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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昊苏丨论乾嘉时期藏书家的通俗小说阅读生态——以周春《阅红楼梦随笔》及其交友圈为中心

 书目文献 2024-04-09 发布于北京
注:本文发表于《南开学报》2024年第2期,此为作者Word版,引用请以该刊为准。感谢张昊苏老师授权发布!


论乾嘉时期藏书家的通俗小说阅读生态

——以周春《阅红楼梦随笔》及其交友圈为中心

张昊苏

摘要:周春《阅红楼梦随笔》体现出乾嘉时期藏书家对通俗小说的治学理念和阅读生态。围绕在《阅红楼梦随笔》周边的早期读者多系周春同乡亲戚、学友,构成了一个独特的通俗小说阅读、研究群体。在乾嘉考据学风的影响下,周春将治经治史之法折射入小说,形成其独特的索隐范式。而同乡学友间的交流与书籍传播,使浙西成为《红楼梦》阅读、研究的重镇,索隐方法蔚然成“派”。透过考察其索隐方法、观念之来源,辨析其治学理念之得失,文学思想之倾向,可以进一步挖掘本时期藏书家、考据学家对通俗小说的阅读、研究方式,以及通俗小说对本时期学术、文学诸核心问题的影响。

关键词:乾嘉时期;周春;《阅红楼梦随笔》;索隐;阅读史

引 言
近年来,“阅读史”与“书籍环流”等流行概念,带来了对古典文献研究方法的新省思。“辨章学术,考镜源流”,需要回归古典时代的具体语境,以探讨古人的生活世界与阅读生态,即“学者们如何收集书籍与其他文献,他们相互之间如何传递信息与文献资料,如何进行学术交流,如何阅读和理解文本,同代学者是否以类似的方法和路径来做学问,他们的阅读品位与阅读习惯如何与学术研究相互动,他们的学术生活如何与政治生活和社会生活发生关系等等。”[1]

以往学界对清代藏书家、考据家之研究,往往特重其所编善本书目、藏书题跋,其原因是能够充分体现被研究者的学术精华与收藏旨趣,且乾嘉学人“生平得一异本,必传示知交,共相钞校,非私为己有者”[2],在异本秘笈的收藏、传抄活动中解决学术问题,也是乾嘉时期学术繁荣的重要原因。但是,若说到基础性的学术偏好与知识结构,还应进一步考索当时学者可能阅读到的“一般书籍”,及交游群体的共同知识。对此则需要挖掘普通书目、书札及别集中所涉及的各类文献资料。其中,通俗小说由于素“不入流”,得到的关注相对较少。但即使是对说部俗文不以为然的学者,亦常常花费较多时间阅读、评论小说,有的甚至撰写专书专文加以研究。可以说,其学术、文学、思想、观念,都深受通俗文艺之影响。详细解读这些问题,有助于深入理解当时的阅读情境和学术思想生态。

本文以乾嘉时期浙江藏书家、考据学者周春(1729-1815)的交游圈为中心,以其小说阅读、研究为切入个例,期以探索乾嘉时期藏书家的书籍阅读、收藏、传播诸问题,力求促进对本时期文化生态、学术风气的理解。

周春,字松霭,号芚兮、黍谷居士,浙江海宁人,乾嘉时期考据学家、藏书家,乾隆甲戌(1754)进士,后授广西岑谿知县(1766),顷因丁忧归乡,此后专心家居著书,不再谒选。周春于乾隆五十九年至乾隆六十年间(1794-1795)完成的《阅红楼梦随笔》,作为《红楼梦》研究史上第一部专著,同时也是首部奠定了红学索隐范式的著作,素为红学史家所关注[3]。《阅红楼梦随笔》除包括周春所撰的《红楼梦记》《红楼梦评例》《红楼梦约评》及《附考》几篇文章外,还包括周春所撰《题红楼梦》七律四首、《再题红楼梦》七律四首,和俞思谦、钟大源(1763-1817)唱和的两首长诗。再结合今存的周春致好友吴骞(1733-1813)书札等资料[4],可初步绘出以周春为中心的《红楼梦》及《阅红楼梦随笔》阅读圈:

以周春为中心的红学知识流向图[5]

可见,以周春所居的浙西为地域中心,以其常交往的藏书家、考据家等学术同道为主要参与者,形成了《红楼梦》的阅读圈,并令成书于北京的曹雪芹《红楼梦》,出现了“红学始盛于浙西”(徐恭时语)这一特殊的现象。与类似的“圈”相同,友朋交往加强了对《红楼梦》的阅读、研究,使之形成一种共同的索隐观念,且影响直至近代;但另一方面,圈子内部的相近观念、相互称许与内部封闭性,又导致观念上的偏或执。其得失都应在复归历史语境的工作中加以细致研判。[6]

一、以《阅红楼梦随笔》为中心的浙西朋友圈

“红学始盛于浙西”,并非指《红楼梦》之阅读始于浙西,而是指早期《红楼梦》阅读、研究的重要成果,多见于乾嘉时期浙西学者之笔下。除海宁人周春及其同乡好友吴骞、俞思谦、钟大源等人之外,还有著《红楼梦偶得》的“钱塘六桥逸客徐凤仪”(生平不详),在《红楼梦》早期抄本留下序文的戚蓼生(德清人,1730-1792)和舒元炜(杭州人,1789序),和在《随园诗话》中宣扬了《红楼梦》的钱塘人袁枚(1716-1797)。他们的影响可能及于更晚的范锴(乌程人,1764-1845)《痴人说梦》、黄金台(平湖人,1789-1864)《红楼梦杂咏》、陈其泰(海盐人,1800-1864)《桐花凤阁评〈红楼梦〉》等著作。可见,浙西红学的著作数量、代表人物之分量,几乎比《红楼梦》主要流行的北京更盛。

