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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聪:“音乐和绘画本质上是相通的”

 虎晟 2024-04-11 发布于山东
傅聪演奏肖邦《夜曲》
听傅聪对父亲与黄宾虹交情的解说丨艺谈录(一)
艺术表现的动人,一定是从心灵的纯洁来的丨艺谈录(二)
生活中崇高的事物一旦出自庸人之口,也会变得伧俗。丨艺谈录(三)
傅聪说心灵可以在山水里安顿丨艺谈录(四)
 

寒碧:

这就引出另外一个问题:对您而言,音乐和绘画一定是相通的,这当然不仅仅指节奏感而言,一定还有更本质的方面。比如叔本华曾指出:“一切艺术都以接近音乐为目标”,就不指“节奏感”,而指“抽象性”了,您怎么理解呢?您对所谓“抽象画”如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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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是叔本华所著的作品,出版于1819年。1844年,增补本出版。该书对西方哲学有一定影响,是唯理论的基石。

 

傅聪:

音乐和绘画本质上是相通的。比如,上海音乐学院的一位教授来我家,看到黄宾虹的画,他就讶于我的音乐与这些画作之间有某种内在的相似性。关键还是“内在”,其实就是灵魂里的东西。至于“抽象性”,大概指“灵魂”不直接具有形象。现代西方有一个普遍看法:音乐是音乐家的灵魂生活和精神创造。其实就是讲,没有自然物象,照例可以有音乐。父亲也主张:“艺术的美绝不依存于自然,因为它不依存于表面的物象。”
 

寒碧:

这同康定斯基的断言毫无二致:“音乐被发现是各种艺术的老师”,因为它“没有把自身贡献给自然物象的再现,而是表明艺术家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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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西里·康定斯基(Василий Кандинский,格里历1866年12月4日-1944年12月13日),出生于俄罗斯的画家和美术理论家。康定斯基与彼埃·蒙德里安和马列维奇一起,被认为是抽象艺术的先驱,但毫无疑问,康定斯基是最著名的。他还与其他人共同成立了一个为时不长但很有影响力的艺术团体——“蓝骑士”。康定斯基的绘画售价曾近一千五百万美元。索罗门·古根海姆美术馆是康定斯基作品的最大藏家之一。

 

傅聪:

康定斯基是以一个画家的身份谈论音乐,也是从音乐的角度理解绘画,所以他的画就“抽象”甚至“无象”了
 

寒碧:

在他看来,那个“象”,太表面,有碍于内生活的表达。笼统地讲,叔本华也好,康定斯基也好,他们的看法有悖于西方传统的“科类”原则(即强调不同艺术门类的特殊性,就是莱辛反复宣称的“那门艺术的特权和限度”),倒是接近中国古代的艺术观。比如荆浩论画,就倡为“不形不质”,苏轼也主张“不求形似”,就都不以再现自然物象为目的,而致力于内心的表达、自由的创造。
其实这些主张就从晋唐人的“摄心内证”“体神入化”得来,玄觉说得更极端:“忘山则道性怡然,忘道则山形眩目。”如果用这个原则衡量山水画,讲“道性”就势必离开“物象”,求“形似”则只是“眩目”而已。所以,黄宾虹的山水画也不是“形似”的—它们更“像”哪座山哪片水呢?傅雷先生就曾推许他“纯用粗线,不见物象”,他自己也宣称:“凡画山,不必似真山,凡画水,不必似真水,欲其察而可识、视而见意而已。”倒真的有些“不形不质”,具“抽象”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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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定斯基《构成第八号》1923
 

傅聪:

但又不全然抽象,就是说,黄宾虹显然没有把自然物象当作目的再现,却也没有把它看成内生活的障碍,还是想着“得其中道”。换个说法,就是石涛所谓“山川与予神遇而迹化”。或者用宾翁自己的表白,“因写实而得实中之虚”。断章取义,“虚”,就约略同于抽象。
 

寒碧:

您前面说黄宾虹的画很有“现代感”,可能就是指这种抽象的形式感吧。傅敏先生家里那几张,我反复拜观,就是这种感觉。
 

傅聪:

话又说回来,这大概也是父亲不认同抽象画派的原因。他推崇齐白石,除了“天赋的色彩感”,还有“对事物的新鲜感”,但同时又强调“实物云云,引子而已”,“图自然之性,非剽窃其形”,“物形或未尽肖,物理始终在握”,总之是“天然外加人工,大块复经熔炼”。
 

寒碧:

这与黄宾虹完全一致,我前面提到那句“绝似又绝不似”,原句是:“绝似物象者,此欺世盗名之画;绝不似物象者,往往托名写意,亦欺世盗名之画;惟绝似又绝不似于物象者,此乃真画。”其实就是“图自然之性,非剽窃其形”;“物形或未尽肖,物理始终在握”。很多人误解甚至批评、怀疑宾翁的表述,其实根本没看懂,如果他们读到傅雷先生这两句话,一定恍然大悟。
 

傅聪:

父亲对宾翁太了解了,算是心魂相守,两人的观点也极相似,不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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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人诗意图立轴 1900年作
 

寒碧:

您是大音乐家,又有着非常扎实的诗学画学修养。音乐和绘画是相通的,诗歌同此,法书亦然。您就它们之间的关系多讲几句,我对您这方面的经验和感悟有极大的好奇。
 

傅聪:

博约之间,会通之际,还是一个人的气象。不能局于一隅。黄宾虹的书画好,其实诗也好,他本身就是南社的诗人。他还提出“书中当有画意,画中当有诗意”,都是打通来做的。
 

寒碧:

怀特在评价您的演奏时就谈到诗,说在您手上,肖邦有层次、有戏剧冲突,更有深刻而敏锐的穿透性和轮廓感,没有脂粉气,也不拐弯抹角,却如诗一般,而且是又雄健又深思的诗。
 

傅聪:

算是谬奖吧。
 

寒碧:

:刚刚您说到上海音乐学院的那位教授,他认为您的音乐与宾翁的绘画相通,我想,除了从具象抽象的视角获得理解,心思才智、情感教养、文化底蕴,仍是最有启发性的方面。记得您在上世纪五十年代谈到巴赫,认为皮罗的版本太夸张,把巴赫的宗教气息沦为肤浅的戏剧化、才子佳人式的浪漫。您更重视那种“深刻的、内在的、沉着的热情”“有一种信仰的力量支持着”。我觉得正可以回施给您的音乐,也可以迻评黄宾虹的绘画,这已到了人生和艺术的极高境界。
 

傅聪:

控制感情,中国人叫“情操”,就是文化修养。热烈不是渲泄,冷静不是冷淡,最忌高远失中、偏激不平,这是中国哲学的理想。那时我很年轻,父亲指导我的演奏时曾说:“假如你能掀动听众的感情,使之如醉如狂,而你自己屹如泰山,像调动千军万马的将军一样不动声色,那才是最大的成功。”他希望我把这种境界作为一生努力的目标。

05

未完待续

转载诗书画杂志公众号/寒碧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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