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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转行当“站姐” | 橙子·早茶夜读

 早茶夜读 2024-03-28 发布于北京

 

第1453夜


天乐茶园

文 / 橙子

京剧有角儿,就有捧角儿。

对表演者而言,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同样,史书上不惊艳的一页甚至一笔,背后都是一群人的积年之功。

京剧是表演的艺术,角儿凭借出众的艺术表现力俘获观众,这些观众中有权力煊赫者、才华横溢者、热情满怀者,自发地为角儿的表演事业出力出财出机会,让他不断向上攀登,这就是降临在角儿身上的皮格马利翁效应,优势如滚雪球般不断积累,最终成就了角儿从小范围的受追捧到唱响京津冀再到红透上海、声名遍全国,乃至走出国门、享誉世界,最后跨越时间成为经典、进入史书。

角的破圈成名,离不开捧角儿的人。这番道理,今时今日也一样。以捧角儿为共同志向的人集群结社,致力于为角儿的演艺生涯推波助澜,形成了一个个戏迷群体,成为京剧之外的风景。“痰迷”(即“谭迷”,谭鑫培迷)、“黄病”(名净黄润甫迷)、“羊迷”(杨小楼迷)、“瑶痴”(王瑶卿迷)、“梅毒”(迷梅兰芳至深者)等称谓说的就是这些迷党捧角儿家。后来又生成团体组织,他们有书面章程,定期举行会议。捧梅兰芳的有“梅社”“梅党”,捧尚小云的有“尚党”“醉云社”“听云集”“尚友社”,捧荀慧生的叫“白社”(荀慧生早年艺名“白牡丹”)等等。这些社党完全自发,无需登记注册,都是志同道合者。少则数十人,多则几百人。社党里面各行人士都有,摇笔杆子的剧评家是必有几位。角儿的演出预告一贴,他们就撰文一篇投送报社,所言无非溢美之词,既为票房做了广告,又对舆论做了导向,算是预热。

 1919年2月22日新明大戏院戏单

这其中,声名最响的“梅兰芳”已然成为京剧的象征,这样突破时空的声名离不开梅兰芳本人的艺术魅力,更离不开受其艺术魅力所感召而来的最强大的捧角儿队伍,这个队伍人数众多、分工完备、结构完整。

其中最核心的人物便是曾任中央银行行长的冯耿光。

梅兰芳在晚年口述回忆录《舞台生活四十年》中谈到冯耿光:

我跟冯(耿光)先生认识得最早,在我十四岁那年,就遇见了他。他是一个热诚爽朗的人,尤其对我的帮助,是尽了他最大的努力的。他不断地教育我、督促我、鼓励我、支持我。直到今天,还是这样,可以说是四十余年如一日的。所以我在一生的事业中,受他的影响很大,得他的帮助也最多。这大概是认识我的朋友,大家都知道的。

冯耿光一生以两件事所闻名:一是曾任中国银行总裁,也就是中国金融界第一把金交椅;二是辅弼中国京剧最具代表性的艺术家梅兰芳,是梅氏事业之最大赞助者。

但最初与梅兰芳结识时,冯耿光是一名军咨府的军官。

 1913年冬天,梅党核心成员冯耿光、李释戡、舒石父与梅兰芳在上海的合影。前排最右为梅党领袖冯耿光,站立者为梅兰芳新戏的重要编者李释戡,最左为梅党骨干舒石父。

冯耿光生于1882年5月1日,少时接受传统教育,后放弃科举道路,于1899年获得官费留学机会赴日本留学,后进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成为中国留学生中的第二期学员,分科步兵。

对于这些考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留学生,清政府抱有极大希望,政治审查尤严格,审查通过后即为他们提供优厚生活待遇,学成归国立即委以重任。冯耿光回国后先在福建常备军任职,地位约相当于后来的营长、团长,不久奉调北京,担任新设立的练兵处科监督,相当于中央机构的处长。

当时,清廷设立练兵处有制衡袁世凯之意,铁良当权期间,有意引进南方省份出身的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留学生,充实练兵处,取其与袁氏少有瓜葛,虚岁年仅二十四岁的冯耿光因而入选,后几经周折,担任军资府第二厅厅长。第二厅是军咨府的重中之重,是中国近现代最早建立的军事谍报机构,专门负责收集各国情报及派遣驻外武官。冯耿光归国后短短数年,即能跻身晚清将官之列,身膺重寄,可以看出受到满清贵族之重视。

 冯耿光(左)、梅兰芳(中)、齐如山(右)在北京冯家花园

作为上流阶层,冯耿光平时不乏娱乐交流,其中处所之一,即是私寓。所谓“私寓”,又称“相公堂子”。曹汝霖自在《曹汝森一生之回忆》里记述:“那时北京相公堂子,收拾雅洁,为士大夫游玩之处。余闲时亦常与二三知友,同游消遗。相公即是幼年学戏的孩子,年纪总在十三四岁,面目清秀,应酬周到。每逛一次,必须摆酒。

吴新苗著《梨园私寓考论:清代伶人生活、演剧及艺术传承》提出的定义是:它是童伶学戏的场所,是演剧的一个组织单位,同时也是从事应召侑酒服务的伶人居所和提供营业服务的场所。