依照现有资料看,曹雪芹(?-1763?)《红楼梦》在刊印之前,主要在北京传抄,而周春的记载则提示了此书抄本进入江南视野的可能历程:

乾隆庚戌秋,杨畹耕语余云:“雁隅以重价购钞本两部:一为《石头记》八十回,一为《红楼梦》—百廿回,微有异同,爱不释手,监临省试,必携带入闱,闽中传为佳话。”[7]

此处涉及的杨芬(畹耕)、徐嗣曾(雁隅,1790冬卒)均是周春母亲杨氏一族的亲戚,二人均为周春的表弟,三人交情极笃。许隽超[8]指出徐嗣曾购得两个抄本的时间至晚应在乾隆五十一年(1786)乡试以前,如果结合《红楼梦》早期主要在北京流传这一假设来看,乾隆五十年徐嗣曾曾入京觐见,有可能借此机会在京购得《红楼梦》早期抄本,并将其携带至南方。“传为佳话”则证明因徐嗣曾身为福建巡抚的政治影响力,闽中对《红楼梦》应有一定了解。然从“重价”购买这一现象,及周春“时始闻《红楼梦》之名,而未得见也”[9]的自述看,《红楼梦》小说抄本应是一般南方读者的稀见读物。不过,周春在初期似乎没有抄、借《红楼梦》的打算,这可能与《红楼梦》是白话小说有关。

在乾隆五十七年(1792)冬萃文书屋活字本刊印之后,周春方才有机会购得新出版的《红楼梦》印本。然他所见到的版本是“知吴门坊间已开雕矣,兹苕估以新刻本来,方阅其全”[10],所购买到的应是程甲本的翻印本[11]。苕估即以书船形式装载、售卖图书的书估,因其多出自湖州,境内有苕溪,故名。他们与周春等江浙藏书家多有密切的书籍买卖关系,周春《耄余诗话》卷八:“嘉庆戊辰,囊空需用,此书(指宋本《陶集》——引者)售于苕估。”[12]

周春正式研治《红楼梦》,大概是在乾隆五十九年(1794)夏季。此时,周春长子周利亲已于一年前病逝[13],其藏书先后十遭盗窃[14],心绪萧条,此亦或为其研治《红楼梦》之一诱因。本年,周春与吴骞多次会面、通信。六月朔日,吴骞前往著书斋,与周春相叹图书遭窃之事。七月朔日,吴骞在日记中记录了“纳兰世系。周松霭以《八旗通志》《登科录》等考。”[15]日记中虽未明说周春为何要考索纳兰世系,但鉴于周春在《红楼梦记》(本年中元日完成)中点明“相传此书为纳兰太傅而作,余细观之,乃知非纳兰太傅,而序金陵张侯家事也”[16],有极大可能是取之与《红楼梦》贾府世系对比。九月十八日,周春再次致信吴骞,言:

拙著《题红楼梦》诗及《书后》,绿饮托钱老广抄去,但曹楝亭墓铭行状及曹雪芹之名字履历皆无可考,祈查示知。[17]


此处涉及桐乡鲍廷博(绿饮,1728-1814)、海宁钱馥(广伯,1754-1796),再加上《阅红楼梦随笔》中和诗的同乡俞思谦、钟大源,为周春提供资料的钱塘袁枚、嘉定钱大昕,上述诸人多富藏书,亦有学术著述,由此构成了以周春为中心的读《红楼梦》群体。

结合周春的作品及相关材料,该群体可能主要讨论的议题是:

(1)《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履历及其家族背景;

(2)《红楼梦》中贾府故事并非“明珠家事”;

(3)《红楼梦》中贾府故事是“张侯家事”。

也就是说,比起鉴赏《红楼梦》的故事情节、文学情调,周春及其朋友圈更关心的是如何“索隐”小说本事及“考据”作者信息,这与他们的学者身份、江南籍贯都相因应,并为此后的红学研究建立了初步的范式。在既往研究中,学界对这一索隐倾向如何产生并成为风气,并未予以充分的挖掘,本文尝试续加发覆。

二、地域视角与索隐学风

依照脂砚斋的评语(约1754-1774间)与裕瑞(1771-1838)《枣窗闲笔》的意见,《红楼梦》所写是曹家家事,贾宝玉对应曹家某位人物。然这一意见似乎仅在极小范围内流传,同时期读者多认为曹雪芹属“旁观者”而非“当事人”——如同样创作、刊印于江南的,还有逍遥子序《后红楼梦》(不晚于1796年成书[18]),伪托曹雪芹原笔,竟令作者之名直接在小说中出现,并称其与贾府中人为世交、至交,即代表了当时部分《红楼梦》读者的认知。

惟曹雪芹“旁观”哪个家族之事,读者之理解有较大差异。依周春的说法,“相传此书为纳兰太傅而作”,应是最为流行之说。现有资料无法确证此说起源,作为参证的是舒坤(1772-1845)批点袁枚《随园诗话》的意见:“乾隆五十五、六年间,见有钞本《红楼梦》一书。或云指明珠家,或云指傅恒家。书中内有皇后,外有王妃,则指忠勇公家为近是。”[19]舒坤为伍拉纳(1739-1795)之子,虽难以确定其信息来源是否权威,但可确认的是在《红楼梦》刊印之前,明珠家事这一索隐观点已经颇为流行。周春以“张侯家事说”否定“明珠家事说”,正是在这一大背景下的新说。

