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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小众才子——汤传楹及作品集《闲馀笔话》

 我DeShuWu 2024-04-10 发布于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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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传楹(16201644)明末诗人。字子翰,一字子辅,更字卿谋,斋名“荒荒斋”,南直隶苏州府吴县(今属江苏)人。美风姿,性高洁,才思敏妙,诗似李长吉,浓艳仿西昆;古文辞亦纵横爽迈;工词曲,沈雄谓其小词多秀发之句。年二十五值明亡伤心而死。著有《湘中草》,又有《闲余笔话》,《曲录》并行于世。其事迹散见于明清两朝野史,几不可考。然人如其言,性情率真,偶有神来之笔。读之,发人深省。

汤传楹“性好静”,追求“幽居之适”。他说:“予以才疏性拙,所由不堪者,酬应人间事。因计一岁中,兀坐斯斋日,除登山临水外,逾十之九焉。”“斯斋”,指“荒荒斋”,乃其少年时代开始就读的书室,“仅容膝地”,但“图史参错,花木扶疏”。通过荒荒斋,汤传楹为自己营造了一种远离世俗喧嚣的人生境界:“值风露清微,月痕入水,亦时步出斋中,空庭对影,绕树往来,或箕踞坐颓垣废址,仰天长啸,荡吾沉郁,旷然有云海情。人生百年,似此佳境,正自不可多得。”他特别喜欢“闭门兀坐,杳若深山,悠如永年,类禅家之寂”的生活状态,如尤侗所云:“但云理之所必无,安知非情之所必有耶?”却塑造了汤卿谋“温且美”“淡且静”“性高洁”的人格与趣尚。直到二十五岁去世,他始终乐此不疲,恬然享受这种萧散自适所带来的闲情雅兴,并借之彰显个体的理想、价值与尊严,追求一种迥异于俗的文人情怀。

汤传楹不喜交往,但笃于友谊。白天,他流连于荒荒斋,或与好友清谈,“薄暮进登南楼,与妇焚香煮茗,剪烛夜话,以为笑乐”。他的“荒荒斋”并非人尽可入,而是“予与知己约,须扣门”,“自知己数人外,谨谢客,弗敢见,见亦就外室,不敢延入此斋,破我荒斋”。好友尤侗的回忆验证了这一点:“惟予辈二三子,至辄叩门,君闻即启扉延入,握手捉尘,清谈而已。其他俗客罕有闯其座者。”

陆灵长云:卿谋风神俊美,人比之杜宏治、卫叔宝。配丁氏,亦有林下风。每日暮,相与登南楼,烧灯置酒,援毫微咏。旦则成之。诗词皆幽艳。故其散曲云:'秋色冷,晓窗明。浅立银屏弄玉筝。彩笔题残赠。妆台画出小眉青。

汤传楹喜欢秋天,《闲余笔话》云:

吾辈一身得秋气多,便是雅人深致。若得春气,则近于思妇;得夏气,则近于热官;得冬气,则近于隐士。固当以萧瑟清旷,荡我襟情,兼持万斛秋光,为世间疗俗耳。

汤传楹追忆“荒荒斋”的感怀:“每至明月之夜,倚楼吟眺,烟树惝恍,南望穹窿一带,山色有无,与云出没。”

题西堂《秋梦录》后

  昔白司马听商妇琵琶,始觉有迁谪意。凡声不足感人者,必无情之物也,而况于言为心声乎?况于言之深者感而为诗乎?展成胸中有秋,因感秋之气而成此编。开卷一吟,便有万斛秋声逼人襟袖。不啻琵琶数叠飞入江声,风露浩然,霜月自下。奚囊中残楮数寸,化作枫叶荻花秋瑟瑟矣。

  予入秋来,百不关情,惟拥一领青衫,珍重病骨,形影自相爱护,雅不欲听哀蝉落叶,消受泪痕。乃读此编,始觉有伤秋意。纸上烟雨无数,忽忽沁人心骨。乃识此编之感人,深于秋气矣!予又安能使胸中之秋不出而相应耶?因感秋梦,遂作诗云:

