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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蔬二题

 小说故事收藏馆 2024-03-31 发布于河南

高德领

喜欢苦瓜

初识苦瓜,还是在我舞勺之年。记得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我正读初中,暑假里为了多挣点工分,帮父亲减轻点负担,到生产队参加劳动。当时,我们村是蔬菜种植专业村,菜园里的西红柿、茄子、辣椒、豆角……我都认识,唯独有一种叫不上名字,从小竹竿搭的架子上垂下的果实呈纺锤形或圆柱形,表面有不少瘤状褶皱。我很好奇,问这是什么东西?父亲告诉我这是苦瓜。

父亲说,苦瓜是刚刚引种的,因为味苦,很多人一时还吃不习惯,没敢多种,先试种几畦看看好卖不好卖,如果卖得好来年再扩种。

农村孩子从小总是爱吃甜的,如甘蔗、桑葚以及烘好的柿子。村子里来了货郎担,小孩子也是闹着大人给买糖块、糖豆吃,苦瓜还从来没有听说过。

父亲当时任生产队长,他告诉大家,咱种的菜要想让城里人喜欢吃,自己先尝尝再往外宣传。再说种地人是从来不怕“苦”的。邻居德山爷是当时村里唯一的学医的大学生,他告诉我们,苦瓜不仅是一种菜,还具有药用价值,能去火、消炎、退热、降血糖、增食欲、美容养颜。

据说苦瓜原产于热带地区,是从印度尼西亚传过来的,在南方已种植很多年了。随着平顶山煤矿的开发建设,天南海北的人前来支援,也把这南方的蔬菜引到了我们这里。于是村里人开始尝试吃苦瓜。开始是和辣椒一起炒,“酸甜苦辣咸”五味中苦辣占了二道,吃起來别有风味,刚入口给人的味道是苦涩的,但之后细细品味会感觉一丝清凉。也有人凉拌,刚吃时还用开水焯一焯以减少苦味,后来直接切丝凉拌,吃起来也挺爽口。有两户家里有人在外工作条件好一点,就放上肉和苦瓜一起炒;还有人用苦瓜煮汤喝,更有人把苦瓜切碎,用稀布包着拧出汁,然后再兑上凉开水喝,清心败火。

当时很多小孩一到夏天就容易害眼,经常两眼红红的,也容易口舌生疮,可自从吃了苦瓜、喝了苦瓜汤苦瓜汁后,这些情况明显减少了。慢慢地人们开始接受苦瓜,并且到处宣传吃苦瓜的好处。城里销量开始上升,种植面积也开始扩大,每年都给生产队带来可观的收益。

1989年,我调到郏县工作,在县委机关大食堂吃饭时,厨师问我平时喜欢吃什么菜?我说没有什么特别喜好,在家时吃得最多的是西红柿和苦瓜。结果食堂的大师傅到菜市场转了几次也没买到苦瓜。后来,我就从老家带去点苦瓜让他做菜,还带了点种子让他们找地方试种。很快就有不少人喜欢上它了。

现在超市里卖的苦瓜大部分是从外地运过来的新品种,颜色更绿,个头更大,产量肯定也高,但苦味淡了。搬到新居以后,院子里有一小块菜地,每年我都要种上几株苦瓜,夏天硕果累累,随吃随摘,成了餐桌上一道家常菜,炒肉、做汤、凉拌、榨汁都有一种清苦味。那苦味格外别致,清苦中蕴含着清香和清新。此物性子孤傲,不论与什么食物同炒同煮,总是独揽苦味而“不传己苦与他物”,正像清初文人屈大均在《广东新语》中所说,苦瓜“其味甚苦,然杂他物煮之,他物弗苦,自苦而不以苦人,有君子之德焉”。这种“只苦自己不苦别人”的风范,让苦瓜得了个“君子菜”的雅称。

看来这一生清苦,其貌不扬的苦瓜,痴而不悲,美而不露,静静地酝酿苦的寂寞,不以苦悲却以苦留香。由此我想到了贝多芬,他是一位艺术天才号称“乐圣”,但又是一个活得很苦的人,出身贫寒,地位卑微,27岁时罹患耳疾,49岁时完全失聪,感情也屡屡受挫,终身未婚,但他从来不把个人的痛苦带到作品中,人们从他的音乐里感受到的只有愉悦、希望和力量。我也想到了我的父亲,他生在旧社会,饱受苦难,幼年丧父之苦,艰难生活之苦,养育我们兄妹又含辛茹苦,但他从来不怨天尤人,而是靠自己的勤劳,坚毅勇敢地面对艰辛和苦难,终于苦尽甘来,迎来了晚年的幸福。他常说:只有吃过大苦的人,才能懂得今天生活的甜。他对生活非常满足,老说自己比过去的地主老财吃得都好,即使在重病期间、弥留之际,也强忍疼痛,从不在儿女面前呻吟,生怕我们担心。看来痛苦能够毁灭软弱的人,却在坚强者面前败下阵来。