所谓“索隐”,意思是“索”解小说中所“隐”之事。“凡视文本为伪装,在文本内各意义单元和文本外各对象间建立映射关系,并将其推定到作者意图层面,以索解此意图为阐释之根本目标,即为索隐,亦方为索隐。”[20]从读者身份看,如读者与作者关系密切,则“隐”不需“索”即可知,只需要在批评过程中揭示答案;如读者与作者关系疏远,则不得不借助传言、轶事,及文本之内证,来加以研判。其索解有可能精确不磨,也有可能谬之千里。放在《红楼梦》索隐史上,如果依托于曹雪芹的亲友与脂批来“索隐”小说情节,那么大概率应得出“自叙传”的结论。明珠家事必是“圈外人”之推测,推测依据应是传言与部分故事的相似性。

更有意味的,则是明确称引、讨论“明珠家事”者(不论是否认同)的地域身份信息。兹就现有资料,略举有代表性的清人论述如下:

可见,从乾嘉以至清末民初,多数“明珠家事说”的称引者或属江南一带之人,或与江浙有着较为密切的关系[22]。若论身份,则其中不少属于藏书名家、考据学者。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当首推徐柳泉的论述,其说分别经陈康祺、平步青引用,力图将小说中人物与现实历史人物一一对照,属颇具系统性的索隐。

在这一背景下审视周春《阅红楼梦随笔》对“明珠家事”与“张侯家事”的分说,其特征是相当清晰的:

其一,就地域特征看,集中讨论这一问题者多为江南人士。“明珠家事说”大概率起于北京,但以文字方式认真研判该问题,并给出详细的立论或驳论者,则多在江南。从周春的表述中,可以窥见江南一带《红楼梦》的流行程度——在萃文书屋活字本印行后不久,吴门坊间即已迅速翻刻,正是读者阅读需求与书坊商业嗅觉叠加的产物。将《红楼梦》本事当作一个相对严肃的话题,用书面写作的方式来辨析、论证、传播,亦证明当地《红楼梦》阅读之广泛,以及读者对相关话题之关心。周春《阅红楼梦随笔》中附有自己的《题红楼梦》《再题红楼梦》八首七律,其诗艺虽不算佳,但在当时业已“绿饮托钱老广抄去”“杭、越友人多以为然,传抄颇广”,得到俞思谦、钟大源二人的唱和,并被管庭芬抄录入个人日记。而俞思谦的和诗因弁于陈钟麟《红楼梦传奇》卷首,故影响力更大。从创作说,其直接影响到更晚的谢兆珊《红楼梦歌》等作;从称引看,仁和缪艮《文章游戏》(道光四年刊,1824)初编卷六“潜山集古句歌咏其事,词意色举,且语语如自己出,堪与本传并传”[23]最显,直至民国仍有不少引用、背诵此诗者。

其二,就论者身份与论证方法看,参与者往往为藏书家,具考据背景,且“读《红》圈”与原有学术社群的吻合度颇高。周春颇负名望,“家富藏书,不下万余卷……浙西之学者无不知海昌有周先生”[24]。前引与《阅红楼梦随笔》及“张侯家事说”有关的周春好友如鲍廷博、钱馥、吴骞、俞思谦等人,亦多是在乾嘉考据风气下有成就的浙江学人,他们在考据学术和文献鉴藏方面的相互往还早已为学界所熟知,而对《红楼梦》等小说的阅读、评论、研究也同样密切;只是前者更常常见于各类学术著述及诗文题咏、笔记日记,后者则因小说地位较低,存世资料有限且不易详考。从现有资料看,在乾隆五十九年九月十八日周春致吴骞的“涉红书简”中,周春向吴骞讨论了多个话题,主要包括科考结果(为吴骞次子吴寿旸抱屈)、借阅书籍(殿版《十三经》,以便修订“拙著”[25])、查阅《红楼梦》作者曹雪芹资料、完成《古文尚书冤词补正》、校勘《论印绝句》等书问题。可以看出的是,委托吴骞代查曹雪芹相关资料这一工作,是置于多个学术议题之间的——通俗小说地位虽低于经史,但无妨于这是一个值得关注的文献问题,可运用相近的方法。从《红楼梦记》看,周春之引证多是江南流行文献,且与其交游、地望关系密切。此外,上表中之宋翔凤、管庭芬、俞樾、平步青等,均是藏书家兼学者,且相关信息亦是在师弟、友朋之间交流,其长篇论述不乏学术价值。

其三,具体到周春《阅红楼梦随笔》来说,提倡“张侯家事说”至少有两大指向。首先,“明珠家事说”的背景必然发生于北京,而“张侯家事说”则将故事背景从北京挪至南京。在周春的视角中,他对《红楼梦》作者曹雪芹似缺乏了解,但对曹寅官任江宁织造这一信息是清楚的。在俞思谦《红楼梦传奇序》中则讲的更加直接——“记一金陵故家之事,隐其真姓,托之胶东,初自白门,迁于日下。”[26]故此与“金陵十二钗”这一书名相呼应。陈钟麟《红楼梦传奇》中《枉判》、《妒月》二折中,将贾府写在金陵,薛家在北京城中,这一安排与《红楼梦》小说完全相反,而可能与周春、俞思谦等人的观点有关。其次,同为“南京说”,《阅红楼梦随笔》明显有针对袁枚《随园诗话》之意。周春立论颇取资于《随园诗话》,但对袁枚最关键的“大观园即余之随园”之说,则批评云:“此老善于欺人,愚未深信”,在此基础上,周春并引用钱大昕“金陵张侯故宅,近年已为章攀桂所买。章曾任江苏道员”[27],更可以看到明显的针对性。《阅红楼梦随笔》中提供了“听父老谈张侯事,虽不能尽记,约略与此书相符”[28]的童年印象,又通过钱大昕的表述,批评袁枚的自夸,这种论说方式、立场,都与当时考据学风是相合的。