  心事如云不断流,梦魂何处寄虚舟。

  从游帝子芙蓉渚,去吊王孙松柏丘。

  万里碧天嗔落魄,千年黄鹤笑浮鸥。

  归来烟草苍苍满,吟作西堂一夜秋。

  成此诗时,寒烟绕窗,白天如水,林外宿鸟,凄然欲堕,不减江州司马谱《琵琶行》时也。

今秋且西归,手此一编,清风明月,便堪把晤,即以作我辈西堂可乎?天下之秋,当与天下梦之。惜无大小忽雷,共写其声于修江浩月间,令无情有情齐下泪耳。

与展成书

庭前小梅数株,绿衣素妆,娟好如汉宫人。幽斋无事,静对忘言。或时移书吟咏其下,攀条摇曳,暗香入怀。每当惠风东来,飘拂襟袖,挹其清芬,宛然如见故人。今虽飞琼碎玉,点点青苔,然片光孤影,犹仿佛荀令风流,缭绕左右耳。倘罗浮主人能乘兴而来,巡簷一索,便可吟楚些,共招落梅魂也。

汤传楹作品集《闲馀笔话》

小引

闲与馀有不同乎?曰:不同。焚香,煮茗,种竹,栽花,雅歌,投台,鼓琴,对奕,皆闲也。其事已过,则为闲之馀矣。笔与话有不同乎?曰:不同。一堂晤对,酬酢纷如,面固能闻,久不复记,皆话也。欲其不朽,则有赖于笔矣。故惟闲馀,始能以笔为话。此汤君卿谋《闲馀笔话》之所由以名也。虽然,话可易笔哉,能胜读十年书者,则笔之。能悦亲戚之情者,则笔之。能大家团圞共说无生者,则笔之。非是话也,不可以笔。今卿谋之笔,固已不啻如此。吾尝取而读之,其措恩在有意无意之间,其吐语在亦佛亦仙之际;其旁通如帆随湘转,望衡九面;其静致如空山无人,水流花开。不唯非闲馀不能着,且非闲馀亦不能读矣。吾独怪乎世之着书者,应酬世务,权衡子母,凡其笔之于书者,皆出于忙冗之馀,亦安得有佳话乎哉?虞卿有言:非穷愁不能着书。余谓:穷而愁者,必且米盐不继,室人交谪。当尔时,安能着书?能着书者,大都皆贫而乐者耳。余虽不识卿谋,然未尝不可想见其乐也。心斋张潮撰。

闲馀笔话

  予,闲人也。性好静,闭门兀坐,杳若深山,悠如永年,类禅家之寂。已而世事及我,一切遣往不问。我不累物,物亦忘我,遂流而为懒。既乃颓澹幽默,心忽倦去。投足一榻,作土木形骸,竟日不闻履声,且积而成病。寂也,懒也,病也,皆闲境也。而又佐以听雨之朝,看云之昼,临风之晚,待月之宵,浇书摊饭之馀,篝火篆烟之暇,皆闲境也。造物者秘为清福,而人不能享,以本无闲情教训。予独以闲情领受之,则天清地旷,浩乎茫茫,皆吾闲也,皆是助我闲话也。虽然,话亦何择之有?白云往还,星月自出,以为太空之话可也。风叶鸣廊,江波自涌,以为大块之话可也。夕秀始吹,草虫杂作,以为万象之话可也。惟其闲闲尔也,而吾置身此间,不已馀乎?吾尤以其闲而为话,不尤馀之馀乎?吾爱吾馀,辄付此卷。或庄或谑,或雅或俗,或喜或悲,或笑或骂,或醒或醉,或独或偶,或出或处,或见或闻,无乎不闲,无乎不馀,则皆可话也。吾话吾闲,亦闲也。人知吾话之为闲,而不知吾话之闲,为闲之馀也。昔苏学士强闲人说鬼,不免犯妄语戒。予喜闻闲苦而话不得闲人,因邀中书君话之。中书君即予之闲人也。中书君闲矣,而予益复闲。闲情一箧,宛在十指间,何必妄言妄听,借鬼话作舌本,母乃耳根未净乎?予舌本既强,耳根复清,因以其闻,闻及中书君。而中书君相过从时,辄为闲时闲境一助。自今以往,庶无馀闲逸此卷外。此中闲话,日夕自佳,惜不令苏学士掀髯听之也。

  聪明能误人,不如懵懂。文章能乱世,不如朴诚。意气能陨命,不如优容。衣冠能厚颜,不如草野。

  〖原评:名言可铭座右。〗

  胸中泾渭,清浊之流自如。皮里春秋,雌黄之口何在?彼日以标榜为事者,吾祝其世世生生为暗哑之人,庶足忏悔冤业,解脱杀机耳。

  神仙是英雄退步,然此事本多寄托,须知张子房暮年,用不着黄石公,不得不借赤松子为好结果。当日辟谷,毕竟是英雄欺人。若果神仙石作英雄收场,则秦皇汉武,何不白日飞去?

