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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连的老火车站 (城市记忆)

 多闻 2024-03-29 发布于辽宁

文◎素素

       记得是7年前,有人告诉我,大连最早的火车站并不是青泥洼桥这一座。建市之初,俄国人先建了一个临时火车站,地点在老动物园附近。正式的火车站,建在胜利桥西侧。听了这句话,大连在我眼中立刻变得陌生起来,我想不出它还有多少秘密隐藏在暗处,等着向我冷不防地公开。

       不久后的一天,我一走上胜利桥,就看见了那座俄式的老站房。它倒是没有多么老,而是过于小了。整个建筑只有地上一层,白色的墙面,灰色的坡屋顶,朴素得像一座普通的农舍。由于在铁道线上,又被当作铁路部门堆放杂物的库房,所以,没有几个人知道它曾经是这个城市第一座正式的火车站。

        那是19世纪末,俄国人作为占领者,马上就想到了交通问题。没有公路和铁路,不但人寸步难行,而且什么东西也拿不走,这是殖民者共有的心态。于是,他们先着手修筑了一条由旅顺口至大连、金州、貔子窝、普兰店的公路。通车的时间是19O1年。

       这边在修公路,那边则在修铁路。其时,俄国东省铁路公司因为获得了修筑南满支线权,在旅顺口设置了一间南满洲支路分公司,并且开始了公主岭以南六百九十俄里的筑路铺轨工程。这其中还包括营口支线和瓦房店至复州湾一带煤矿的支线。

       筑路铺轨工程启动于1899年。 自此,旅顺口港就忙了起来,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筑路器材卸运到岸上。1901年初,在旅顺口北线公路即将通车之际,南满铁路支线已经有部分线段可以运行火车了。也就是从这一年开始,旅顺口至大连之间的客运列车已做到每日往返各一次。至19O2年末,在哈尔滨与大连之间,已经每天编发一次班车。据记载,1903年2月23日6时40分,第一次快车由哈尔滨开抵大连火车站。

       当年,俄国人和日本人在南满支线上建了许多座大大小小的火车站,每一座样式都不重复,并且大站有大站的华丽,小站有小站的典雅。在辽东半岛南部,数得上的火车站有瓦房店、普兰店、金州、南关岭、周水子、沙河口、大连。其中周水子至旅顺口,属于一条支线,沿途也设了好几个小站。其时,旅顺口比大连更显得重要,大概因为旅顺口是远东的政治中心,它既是俄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所在地,也是远东总督府所在地,而大连只是它辖属的一个特别市,俄国人就把旅顺口火车站修成了最漂亮的一座,当时的大连火车站远远比不上它。

      大连火车站老站房之所以选址在城市最阜开发的东部,主要是这里距行政市街很近,而且它背后就是原达里尼市政厅和宫吏住宅区,官员们要是回圣彼得堡,出了家门就可以上车了。这里距码头也很近,从火车上卸下来的东西,很快就能装上船运走,这也很符合殖民者的心态。另外,萨哈罗夫给这个城市设计为三十万人口,在设计城市格局的时候,他故意把市政厅、火车站和码头紧凑在一起。

       老站房运行于19O3年2月,刚使用了―年,日俄战争就爆发了。此后,它就变成了达里尼市官吏和俄国侨民大撤退的陆上通道。19O4年的舂天非常寒冷,那些穿着昵子大衣、戴着裘皮帽子的俄国宫吏们,提着装有机密文件和金银细软的皮箱,就是从车站后面的那条小巷子走出来,在站台上瑟瑟缩缩地集结等候, 然后乘上开回圣彼得堡的火车。

       俄军战败后,铁路和火车站仍然还在俄国人手中。根据日俄双方的协定,直到19O8年以后,俄国人才将长舂至大连之间的铁路、火车站,以及铁路沿线的设施和矿山移交给日本人。

       日本人并没有马上把俄国人建的火车站放弃或拆掉,而是拿过来继续使用。由于城市建设进入一个新阶段,每天都有无数的苦力向大连涌来。其中来自山东的苦力大都乘船走海路,来自河北和东北的苦力大都坐火车走陆路。所以,每天在火车站里进出最多的就是这些背井离乡的苦力。

       我听说过-个与铁路和车站有关的故事: 那是1925年,军阀张宗昌把山东搞了个稀巴烂,再加上天降蝗灾,一下子有四十多万人坐海船涌至大连,转眼间市内所有的马路和小巷都塞满了灾民。他们有的把大连当成了投奔之所,有的把大连当成了向大东北走去的通道。可是,那些想继续北上的灾民,手中已没钱买火车票,四十万男女老少一起滞留在了大连街头。