可以说,周春《阅红楼梦随笔》作为开红学索隐研究先河的个案,其社会价值和文学思想意义是相当重要的。这一倾向贯穿了整个清代,足以为清代《红楼梦》阅读史、研究史提供新的注脚——《红楼梦》索隐受乾嘉学风直接影响而形成,乃治经治史之法的折射,通过师友学术讨论及藏书家书籍流播而形成范式,并在作为考据学中心区域的江南地区广泛流传,直至近代。

三、《阅红楼梦随笔》折射出的小说索隐与考据生态

陈维昭先生在研讨红学史的时候提出“索隐”不仅是传统经学的主要方法之一,且是乾嘉学派发挥到淋漓尽致之后的产物[29]。应该重点指出的是,“索隐”方法自古有之,但作者有意之“隐”,与读者对小说之系统“索隐”,都应该以乾嘉为一大关键时期。从《金瓶梅》《儒林外史》等小说的索隐、研究史中,也能看出类似的现象。以今天的学术研究水准来看,当时的小说研究成果多有明显局限,故面对这些作品时,论者或以为是索隐家研究态度不够严肃的结果。思考这一问题,应结合研究者的观念、水准加以考察。

周春《阅红楼梦随笔》的具体观点早已被红学研究者否定,但红学史家亦承认他在方法、材料,以及索隐结论的系统性上,都有一定贡献。理解《阅红楼梦随笔》之得失、特色,应结合周春本人的藏书家、考据学家身份,结合其全部著述加以考察。周春身为著名的乾隆甲戌科(1754)进士,其同榜多为乾嘉学术史上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本人亦勤奋力学,著述甚多,与诸多大儒硕学往还密切,在学术史上自有地位。然如平心而论,其著作常有明显硬伤,即使是最负盛名的《杜诗双声叠韵谱括略》,今天看来亦常有强为之说处,“收录未免太泛,……所举诸例或失之穿凿”[30]。至于《十三经音略》《古文尚书冤词补正》等书,其本人自负颇高,但在当时即颇遭批评。

《阅红楼梦随笔》虽是不甚严肃的“随笔”,但上述学术特征,在《阅红楼梦随笔》中也有相当明显地体现,个人思维模式与知识积累,在不同类型的著作中都会有所展现。如《红楼梦约评》多处点明文字读音和六书方法,《题红楼梦》诗特标“窥也字”,均是展现其文字音韵学养功底的明确表现。而从学术方法上说,周春“张侯家事说”的主要缺陷是:

其一,佐证文献与核心观点的匹配度不高。比如,周春引为论据的《曝书亭集》《池北偶谈》《随园诗话》等书,虽然记录了靖逆侯张勇的家族事迹,但却难以看出与《红楼梦》中贾府人物情节的关系。而这些书,至少算不上是他人无法核验的稀见文献——当时著名的畅销书《随园诗话》,中有“夫人暗埋三十万金于后园,交其儿谦,始能袭职:其识力如此。夫人名景芳,父琦,为浙闽总督”[31]的信息,周春据此认为高景芳即《红楼梦》中史太君的原型,这些文献中提供的生平身份信息在小说中并无体现,而只好以“老太太极能诗,此书偏不说起,所谓半真半假”[32]来曲为之说,其间并无直接论证。

其二,在缺乏直接证据的情况下,以各种“推测”式的语义转换方法索隐。比如,在《阅红楼梦随笔》中反复提及的是“林”即“曹”,理由是“曹”的本字即隐藏了“林”字。以“高”为“史”,则是认为“阿房宫下可以建五丈旗,隐语高也”[33],即《史记》最有名的谈“阿房宫”文字,明确提出了非常“高”(姓氏)的“旗”(旗人)。这一解释方法的任意性显然不足为训。

假如《阅红楼梦随笔》仅是“随笔”,那么这样的疏漏或有情可原。但从写作态度来看,《阅红楼梦随笔》写作的时间并不短(相比之下,其《古文尚书冤词》只用了半个月时间写作),并且托好友代为查阅资料,不可轻易言其态度随意。书中亦明言“阅《红楼梦》者,既要通今,又要博古,既贵心细,尤贵眼明。”[34]“通官话京腔尚易,谙文献典故尤难……异于市井之看小说者”[35],盖自许态度严密,旨在用文献家之功夫保存资料。从《阅红楼梦随笔》的读者群体来看也是如此。我们已知阅读此书的“杭、越友人”,均是周春好友兼“学术同行”;较后读到本书的管庭芬等人,亦家富藏书并在学术考辨方面有造诣,且熟读《红楼梦》并过录周春之批语,并将相关信息写入个人日记。其间当然可能有左袒之意[36],但既在私下场合表达的赞许态度,当亦与学术品味、思想观念都密切相关。换句话说,《阅红楼梦随笔》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折射出周春及其朋友圈的方法局限性,并由此引发我们对乾嘉考据学术的重新认知。

