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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型小说:唬头(一个䓍台戏班主为流量挣扎的一生)

 曾颖的图书馆 2024-04-01 发布于四川

 

  我费了至少一茶盅口水,最终都没有把陆小猫将“噱头”念成“唬头”的毛病纠正过来。他对这个词有他自己的理解,他说:所谓唬头,就是变着各种花样和办法,把观众唬进大棚里来看表演,只要把人唬进来了,钞票自然大大的有!

    陆小猫是我多年前在茶馆认识的一位草台戏班子的班主,至少在我认识他的时候是。后来,他还办过杂耍团、搞过轻音乐队,甚至一度还带过脱衣舞班子。虽然名目和花样很多,但班底和人手基本不变,只是牌子不断换来换去而已。这是曾经在川西农村活跃一时的小型戏班子,用陆小猫的话说,便是“最坚定的送文化下乡的战斗团体!城里那些正式文艺团体,偶尔下来送送,但终究要回去。而我们不!我们的根在这里!”

    尽管每次开场前都说得声情并茂,但架不住票房如他老婆的脸,一天比一天不中看。坦白地讲,并不是陆小猫的班子水平太低引不来观众,他的班子在附近几个县都是远近闻名的,陆小猫本人对演出质量的要求非常严格,他班子里也有几个不错的角色,且各有绝活。他老婆的“贵妃醉酒”曾经上省城调演过,给许多老观众留下深刻印象;他的岳父是县川剧团解散前惟一一个国家二级演员;他本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特别是一把唢呐吹得出神入化,天花乱坠,连省里下来的专家也赞不绝口。凭着这些,陆小猫的戏班子成为川西坝子最命长的班子。许多班主,要么散了自己的摊子来投奔他,要么改行去给死人送葬,惟独他,一直坚持着撑了过来。

    但现在的演出市场,并不是想撑就能撑住的。看川戏的老观众一天比一天少,而要想把年轻人拖进戏棚,又比把猴子按到火盆上容易不到哪去。于是,陆小猫就不断地想唬头,把更多的观众唬进场子里,是他近几年想得最多的事。

    最早,他想出的唬头,是用流行歌曲唱川戏。一大帮唱川戏出身的男女演员,穿着古装唱“皇帝太监酒家女”。这一招没有引来多少年轻观众,倒得罪了不少老观众。

    后来,又让他老婆唱脱衣版的“贵妃醉酒”。这次演出取得了轰动效果,票房比平时涨了十倍。长演十几天不衰,以至于到后来,不论演什么戏,台下都是一片叫脱之声。

    这些叫脱声,让陆小猫也脱去了最后一点点为艺术挣扎的信心。他索性放弃了戏班子,将班子改成轻音乐团,招来几个小妹子,学外省那些大篷车队一样,开始了脱衣舞班主的生涯。一年四季,把各种惊悚和情欲,带给越来越冷清的乡村夜色。

    但好景不长,脱衣舞很快被禁了,陆小猫也被罚款5千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销声匿迹。有人说他出去打工了,有人说他回家种田了。但这两条都不太可信,因为陆小猫从小到大,除了唱戏,什么都不会。我敢出一元钱打赌,他肯定出去找新的唬头去了!

    果不出所料,过一段时间,陆小猫又红光满面地回来了,带着一帮个子不超过1米的侏儒,和一群三条腿的鸭子五条腿的猪。戏棚的牌子上高挂“千奇百怪演出团”,每张门票5元,现场抽奖兑彩电。

    陆小猫也成为这千奇百怪之一,他不知从哪里学来了一招绝活,可以在耳朵和嘴里塞满点燃的香烟,用鼻子吹唢呐。表演时,唢呐悠扬,烟雾滚滚,甚是壮观。

        我对他说:你娃这次的噱头还热闹!

    他一脸正色地说:是唬头,我就不信把票房唬不上去!我还有很多唬头呢,有空你来看看!

    拿着他的赠票,我还真去看过一回。在他那千奇百怪的舞台上,脱衣舞被改良成了魔术表演;女演员走钢丝时偶尔会出事故,把裙子落下来。侏儒们穿件红袄子戴顶绿帽子相互嘲笑着并大讲黄段子。这些唬头,唬得台下的观众如痴如醉地笑着闹着,像吃了发酵果子的猩猩。陆小猫满头冒烟吹琐呐的场景,我最终没有看下去——我实在害怕自己想起当年那个为艺术不惜与人拼命的陆小猫,而当场大哭起来。

    后来,陆小猫发了。发了的陆小猫在家乡修了一幢大房子,房子里造了个戏台,说等今后不挣钱了,就回家和老婆岳父唱戏玩。

    但他最终没有等来这一天。在想出办“千奇百怪”演出团这个唬头的第三年,他病了,并很快死去。医生说他得的是肺癌。

     临到死,他都没有等来快手和抖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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