  吾辈不可不存时时可死之心,不可不行步步求生之事。存心事事可死,则身轻而道念自生。行事步步求生,则性善而孽缘不堕。此儒宗、禅悦不二法门也。若心境本不清旷,饰放诞为风流;事迹本不光明,假慈悲为因果,地狱之设,正为此人。

  人生不可不储三副痛泪:一副哭天下大事不可为,一副哭文章不遇识者,一副哭从来沦落不偶佳人。此三副,方属英雄身泪。真事业,真性情,俱在此中。非复儿女情长,执手涕泣比也。

  〖原评:如卿谋言,岂有泪干时耶?〗

  天下不堪回首之境有五:哀逝过旧游处,悯乱说太平事,垂老忆新婚时,花发向陌头长别,觉来觅梦中奇遇。未免有情,感均顽艳矣。然以情之最恶者言之,不若遗老吊故国山河,商妇话当年车马,尤为悲悯可怜。

  〖原评:古诗云:可惜欢娱地,都非年少时。又云:风月自清夜,江山非故园。每一讽咏,殊不胜情,如卿谋言,有同感矣。〗

  风月娟然,天下第一有情物。而于韵士美人,尤为亲近。意中尝设一佳景于此,愿与天下有情者居之。一庭一院,一花一石,一帘一几,一尘一屏,一茗一香,一卷一轴,然后,一妆一婢,一丝一竹,一愁一喜,一谑一嘲。乘兴则一楼一台,一觞一咏。倦游则一枕一簟,一蝶一槐。梦觉徐徐,两美在侧。一寐一寤,一偎一抱。当此之时,只愁明月尽矣。

  〖原评:但云理之所必无,安知非情之所必有耶!〗

  极意作诗,不必得诗。穷形作画,不必入画。深于诗画者,正于不着笔处遇之。予尝登楼远眺,见树顶藏鸦,山岚滴翠,便如身在画图中。又尝扃户静思,见竹影摇窗,茶烟袅日,辄觉诗情落纸上。乃悟:坐即有诗,行即有画。简文所云:会心处不在远,东坡所云:时于此间得少佳处也。但不堪向莽汉饶舌,恐减吾辈清福耳。

  吾辈一身得秋气多,便是雅人深致。若得春气,则近于思妇。得夏气,则近于热官。得冬气,则近于隐士。固当以萧瑟清旷,荡我襟情,兼持万斛秋光,为世间疗俗耳。

  一日之间,人各有有。有各有时,时各有宜。养德宜操琴,练智宜弹棋。遣情宜赋诗,辅气宜酌酒。解事宜读史,得意宜临书。静坐宜焚香,醒睡宜嚼茗。体物宜展画,适境宜按歌。阅候宜灌花,保形宜课药。隐心宜调鹤,孤况宜闻蛩。涉趣宜观鱼,忘极宜饲雀。幽寻宜藉草,澹味宜掬泉。独立宜望山,闲吟宜倚树。清谈宜剪烛,狂笑宜登台。逸兴宜投壶,结想宜欹枕。息缘宜闭户,探景宜携囊。爽致宜临风,愁怀宜伫月。倦游宜听雨,玄悟宜对雪。辟寒宜映日,空累宜看云。寄欢宜拾钗,挥愤宜击剑。遭乱宜学道,卧病宜参禅。疗俗宜避人,破梦宜说鬼。识此意者,一游一赏,悠然自得,何忧不合时宜耶?若予心慵手懒,身外俱空,无乎宜也。无乎宜,是以无乎不宜也。

  文君当垆,卓王孙耻之,却为千古佳话。昔人诗云:卓女盈盈亦酒家,数钱未惯半羞花。远山风流,宛然可念。但此时沽酒者必极多,万一有阮嗣宗来,醉卧其侧,不知文君何以处之?未免代长卿躭忧耳。思之大笑。

  袁粲为丹阳尹,郡南一家有竹石。粲徒步往,不通主人,直造竹所,吟咏自得。主人出,笑语欢然。俄而车骑至门,方知是袁尹。予谓车骑不至为高,既已徒步而来,何必乘轩而返?将以此鸣高耶?抑市重耶?即此未能免俗,便是一重公案。桓子野每闻清歌,辄唤奈何。予曰:既巳无可奈何,何必又唤奈何?展成笑曰:使子野闻此言,必又唤奈何矣。