自梁启超以降,学术史研究者多称颂乾嘉考据学最近乎“科学”,但如果从学术生态的角度说,斯时考据学的平均水准究竟如何,对同时期的学术批评应该如何认知,还需要加以更细致地研判——固然不可否认乾嘉考据名著迭出,硕学巨儒考索谨严,但即使是周春这样在当时颇负声名的学者,也暴露了其研究方法的短板。洪亮吉曾经尖锐地指出“藏书家有数等”,其上等能够“推求本原,是正缺失”[37],且认为第四等的黄丕烈、鲍廷博则主要长于版本鉴别,于作者之旨意往往认知有限。黄、鲍及其好友与周春之藏书颇有渊源,从学术水准来说,周春于音韵、经史方面造诣更深,但就“独嗜宋刻”等方面看,类型仍属相近。以周春的卫道之作《古文尚书冤词》看,其书宗旨主要在于证明“朱子何尝以《古文尚书》为伪”[38],凡与之相背者均“谈经之蟊贼而先贤之罪人”,并未真正讨论、考辨《古文尚书》文本。但仅就学术史回顾看,周春的评论也甚显疏阔。参之《阅红楼梦随笔》可见,本时期藏书家对通俗小说作家旨意的考据与分析,有时也会离之千里。

四、周春及涉《红》好友的通俗文学阅读与小说观念

周春本人对《红楼梦》阅读、研究兴味甚浓,《阅红楼梦随笔》中亦已多次呈现出他对其他通俗文学的了解。在此基础上勾勒与周春共同研《红》好友的阅读情况,有助于建立对周春本人阅读情况及小说观念的认识。

周春在《红楼梦评例》中,明确提出了对金圣叹评点的判断:“当以何义门评《十七史》法评之。若但以金圣叹评四大奇书法评之,浅矣。”[39]将“评点”视为一种特殊体例,而并不特别区分不同性质著作,在乾嘉学者的评价中颇为常见。在义法层面,周春认为应参考何义门(焯,1661-1772)的批评义例,盖指以考据学术的独特眼光,洞察《红楼梦》文本中的关键内容,而对金圣叹的批评不以为然。周春之“索隐”张侯家事,正是着意于小说中特殊的“官话京腔”和“文献典故”,并认为必须洞悉《红楼梦》创作所运用之今典,方能区别于一般的“市井之看小说者”。《评例》中又称:“余所作七律八首、《记》一篇,杭、越友人多以为然,传抄颇广。有欲再用金喟批法付梓,势必尽发阴私,不必增此罪过矣”[40],盖指自己的兴趣在于用笔记方法评论小说,可借此保存文献,故对“隐”事可点到为止;如运用金圣叹系统评点全书之方式梓行,将小说中的“隐意”全盘揭出,则属“尽发阴私”。[41]在评论《红楼梦》艺术手法之来源时,周春认为“此书于一切陈设排场,及每人穿着插戴,无不极意摹写,是学耐庵。”[42]这一点与金圣叹批《水浒》亦有关合。如《水浒传》第十九回详细描写刘唐穿戴,金批云“白笠黑袄,为月下出色,然在苍茫暮色中,更怕人”[43]。又第十四回写“但见阮小五斜戴一顶破头巾,鬓边插朵石榴花”“三只船撑到水亭下荷花荡中”,金圣叹批云:“恐人忘了蔡太师生辰日,故闲中记出三个字来。”“非写石碣村景,正记太师生辰,皆草蛇灰线之法也。”[44]《水浒传》前文述及蔡京生辰为六月十五日,晁盖等人于五月初谋划劫夺生辰纲之事,此处环境描写正合。“草蛇灰线”亦是《红楼梦》的典型笔法,金批不仅指出《水浒传》描摹细致入微,并且有意识地分析这些描写的叙事功能和隐微意味,可见其对周春或亦有启发、影响。

在讨论《红楼梦》全书宗旨时,周春亦常取其他小说作为参照。如《阅红楼梦随笔》中还提及“全书之微旨,异于《金瓶梅》、《玉娇梨》者在此”[45]。从《题红楼梦》诗及《红楼梦约评》中的表述来看,周春颇喜用“艳情”视角解读《红楼梦》——“专为两个妖精打架,成此《红楼梦》一书。”[46]又如“甄、贾两宝玉,从《西游记》两行者脱胎”[47],乃以《西游》释《红楼》。由此我们可大致估计周春对通俗小说的阅读量及了解程度。

上述观念在周春好友俞思谦、钟大源的题咏中亦可见出端倪。就俞、钟二人今存诗作,尤其是题《红》诗作的风格来看,确对《红楼梦》情节非常熟悉,且与小说艺术精蕴和审美情调相当契合。从用典隶事及核心观点的相似程度来看,周、俞、钟在创作题《红》诗的过程中必有交流,故均认同《红楼梦》系写张侯家事且具有艳情成分。然与周春相比,俞思谦、钟大源二人的兴趣似更偏向于戏曲一面,且对《红楼梦》中的诗意、真情,有更深切的领悟。如俞思谦的“集古题词”因陈钟麟《红楼梦传奇》而广泛传播,其《红楼梦传奇序》则影响了嘉道间活动之姜宁(钱塘人)、祝崧三(海宁人)、陈榖曾(钱塘人)、杨承绪(海宁人)、蔡任(钱塘人)、海昌女史等人之题咏[48];钟大源《东海半人诗钞》卷七有《题潜山丈感旧诗后六首》(乾隆六十年作,1795),虽不知俞思谦“感旧”为何,然诗中“芳踪结托倩谁偿,触忤前因泪几行。十斛明珠等闲事,只愁难觅返魂香”[49],可见情调与《红楼梦》相近,颇似木石前盟之“还泪”。又卷八另有《题莳梅<瘗花乐府>后三绝句》(嘉庆元年作,1796),题咏内容可能即《红楼梦》“葬花”情节改编之戏曲。由此,可见出《红楼梦》对同时作家影响之深切、文学思想之关合。这一点,恰跟“曹雪芹泛交游圈”中人的情况颇为相契——部分学者已通过研判时人诗作与《红楼梦》在用词、情感等方面的相似程度,来判定哪些人可能是《红楼梦》的早期读者[50]