1907年,26岁的冯耿光和良弼等人在云和堂“打茶围”,初识14岁的梅兰芳,此时梅兰芳尚是一名隶属私寓云和堂的歌郎。

曹汝霖在回忆录里提及冯梅的交往:我友冯幼伟,日本士官(即陆军士官学校)毕业,服务于军咨府,爱护梅兰芳。时兰芳方十二三岁;未脱稚气,然态似女子,貌亦姣好,学青衣工夫孟晋。幼伟月入银四百两,以其半助兰芳成名,婚致如一。后兰芳艺术日进,于四大名旦推为旦王,幼伟与有力焉。

在冯耿光的资助下,梅兰芳在艺术上呈蒸蒸日上之势,冯耿光却在袁世凯当权后受到打压,政治上开始失势。于是,冯耿光开始在梅的艺术道路上投入更多精力,联合了他的一批朋友,包括吴震修、李释戡、许伯明、舒石父、吴锡永等人,一起为梅出谋划策,帮助梅打开局面。

 1919年访日前合影左起:齐如山、李斐叔、李释戡、梅兰芳、吴震修、许伯明、舒石父

如果说冯耿光是梅兰芳智库的首席,吴震修就是冯耿光智库的首席,吴氏的经历甚至比冯氏更为传奇。裳曾经说过,“梅一生重大生活和艺术活动,吴震修都是重要的决策者之一”。在上海、香港等地主持建立华乐戏院、天蟾舞台、卡尔登戏院、文华影业公司、龙马影业公司,同时也是费穆为梅兰芳拍摄电影《生死恨》的出资人吴性栽,曾称颂吴震修说:“梅的有名的剧本,多出于齐如山、李释戡等名士之手,后期得益的朋友有张彭春和已故的费穆。而梅的最高决策人,则是吴震修。他今年也快八十岁了,这个金融界有名人士,干了一辈子银行,可从不曾攒过钱,书生本色,是我生平所敬服的。

足见吴震修之人格魅力,他在梅兰芳艺术道路上的帮助也非同一般,不仅在戏曲作品上予以把关,在为人上吴对梅也多有提点。有一段时间社会上的恶少流行扎袜带儿,梅兰芳也学着扎过一回,被吴震修看到了,吴便说反话批评道,“好漂亮啊!”梅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连忙将袜带儿收拾起来,再也没有扎过。

 梅兰芳编演的时装新戏《邓霞姑》剧照

其他几名将军团成员还有李释戡,他1905年6月考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是第四期中国留学生。其归国后,1908年参加清朝的留学生考试获超等,授予举人功名,派在军界任职,此时也受到袁世凯的冷落。

许伯明、舒石父、吴锡永都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一期中国留学生。吴锡永后来不知为何退出了冯耿光的这个群体,其经历从略。许伯明名葆英,字伯明,以字行,1898年作为浙江官费留学生留日,1912年11月20日授职陆军少将。舒石父名厚德,字石父,以字行,与许伯明同为浙江官费留学生赴日,1912年11月1日授职陆军少将。许、舒两人都参加过上海光复起义,后均被袁世凯调进北京赋闲。

这样看来,事情就明朗了许多,冯耿光是把一批如他一样,不被袁世凯所用的将军们,组建成为梅兰芳最初的后援团,也就是“梅党”的雏形。

 梅兰芳(后左六)与冯耿光、齐如山、程砚秋、赵桐珊、姚玉芙、李释戡、姜妙香等人在北京冯家花园。

梅兰芳在1916年以两千余两银典买下的前门外芦草园的一所宅院,在这所宅院里,梅兰芳不时与“梅党”聚会,谈文论语,研究戏剧。李释戡为梅氏的新书房取名“缀玉轩”,典出南宋词人姜夔所作《疏影》里的“苔枝缀玉”,这里成为“梅党”的大本营,大家互称“缀玉轩同志”。其领袖者,自然首推冯耿光,冯氏遭受袁世凯排斥的数年中,寄情于戏,率领一群将军,把“军咨府”改办为“戏咨府”,积极为梅兰芳联络人脉、出谋划策、调兵遣将、排兵布阵。冯耿光与梅兰芳在这一时期建立起的合作习惯,一直延续到他们的晚年。

波多野乾一著的《京剧二百年之历史》,其日文原著记:

其中齐如山参加得稍晚些,胡伯平即胡礽泰,清末曾任民政部郎中,1914年12月出任民国驻日本长崎领事,所以后来参加缀玉轩的活动不多。李释戡被戏称为“缀玉轩”的秘书长,许伯明因多次陪伴梅兰芳外出演出而被戏称为梅兰芳的侍从武官,舒石父则因对梅氏的饮食起居都非常关心,所以被戏称为梅氏的“乳母”。

 梅兰芳编演的古装新戏《天女散花》剧照

冯耿如主导的“将军团”对梅兰芳的京剧事业影响最为深远,个中细节,且待后说。位高权重、活动能力强的支持者难求,但粉丝并非只有一种,他们就像一支队伍,创造机会、参与事业的,自发当托、现场造势的,发表剧评、引导舆论的,都不可或缺。

他们的故事,下次再说。
 
参考资料:
靳飞《冯耿光笔记》
梅兰芳述 许姬传记 《舞台生活四十年》
张文瑞《旧京伶界漫谈》


本期编辑: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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