载八十一)

 陶冶视野 2024-03-28 发布于辽宁

家住安民里

作者 陶冶

八十一、

这一年的冬雪下得早,进入十一月份的第一个星期天,洁白的雪花就纷纷扬扬地飘落了。匆忙间,晚秋还未来得及完全褪去绚丽的色彩,世界就被白色覆盖了,整个城市银装素裹。好似从前舞台剧的布景,本是丹枫吐火银杏洒金,一个充满诗意的黄昏。忽然,舞台上所有灯光都暗了下来,当重新恢复了明亮,观众看到的已是白雪皑皑的冬天。
    有窗外的雪映着,显得天黑得晚了点,陈玉敏将热气腾腾的酸菜汆白肉端上桌,又喊了一声“刘闯,吃饭了!”
    “诶——马上关机,我闻到酸菜味了。”刘闯将还没看完的电影《活着》做了存盘,关闭了计算机的电源,放下摘掉的耳机,来到餐桌前。陈玉敏又端来一盘刚罩热的血肠,刘闯嗅了嗅道“好香啊!”
    “给你烫了壶'小烧’这就给你端上来。”
    “好,谢谢夫人!”
    陈玉敏撇撇嘴“哼”了一声去厨房端酒去了。
    刘闯拿起筷子夹了片血肠,略吹了两下便放在嘴里吧唧起来。待陈玉敏把酒壶、酒盅放到桌上,刘闯竖起大拇指迸出一个字,“香!”
    “诶,咋就拿一个盅呢?”刘闯不解地问陈玉敏。
    “这'小烧’有点辣,你自己喝吧。”
    “别别,我去拿小曼买的好酒,那个柔和,你喝那个。”
    “还没开瓶呢,我也喝不了多少,别拿了。”
    说话间,刘闯已从柜子里拎出一瓶剑南春,又拿来一只酒盅道:“喝不多少也得喝,光我一个人喝也没意思啊,可惜了这酸菜血肠白片肉了。”说着他已拧开了瓶盖给陈玉敏满了一盅。
刚喝了两盅酒,有人敲门,刘闯边去开门边问道:“谁啊?”
“是我,小曼。”
打开房门,果然是李小曼走进来。
“咋突然就回来了?回来得正好,快把大衣脱了,吃白肉血肠。”刘闯接过小曼脱下的呢子外套挂了起来。
    小曼挨着陈玉敏坐下,刘闯已从厨房的碗柜里取来了碗筷递给了李小曼,嘴里问道:“小曼,咋没打招呼就回来了?”
    “嗯,爸、妈,这回情况特殊,咱们先吃饭,听我慢慢和你们说。”
    “是,先吃饭,我把白片肉和血肠再罩一下。”说完陈玉敏端起盘子去了厨房。
    刘闯端详着女儿有些憔悴的脸,温和地问道:“怎么了?小曼,遇到了什么麻烦?”
    “爸爸生病住院了。”
    “我昨天才知道你弟弟请假护理父亲去了。”
    “嗯,过完国庆节爸爸就住进了市肿瘤医院,是齐老板找他同学给安排的,他同学是院里的科室主任,不然这类医院我们是住不进去的。”
    “很严重吗?”
    “嗯,胰腺癌晚期。”
    “之前没感觉吗?”
    “春节时他说左侧肋下有时疼,我说带他去检查,后来他又说不疼了。我回深圳后打了几次电话问他的情况,他总是说,'闺女啊,快别为我操心了,你爸是庄稼人,没那么娇贵,哪不舒坦,热炕头烙一宿就好了。’后来我让他和妈一块来深圳,我带他去医院查一下。他说'那得霍霍多少钱啊。’接着又闹起了FD,FD过去后,妈陪他去县医院检查了,结论是怀疑胰腺病变,建议去专科医院确诊。”
    “快,小曼,白肉血肠就得吃热乎的。”陈玉敏边说边放下有些烫手的盘子。
    “妈,您快坐下吃吧。”小曼忙夹起一片白片肉,蘸了些蒜酱放在了陈玉敏碗里。
    “确诊的结果呢?”刘闯追问着。
    “他们没去复诊,爸说'没那么邪乎,真要得了那种治不好的病,去哪又能咋滴?命里给你九尺你就别要一丈,有你们一双儿女,这辈子我就知足了,家里这点积蓄留着你出嫁和你弟弟娶媳妇用呢。现在的医院,就是吓唬你,想掏你钱包里的钱。咱别上他的当。’”
    “你妈呢,也是这么认为?”刘闯追问小曼。
    “妈拗不过爸爸,只能迁就。我得知爸爸的实情已是九月份了,妈妈说他有时疼得整宿睡不了觉。我急忙安排弟弟带他去专科医院就诊,便查出已是晚期”
    “谁啊?咋地啦?”陈玉敏插话问。
    “小曼他爸,在市肿瘤医院呢,胰腺癌晚期。”刘闯沉闷地回复了陈玉敏的问话。
    “爸、妈,本不想让你们知道的,怕你们跟着着急上火。是我爸要见您,说'一定要把刘闯请来,我要谢他,有话和他说’。他的时日不多了,已瘦得脱了相,五天没吃东西了。”说着李小曼眼圈红了。
    “好,我明天上午去医院,你也别太上火了,多吃点饭。”刘闯端起酒盅一口喝干了酒盅里的“小烧”,给小曼夹了片血肠,也给自己夹了一片放在嘴里便下桌了。
    雪后初晴,主要街路已被连夜清理出来,树上、屋檐、人行道、绿化带处的积雪,被晨阳映照得有些刺眼。刘闯和李小曼下了出租车,直奔住院处,乘电梯来到了八楼,走进了特护病房。
    顾学琴和儿子李玉祥起身迎了过来,“来了,又给你添麻烦了。”顾学琴压着嗓音说。
    “小曼不去俺也不知道,早就该来呀。”说着刘闯来到病床前,他端详着骨瘦如柴的李老四心里有些发酸,二十几年前的那条壮汉竟被岁月与疾病合谋,折磨成如此不堪。他双目塌陷,两腮凹了进去,鼻子里插着氧气管,点滴架上吊着个封闭的塑料袋,袋内白色的营养液通过细细的胶管一滴滴流入他的体内。这个劳作了一辈子的农民此刻如果还能左右什么,一定会拒绝输入这花费昂贵的营养液。
    “夜里疼得不行,打了针杜冷丁,才安静下来,药劲还没过去呢。”顾学琴低声对刘闯说。
    病床上的李老四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眼窝里蠕动了两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望着床边的人有些茫然,试着想抬起没有扎点滴的手,像是要抓住什么。刘闯一把握住那只枯槁的手,说道:“老四,我是刘闯啊。”
    那双无神的眼睛似在凝望,死死地盯着刘闯那张脸,像是在记忆里搜索、找寻、分辨。然后,微弱地点了点头,像是做了肯定的确认,喉结蠕动了一下,发出了一个含混的声音“曼——”。 

小曼立刻挤到床边,轻声叫了声“爸”。李老四看了看小曼,又看了看刘闯,然后从刘闯掌中抽出了手,像是用了浑身的气力抓起了小曼的手,放在了刘闯手里,又冲刘闯微弱地点了点头,像是完成了一项毕生都在努力的工程,满意地闭上了疲惫的眼睛。空间静止了一般,只有李老四从气管里发出的微弱喘息声。
    刘闯抓牢了李小曼的手,另一只手压在了李老四的手上,泪水溢出了眼眶。刘闯彻底明白了。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