  展成自号三中子,人不解其说,予曰:心中事,扬州梦也。眼中泪,穷途哭也。意中人,返生香也。我比猜诗谜的杜家何如?展成笑而不答。

  展成作《夏子夜歌》云:招郎采莲去,宛在水中沚。郎自采莲花,侬自采莲子。因自注云:不采莲花,焉得莲子?予曰:注脚妙矣。请下一转语,曰:'你只顾采莲花,又那得莲子。’”相与绝倒。

  金陵归,展成从水路,而余登陆。展成寄语云:君欲消受晓风残月耶?予答云:诚不如君唱大江东去。

  予与展成会饮一家,客方聚讼,适进蛤蜊。展成笑曰:那知此事,只食蛤蜊。或问此何人语?予亦笑曰:那知此事,且食蛤蜊。

  展成尝云:月犯少微,带逵求死,乃应在谢敷。可见苍苍者,自有真品题,不为处士虚声所误。今人才能握管,便自号文士。脱一旦文星有厄,吾知人人有一篇自祭文矣。予应之曰:此曹徒乱天下,人鬼俱憎。吾今屈辱文星,权令大家应兆也。得名场干净一番,但恐冥司自有公案,不欲令竖子成名耳。虽然,今日谢敷,非卿而谁?设不幸月犯少微,卿剧可危。尔时即不作自祭文,亦须以谀墓累及我也。相与狂笑不已。

  〖原评:孰意今日谢敷,卿谋当之耶!谀墓之谑,颠倒及余,能无车过腹痛之感!〗

  夜坐阅《牡丹亭》,因忆比来所传:世上演《牡丹亭》一本,若士在地下受苦一日。未知人语鬼语,意甚不平。窃谓:才如临川,自当修文地府。纵不能遇花神保护,亦何至摧残慧业文人,令受无量怖苦。岂冥途亦妒奇才耶?内子从旁语曰:当由临川不幸,遇着杜太守、陈教授一班人作冥判耳。予笑颔之。徐曰:若令我作判官,定须觅一位杜小姐,判送氤氲司矣。

  展成尝语予支昔谢康乐谓:天下才共一石,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享一斗。予亦谓:天地茫茫,只有万斛愁,予独得九千斛,世人合得千斛耳。予曰:不然。万斛愁,君独得九千斛,世人又派去千]觯,然则置我何地?还是万斛愁,尔我各分其半,大家得五千斛,彼世人者,无与焉。此言颇得平否?展成首肯。

日来秋色绝佳,闲门兀坐,令我神爽都尽。思与君家买一叶(舟),薄游虎溪。看露苇催黄,烟蒲注绿。坐生公石上,游目四旷,秋树如沐,翠微之色染襟裙。仰听寒蝉咽鸣,老莺残弄。一部清商乐,不减江州司马听琵琶时。或可廓清愁怀,泠汰郁绪,差胜阛阓中苍蝇声耳。

胸中块垒,急须以西山爽气消之。吾与君登百尺楼,把酒问青天;酒后耳热,白眼视诸卿,求田问舍,碌碌黄尘,如蜣螂转丸,不觉抚掌大噱。此真旧日元龙豪举,安能效小儿曹牛衣对泣哉?

白云在袖,期以诘期。

【倚楼】

天影一何澹,空庭无杂喧。

暮山随霭没,黄叶带鸦翻。

无径不秋草,与邻同小园。

偶然搔首处,竟夕未能言。

【渡口别】

一水盈盈便渺然,夕阳摇落渡头船。

长堤灯火人归后,回首西楼尽暮烟。

【菩萨蛮】

垂杨解带围青阁,暖风微拂金铃索。燕子不知愁,衔花上小楼。

璧车牵梦去,江草萦心住。酒困未全苏,春光一半无。

【阮郎归】

玉台晓镜试轻凉,薄施秋水妆。空庭对影怯昏黄,微风吹雾裳。

佩洛浦,髻巫阳,凭阑问海棠。夜深多露倚谁旁,折来伴绮窗。

【鹧鸪天】

一片伤心花影重,美人初出晓云宫。帘前泥落常憎燕,鬓侧花摇数避蜂。

钩月翠,晕潮红,倚烟欺雨咒东风。碧纱窗掩喁喁处,塞北江南春梦中。

【风流子·西山晚眺】

东风细雨,斜阳外、芳草未曾休。奈锦缆牙樯,香车宝马,还春旧例,谁事清游。

聊尔尔、去携金谷酒,来泛木兰舟。云脚垂青,烟梢涨渌,吟魂欲断,望眼频收。

长堤共搔首,看晚山无数,围住闲愁。度尽篮舆径里,柳岸桥头。

看三分诗料,一肩林影,两行归客,几曲春洲。人逐飞鸦争渡,月在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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