同时,周春在《辽诗话》(乾隆壬午自序,1762)中有“染庄蛇”条,其内容出自《永平府志》,“堪入齐谐之志”[51],大致情节说,契丹人因能力有限,将所养之蛇纵于野外,此蛇逐渐长大而食人,该契丹人与蛇叙旧、数罪,蛇遂俯首伏诛。《辽诗话》系周春搜集辽代史料文献的力作,然本故事与《聊斋志异·蛇人》中大青、二青故事颇为相近,可见类似具备“小说”特征的故事,亦在周春的阅读、著作视野之内。这与吴骞的阅读倾向甚为相近。如《桃溪客语》卷二《恨这关》明确批评关羽过五关之记载为“小说不经之语”[52],《拜经楼诗话》卷三论“宋人小说,每多不可尽信”,均以考据学立场批评前人之“小说”。然吴骞所认可的具备“真实性”的作品,用现代眼光来看同样可疑。如《夜明竹记》,写邵孝子为父终生守孝,“墓忽生竹,入夜有光,久之乃寂。”吴骞除详细考其年代事迹外,尚亲得一枝夜明竹,“验之良然”[53],可见采信。而另一部独特的文言小说《扶风传信录》(嘉庆十三年刻,1808),可见吴骞及其好友任安上(1742-1821)均将康熙年间宜兴许生遇狐仙胡淑贞的故事当作足以“传信”之内容,从而写定了日记体的文言小说,而另一共同好友鲍廷博,在小说史上的重要贡献则是协助严州知府赵起杲,出资刊印了著名的青柯亭本《聊斋志异》(1766),时人称之“鲍本”,在现存的相关资料中,可以看出鲍廷博对“留仙尚有《醒世姻缘》小说”[54]等问题之关注,并高度评价其“聊斋胸次何超超”“奴命董狐仆干宝”[55]

这些都反映出了周春及其好友的小说观念较为相近,也从侧面呈现出其对通俗文艺作品之了解。而上述诸人之后辈,不仅同样对通俗小说阅读、评点深感兴味,甚至俞思谦之子俞宝华还撰写了另一部《后红楼梦》。这就形成了小说阅读的传承。

五、《阅红楼梦随笔》的清代流传与书籍史价值

对《阅红楼梦随笔》一书的清代流传,可以从著录与实物两方面加以研究。实物层面,《阅红楼梦随笔》最重要的抄本今存上海图书馆,与徐凤仪《红楼梦偶得》合抄一册,其版心题“拜经楼钞本”,虽因《红楼梦偶得》时代不明,无确凿证据确定该册抄成的具体时间,但吴骞对周春的研《红》心得颇为了解,拜经楼曾传抄此书盖属顺理成章。

此外,见于著录的《阅红楼梦随笔》尚有两种。一是周春原稿。1924-1926年,《社会日报》“生春红”副刊曾分10期连载《阅红楼梦随笔》,内容包括今存《阅红楼梦随笔》的全部内容,而不及徐凤仪《红楼梦偶得》。其所据之版本是“松霭先生手写原本,吴伯迂万华盦所藏。”[56]吴伯迂为吴骞四世从孙,究心搜罗先世前辈手泽,如鉴藏信息无误,则可证明周春原稿与拜经楼抄本差别不大。另一种是“松霭前辈评本”。道光四年(1824)八月初一日,管庭芬的表侄兼书友胡尔荥(蕉窗,海宁人)将个人收藏的“松霭前辈评本”二十四册《红楼梦》(其分册与程甲本相同)寄给管庭芬,并交流了“张侯家事说”。九月初九日,管庭芬将相关批语摘录一册,十一日抄录完成,十九日将原书奉还给胡尔荥。此次抄录形成了单独一册的《红楼梦评语》,到道光二十年(1840)十二月初五日,已登进士第的杭州人许乃钊(恂甫,1799-1878?)还专门借阅管庭芬摘录的《红楼梦评语》,事均见管氏日记。

此外,还有前文业已提及、单篇流传的《红楼梦记》及《题红楼梦》组诗。除周春同时好友单独抄阅之外,管庭芬同样见到了单行文本,并在嘉庆二十一年(1816)六月初七日特别将《红楼梦记》与八首《题红楼梦》七律抄录入日记,认为能“使将来阅《红楼梦》者有所考信”。此时周春刚刚去世一年,其来源大概率是与周春有关的同乡先贤。就行文看,除能确定管庭芬读到了《红楼梦记》,还可推测他此时见到了《红楼梦约评》第二十八则里的评论“此老善于欺人,愚未深信”[57],故支持周春称“而袁简斋以为即随园者,更属可笑”[58],重点加以批判。

也就是说,清代人阅读周春的红学观点,可能见到的有三种不同的文本形态:

其一,《红楼梦记》及《题红楼梦》单篇文字。

其二,《阅红楼梦随笔》专书。(或与《红楼梦偶得》合抄)