苦瓜是苦的,也是最有味的。苦瓜之苦,不传他物。无论是贝多芬那样的名人,还是父亲那样的普通人,共同的特点是在艰难困苦的生活中百折不挠,苦己不苦人,是具有大格局、大气度的人。每当吃苦瓜时,我都想到他们,我崇敬贝多芬,更怀念我的父亲。

香菜小议

某日随手翻阅杂志,发现国外有人把每年的2月24日定为“世界讨厌香菜日”,心想这老外真是闲得无聊,竟弄出这么个奇葩节日,后来一想,身边确有一些人是不喜欢吃香菜的。

有好事者做过统计,说全球大约有15%的人不吃香菜,他们不管是在家还是下馆子,一定要嘱咐一句:不要放香菜。有一次在外吃饭时,看见一位老兄误食了香菜,捂着嘴跑出去吐了起来。在他们看来,香菜那离经叛道的气味能够将人的胃口毁掉。连最懂人间烟火气味的汪曾祺也曾明确表示“不喜欢吃香菜”,以为有臭虫味。然而,那些喜欢吃香菜的人却对它爱得要命,认为没有任何一种蔬菜的香味能与之相比。美食家梁实秋在《雅舍谈吃》中说盐爆肚是他的最爱,但必须要加一些芫荽梗、葱花才能清爽。又在《白肉》一篇中讲吃白肉下饭须佐一碟芫荽末儿,可见他是顿顿离不开香菜的。在我国古代就有很多人爱吃香菜。

起初香菜代指很多植物,如刺芹、香薷等。由于芫荽过于出众,慢慢地香菜的称呼逐渐成了芫荽的专属。而芫荽也有别称,如盐荽、香荽。其实,它最初叫胡荽,原产地在西域,是张骞出使西域时将它和大蒜等一起带回来,中土得以广泛种植。十六国时期后赵皇帝石勒是胡人,听不惯身边人说胡字,于是把带胡字的事物全改了,胡荽就叫了香荽,后又逐渐演变成了如今的通俗叫法“香菜”。清代学者厉荃的《事物异名录》有记载:石勒改胡荽为香荽,今呼为盐荽,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芫荽。由于味道独特,很早就成为一种提味菜。明代农学家王象晋在《群芳谱》里称它“甚香美脆嫩”。此外,香菜还有药用价值。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详细介绍过:胡荽辛温香窜,内通心脾,外达四肢,能辟一切不正之气。茎叶作蔬菜和调香料,并有健胃消食作用;果实可提芳香,入药,有祛风透疾,健胃祛疾之效;籽可煎水漱口治牙痛,可解误食毒菌之毒,对心脑病有食疗作用。

我喜欢吃香菜,小时候就跟着大人们学种香菜——选地翻耕,平整打畦,浇水洇地,播下种子。印象中它的种子由于外壳坚硬要先把它放到石板上轻轻捶一捶或用脚踩一踩,用细布包起来放到温水里浸泡一天,然后用布盖住保湿,放到温暖处通风,当露出小芽时再撒到地里,上面还要盖上一层薄土,如果温度适宜,三五天就破土而出。香菜叶子形状姣好,初看好像回叶菜,仔细端详才发现一根根细细的根茎沿途分布着若干回羽状叶子,叶子的边缘如锯齿形,叶子的顶端内凹如小香片。香菜病虫害较少,田间管理也不复杂,生长期较短,属于速生蔬菜,一般两个月左右就可上市,一年可种两茬:春种夏收;秋天种上,春节前即可食用。据说有一年因气候异常,香菜大面积减产,春节前上海市场上一棵香菜能卖到一块钱,足见喜欢吃香菜的人还是很多的。直到现在我每年都要在自家小院里种上一小块香菜,每当家中炒菜或做汤时,顺手薅出几棵,择干洗净,切碎入锅,顿时就有一股清香味弥漫在空中。有时也把切碎的香菜蒜片放到小碟子里,加上醋和调料,蘸饺子吃,美味可口,淡雅幽香,轻轻地咀嚼,令人回味。

香菜的香,嗅于鼻,清于口,应当是极有来头、极有个性的,若不然天地万物,为何唯独它冠以香菜的美名?人们喜欢它,不仅是喜欢它那类似于薄荷或水果的清香之味,还喜欢它不张扬、不妖艳、不攀比的性格。有人说它是个哲学家,懂得世上的事要适可而止,从不贪得无厌,它明白自己的身份,找准自己的位置,有节制也有分寸,懂得红花要有绿叶衬的道理。一碗牛肉拉面,一碗馄饨,撒上香菜,味道鲜美,妙不可言。不仅是锦上添花,还让人满口生津,肚腹留香,越吃越有味。在清蒸红烧的大鱼大肉旁放上一些香菜叶子,作为点缀,就会让鱼和肉更加色泽丰盈,香味诱人,不论是盛大的国宴或是家常便饭,香菜都以极其朴素的面貌登场,从不独占一席,不仅用自己的芳香感染他人,且高尚谦逊,绝不出格,正像我们周围的一些人,不论是在职场上或是在赛场上,埋头苦干,不慕名利,甘当配角,只留一身清白,一世清香。

做菜就做一棵默默无闻、清香馥郁的香菜,为人当做一个洁身自爱的谦谦君子。

责任编辑 刘 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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