      大连当年有一个山东同乡会,会长叫迟子祥。此情此景,令他心急如焚。他一边号召山东籍商人捐钱集款,在市内开粥棚让饥馑的灾民们喝粥活命,一边派人去北京和天津请来京剧名角,在西岗露天市场大型义演。这次义演,给灾民们只凑够了一半车票钱。另一半车票钱仍然没有着落。于是,迟子祥便一次次地去找满铁总裁。据说,他一向瞧不起亲日的张本政,  之所以做山东同乡会会长,就是想给山东人办实事, 所以, 他经常要出面为山东同乡在日本人面前争公道。这次为了筹另一半车票钱,他第一次开口向满铁总裁求情。满铁总裁正被这场灾民潮搞得不知所措,如果不抓紧遣散滞留的人群,势必影响社会治安。见迟子祥来求他,就尽弃前嫌,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于是,那些等着要去大东北的灾民们,终于坐上了火车,继续向北走去。

       我在许多旧照片里看见了当时的事态。火车站站台、火车车厢与铁路轨道,全都在那场事件里后退为背景,背景的前面全是黑压压的灾民,那场面谁看了都会为之惊悚。

       这座老站房,也见过另一种身份的过客。其中有康有为、张作霖, 还有一个人是溥仪。溥仪在伪满洲国执政之后, 他曾两次访问日本,去拜见天皇。每次去都是由长舂坐火车到大连,再从大连转乘轮船去东瀛。第一次是1935年4月2日,他从这座俄式小站房里走出来之后,便被一支浩浩荡荡的礼宾车队前呼后拥着走进大连码头。这个情节曾被迟子建写在长篇小说《伪满洲国》里。只是溥仪在火车站的情形着笔不多,只简单地写了写官样的热闹场面。

      自从有了铁路和车站,大连、奉天、长春、哈尔滨就像一串冰糖葫芦,串联在南满支线上。

     据记载,3O年代初,大连市内已经有三十万人口; 4O年代初,从四面八方来大连的人依然是络绎不绝,城市人口一下子剧增到六十五万多。之所以出现这种态势,主要是自3O年代中期开始,大连城市建设由东向西急速地发展和膨胀起来。一座新的火车站,已经在城市中部的青泥洼建成通车。城市东部那座行停了三十三年的俄式老站房,已悄然地隐进了历史的暗角。

      1937年6月1日,青泥洼新火车站和长者广场上的关东州新厅舍在同一天举行了竣工庆典。它们都属于现代国际式建筑。外墙用的都是白色面砖。可见白色在当年是流行色,在蓝天碧海间,白色尤其显得光洁和鲜亮。由于窗口都是那种极富韵律的竖直,当太阳的光线斜照在上面,那明明暗暗的效果,的确一下子就能让人想到手风琴键子。诗人雪莱说,建筑是凝固了的音乐,注意倾听, 能听见历史。对于这个城市,新火车站不只是一支凝固的啬乐,它还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火车站的设计者叫太田宗太郎。早在1924年,满铁就曾组织过一场火车站设计大赛,结果他的方案被选中了。然而,建这座火车站,已是十年之后。时隔这么久,它的设计理念,它的建筑风格,竟与3O年代风行世界的现代国际式风潮不谋而合。或许,这就是建筑师不同于常人之处? 或许,到火车站真正开工的时候,他又在旧图纸上加进了一些新的时尚元素?这些都未见记载。我只知道,国内外建筑专家只要写到中国近代建筑,都会谈及太田宗太郎和大连火车站。这个漂亮的火车站建筑,既是他个人的代表作,也是那个时代的代表作。

       此间,我还听过一个与火车站有关的故事。讲故事的人,曾在日本留过学。据他说,大连火车站与日本东京都上野火车站一模一样,而且这两个火车站当年出自同一个建筑师之手。上野火车站在前,大连火车站在后。那个建筑师最早是因为设计上野火车站而出了名,于是就让他在大连复制出个一模一样的来。建筑师觉得这是小事一桩。可当大连火车站建出来以后,发现它的尺寸比上野火车站大出了几个毫米。于是,他十分羞愧,写下遗书之后,便在家中剖腹自杀了。

      一个建筑师,两座火车站。前一座让他生,后一座让他死。世上竟有这么追求完美的人?  我马上去查找资料。可我没发现任何资料里说到太田宗太郎当年死于一场自杀性事件,也许只是人们出于对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日本建筑师的一种特殊纪念, 才杜撰出这样让人伤感的故事吧。

(作者系大连市政协委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大连市作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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