其三,附着于《红楼梦》之上的周春评语,其内容可能与今存《红楼梦约评》对应。

前两类文本应主要在周春交友圈中流传。有机会阅览相关内容者,往往是研《红》的“同道中人”,其最初的文献形制大概率同于周春的写作形态。从“单篇”到“专书”,与周春的写作过程是相因应的。这与同时期学术著作的交流形式也有相似之处——就某一研究成果多次交流传播,由此产生了不同的版本。

而第三类文本可能更特别。当评语与《红楼梦》原书一并流行之后,则由“专书”变成了《红楼梦》小说的“副文本”,变成了帮助读者理解原书的工具,其功能可能发生变化。今存周春的《红楼梦评例》、《红楼梦约评》,有可能类似于周春评点本的“凡例”与“眉批”,但就现稿状况来看,其篇幅相对有限,似不足以成为系统的小说评点——管庭芬仅用两天时间即能将评语抄录完毕,过录为一册,也足以证明批语数量不多,基本跟《红楼梦约评》的体量能够对应。同时,《红楼梦约评》往往是专题性质的,系针对小说特定问题加以“评点”,无法直接转化为随文评论,周春本人似亦没有系统评点全书的意图。

可见,胡尔荥向管庭芬所“寄《红楼梦》二十四册”[59]并非同时刊印了《红楼梦》及周春的评语,而很有可能是在某一印本《红楼梦》上过录的周春评点,并由书商加以售卖。这一现象与清代书籍流转形式亦相切合:其中原因既可能涉及书商之伪托、制造,亦有可能是过录者仅将书中内容转写到自家藏本之上。但不管怎么说,这一文献流转都提供了两种可能性:一是作者、抄者除了可将零散评语汇总形成专书之外,还可将已成之单书再与小说原文对应,以制造一种新的评点形态;二是周春的关注者可能既是《红楼梦》的热心读者,又是当地富于收藏的藏家、学者。他们接受了周春对《红楼梦》的索隐观点,对考据学、地方文献的兴趣与通俗小说阅读再次会通。

余论:通俗小说阅读史的考察意义

周春《阅红楼梦随笔》是一个颇有研究价值的个案。其价值绝不仅限于这是红学史上的“首部专书”或“索隐著作”,而在于透过对《阅红楼梦随笔》的文本细读与相关文献信息的考察,我们可以对一系列关键问题形成更加全面的认识。这既是乾嘉两朝的“时代问题”,同时也具有一定的普适意义:

从书籍史的角度,在细致研判《阅红楼梦随笔》成书过程及早期各种流传形式的基础上,有助于有助于挖掘“藏书家如何阅读通俗小说”这一潜藏的“冰山”。以周春为个案,可以深化理解一位藏书家是如何购买、阅读、评论小说,并如何运用其学术背景撰写著述、与好友交换意见,并为其著述赋予不同文本形态的。[60]

从学术理路的角度,区别于以往对小说研究持批评为主的态度,本文希望提出:尽管古代藏书家、考据学者往往不会专力研究小说,并对通俗文学常常颇加鄙夷,但对小说的阅读品位、文化视野、研究方法,与其面对经史文献时的态度存在同构性,故小说观念亦可以折射其学术水准。透过对周春著述的考察,可以清晰看出索隐红学显系乾嘉治经之法的折射,在考据学大背景下得以完善,并通过同地域、同领域学者的交流,形成一种普遍观念,乃至流派。

从文学思想的角度,通过《阅红楼梦随笔》与相关人士诗文、笔记等著述的对读,我们可以看出考据学家对小说的基本认知,以及其作品、观念与通俗文学的互文性。这一点,与旗人阅读《红楼梦》的现象颇为相近——曹雪芹好友敦敏(1729-1796)、敦诚(1734-1792),虽未明说阅读过《红楼梦》,但均在诗中寄寓了相同的艺术情调,其作品与《红楼梦》之诗心、诗风颇有合榫之处。

本文引言业已论及,在此前对乾嘉学人藏书规模、阅读生态、著述模式的研究成果中,学界对有代表性的善本书目、藏书题跋有较深入地考索,对其阅读的“一般书籍”较少细致梳理,对其小说阅读则因资料所限常付阙如。然仅就乾嘉时期小说史来看,足以占据一席之地的纪昀(1724-1805,著《阅微草堂笔记》)、夏敬渠(1705-1787,著《野叟曝言》)、李汝珍(约1763-1830,著《镜花缘》)、屠绅(1744-1801,著《蟫史》)等,多有藏书活动、考据背景,并将个人知识与学术思想融入小说创作,成为其文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再结合本文所列及的周春及其朋友圈中人,似可确证通俗小说阅读在乾嘉时期的重要影响。从文学思想研究应会通雅俗文学这一立场出发[61],这当然是一个绝佳的个案。在未来,如能对相关文献展开系统的文献考辨,大概还有一种可以继续开掘的研究思路:即使仅是为了理解考据学术或文言诗文创作,也应该充分考虑到通俗文艺的巨大影响——焦循(1763-1820)之治戏曲乃另一著例。

注释: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批准号:18BZW098)。

[1] 韦胤宗:《浩荡游丝:何焯与清代的批校文化》,北京:中华书局,2021年,序第10页。

[2] 钱泰吉:《拜经楼藏书题跋序》,吴寿旸:《拜经楼藏书题跋记》,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1页。

[3] 相关研究参见李虹:《兴会的羽翼——<红楼梦>研究中的本事与索隐》,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17年。

[4] 说详张昊苏:《乾嘉时期<红楼梦>笔记研究》第二章,待刊。

[5] 此图仅是简单的描述,箭头代表了红学知识传播的方向,实线和虚线则分别代表有直接依据和有可能的关联。

[6] 本处表述承广西师范大学刘敬指正。

[7] 周春:《阅红楼梦随笔》,黄霖编:《历代小说话》,南京:凤凰出版社,2018年,第206页。

[8] 许隽超:《<红楼梦>百二十回钞本流布时间再探讨》,《红楼梦学刊》2012年第2期。

[9] 周春:《阅红楼梦随笔》,第206页。

[10] 周春:《阅红楼梦随笔》,第206页。

[11] 这在当时可能是普遍现象,如范锴《痴人说梦》所引用的《红楼梦》小说文本,大概率亦是程甲本的某个翻印本,故引述文字时有小异。

[12] 周春:《周春集》,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21年,第755页。

[13] 周春:《周春集》,第763页。

[14] 吴骞:《吴兔床日记》,南京:凤凰出版社,2015年,第103页。

[15] 吴骞:《吴兔床日记》,第103页。

[16] 周春:《阅红楼梦随笔》,第206页。

[17] 陈烈主编:《小莽苍苍斋藏清代学者书札》,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第164-165页。

[18]其作者暂无定论,一说认为系“毘陵七子”之一吕星垣(1753-1821),一说认为系武进钱维屏之子钱中锡(1745-1810)。

[19]袁枚:《随园诗话·附录》,《袁枚全集新编》,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912页。

[20]孙勇进:《索隐、考证以及索隐派红学》,《南开学报》(社科版)2018年第5期。

[21]祖父辈始迁居湘潭。此处及后文部分内容,由余一泓提示。

[22]相关人士的籍贯当然不可能“清一色”归属江南,但仍能就现有资料发现上述代表人物与江南的关联。如江顺怡《读红楼梦杂记》之刊印乃在杭州任上。俞思谦《红楼梦题词》在收入陈钟麟(元和人)《红楼梦传奇》卷首后,亦通过该书的广东汗青斋刻本,影响到当地的读者。

[23]一粟:《红楼梦资料汇编》,北京:中华书局,1964年,第349页。

[24]秦瀛:《周松霭诗序》,秦瀛:《小岘山人文集》卷三,《清代诗文集汇编》第407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509-510页。

[25]似指周春《十三经音略》。

[26]俞思谦:《红楼梦传奇序》,转引自郑志良:《<红楼梦传奇序并题词>考述》,《红楼梦学刊》2012年第3期。

[27]周春:《阅红楼梦随笔》,第209页。

[28]周春:《阅红楼梦随笔》,第206页。

[29]陈维昭:《红学与二十世纪学术思想》,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年,第13页。

[30]蒋寅:《清诗话考》,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346页。

[31]袁枚:《随园诗话》,第92页。

[32]周春:《阅红楼梦随笔》,第214页。

[33]周春:《阅红楼梦随笔》,第210页。

[34]周春:《阅红楼梦随笔》,第208页。

[35]周春:《阅红楼梦随笔》,第208页。

[36]类似例子如吴骞虽然并不认可周春《古文尚书冤词》的核心观点,但在序言中并不明言;周广业日常虽属“诋《古文尚书》者”,却在跋语中称述此书“窃喜与鄙意相符”。参见吴骞:《吴兔床日记》,第109页;陈烈主编:《小莽苍苍斋藏清代学者书札》,第160页。周春:《周春集》,第3-4页、第32页。

[37]洪亮吉:《洪亮吉集》,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第2271页。

[38]周春:《周春集》,第12页。

[39]周春:《阅红楼梦随笔》,第208页。

[40]周春:《阅红楼梦随笔》,第208页。

[41]本部分内容承华南师范大学杨耀翔、中国矿业大学顾一凡指正。

[42]周春:《阅红楼梦随笔》,第209页。

[43]陈曦钟、侯忠义、鲁玉川辑校:《水浒传会评本》,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1年,第375页。

[44]陈曦钟、侯忠义、鲁玉川辑校:《水浒传会评本》,第274页。

[45]周春:《阅红楼梦随笔》,第210页。

[46]周春:《阅红楼梦随笔》,第216页。

[47]周春:《阅红楼梦随笔》,第217页。

[48]说详郑志良:《<红楼梦传奇序并题词>考述》,《红楼梦学刊》2012年第3期。

[49]钟大源:《东海半人诗钞》卷七,哈佛大学图书馆藏嘉庆二十四年(1819)刻本,第10a-10b页。

[50]相关研究参刘晓江《明义题红诗研究》(香港:香江人民出版社,2021年)。此类研究难成“定论”,但确具有一定启发意义。

[51]周春:《周春集》,第677页。

[52]吴骞:《吴骞集》第四册,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33页。

[53]吴骞:《吴骞集》第三册,第46页。

[54]刘尚恒:《鲍廷博年谱》,合肥:黄山书社,2010年,第34页。

[55]周生杰、杨瑞:《鲍廷博评传》,南京:凤凰出版社,2014年,第278页。

[56]《社会日报》1924年11月24日。

[57]周春:《阅红楼梦随笔》,第212页。

[58]管庭芬:《管庭芬日记》,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53页。

[59]管庭芬:《管庭芬日记》,第267页。

[60]值得顺带一提的是,这些颇有文献价值的内容,在以往对藏书家的研究和年谱编纂中常常易被忽略。

[61]参见张昊苏:《乾嘉文学思想研究(1736-1820)》绪论,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2年。

【作者简介】
张昊苏,南开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清代文学思想与文献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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