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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袁应泰的仁把明朝推下深渊

 卧龙动 2024-04-11 发布于广东

        袁应泰,字大来,万历二十三年进士,是个能臣也是个清官。初任临漳知县,因地制宜,筑四十余里长堤御漳水;调任河内,凿穿太行山引沁水、挖广济河渠、修建二十五道水堰,溉田数万顷;后升工部主事,选为兵部武选司郎中,任期裁汰了数百个假冒世职的人。

        袁应泰最让人称道的事是,外放布政司参议,任徐淮兵备道期间,山东发生大饥荒,袁应泰私自挪用了额外税及漕折马价(朝廷允许将输送给朝廷的部分漕粮、马匹直接折银上缴)数万金,但其并没有中饱私囊而且全部用于救济灾民,事发后被迫称病辞官。

        不久,复起河南右参政,以按察使任永平兵备道。任期积极在兵马粮草、火药、军器等军需物资上大力支持辽东经略熊廷弼。熊廷弼平时目空一切,朝中官员大多不被他放在眼里,唯独对袁应泰,人前人后赞赏有加。

        泰昌元年九月(此时光宗皇帝已驾崩,天启即位)袁应泰被授兵部侍郎、右佥都御史代周永春巡抚辽东,十月代下野的熊廷弼经略辽东。出发前沐浴更衣,上疏朝廷:“臣父遗书,命臣不得请告乞骸,病医于斯,死葬于斯,如以罪蒙遣,亦愿编为士伍以杀敌,不敢入山海关一步。”向天启立誓以身委辽,之后他也践行了自己的誓言。

        到辽东任后,袁应泰很快就展现了他与熊廷弼的在治军方略上的不同之处。熊廷弼深悉辽东兵卒的颓废,所以他在辽东的兵力部署是将精锐的川浙兵集中驻扎于辽阳作为核心主力策应四方,辽东兵则驻防于外围各处。

        为防止战时辽东兵崩逃一哄而散,平时熊廷弼治军极为苛刻,只要违纪就会军法严办,目的就是严肃军纪军法以便战时可以令行禁止。对于边民,熊廷弼管束也是非常严苛,严禁勾连外族,对于外族熊廷弼更是坚决不信,别说女真人就连主动来投诚的蒙古人熊廷弼也是坚决不收。

        袁应泰则是高举仁义大旗。对于辽东将士,袁应泰认为边塞苦寒不能拘泥于小节,只要不是大错就从宽处理,又积极关心士兵的衣食住行、抚伤哀贫,很快就深得军心。对于边民袁应泰也是非常爱护。

        到了明末,咱们的地球进入小冰河时期,具体来说就是北方中国变得更干旱、更寒冷。在古农业时代,干旱、寒冷就意味着饥荒。蒙古很多部族因饥荒而崩溃,大量蒙古人离开草原向南、向东乞讨求生。对于来辽东讨生活的蒙古人,熊廷弼和袁应泰的看法是截然不同的。

        袁应泰认为不救济蒙古灾民,他们就会去投奔女真,这是变相资敌;而救助他们,这些蒙古人就会感恩并能被收归己用。熊廷弼的看法虽然没有直接记录于史书,但是通过他的行为我们大致可以推测出来。

        这些流民能够生存下来,是因为他们为了生存已经变得足够冷酷无情,为了活以及更好地活下去他们会消灭所有阻挡他们的障碍,你就算收留他们,他们也不会有丝毫感恩。何况袁应泰虽然收留他们,但是并不允许他们为了更富足地生活而劫掠(这也是这些外族流民祸患的地方)。

        由于袁应泰不顾手下将士的反对,仁义的接纳蒙古流民,不到一个月辽东流民增加了好几倍。喂养这些流民的粮食都是从军饷中划拨供给的,大量的流民也导致本就不怎么富裕的辽东军饷更加捉襟见肘。

        袁应泰只能将军饷大部分用于粮食采购而压缩军器、火药等地置办。而更加让辽人不能忍受的是这些流民在各城中抢劫百姓财物、奸淫民女、官兵捉拿时就抱团对抗。

        在熊廷弼手下干过的将士们又纷纷去找袁应泰理论,要求清理驱逐这些流民。恰逢后金骚扰三岔口,袁应泰就从流民中选出一些蒙古人组成骑兵去对付来犯的后金,一阵猛冲猛打,很快就杀退了后金。此战之后对流民的怨言才稍缓,袁应泰也对自己的策略更加深信不疑。

        不过袁应泰为了加强管理和招抚,将这些流民集中安置在沈阳和辽阳。祸根就此深埋。

        在应对后金的方略上,袁应泰一改熊廷弼的保守,更强调进取。上奏朝廷,议用兵十八万,大将十人,收复失地,荡平后金。袁应泰的这一方略得到了驻守沈阳的辽东大将贺世贤的积极赞同。     沈阳在努尔哈赤屠灭叶赫部时被辽东军人弃守,后在熊廷弼地经营下重新成为帝国在辽东重镇,熊廷弼去职时,沈阳城外层层匝匝挖了十几道一人深、底插尖木的沟壑。越过这十几道深沟后是一道深壕,壕内层有一二十人才抬得动的大木围成的拦马墙。

        这还没完,在这道深壕后还有宽五丈、深二丈的壕沟,一样底插尖木,内围拦马墙,墙后排列有炮车,每车大炮二门、小炮四门,两车之间又安置大炮五门。越过这里就可以看见沈阳的城墙,正式开始攻城了,当然城墙前按定例是有道护城河的,城墙上大炮火枪也不会比墙下的少。

        依托这样的防御工事,熊廷弼是非常欢迎努尔哈赤来攻城消耗生命。如果努尔哈赤要死磕沈阳,熊廷弼当然愿意召唤周围明军将努尔哈赤合围于沈阳城下。后金如果不来进攻就依托沈阳一步步向抚顺、铁岭推进,收回铁岭后再建设一段时间然后继续向赫图阿拉推进……

        贺世贤不满意这种战略,他的理想是驰骋沙场、尽斩敌于马下。贺世贤也不只是嘴上说说,万历四十六年努尔哈赤袭击清河,贺世贤从叆阳出塞支援,斩首一百五十四级;同年驰援铁岭,斩首一百余级;泰昌元年,连战灰山、抚安堡,斩首二百余级。

        虽然这些在贺世贤看来都是小打小闹,但在熊廷弼坚决反对浪战的严令下,他的理想也就只能埋于心中。现在袁应泰对贺世贤的理想给予了肯定和鼓励,贺世贤心中大定,只待时机的到来。

        这时努尔哈赤在做什么呢?熊廷弼的去职让努尔哈赤着实高兴了一阵,但是现实的压力让努尔哈赤只能紧锁眉头。饥荒的蔓延范围越来越大,加上之前进攻沈阳劳而无获的消耗,后金也穷得快揭不开锅了,只能再去抢劫明朝。

        努尔哈赤很清楚再次带兵强攻如果还是劳而无获,同族同胞铁定会开始琢磨他的首级送到大明能换多少钱。但这次努尔哈赤不是头脑发热,而是和上次相比努尔哈赤多了一支队伍,而且这次没了熊廷弼沈阳只有热爱野战的贺世贤,他觉得这次能攻破沈阳城。

        天启元年三月十三日,努尔哈赤再次率领大军逼近沈阳。看着沈阳城前层层的沟壕,努尔哈赤先派了几十侦骑去探探虚实。贺世贤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带兵出城围剿这几十人。很快这几十人就是死的死、逃的逃。

        次日努尔哈赤带了些骑兵亲自近城叫骂,贺世贤一点不怂,率一千亲兵出城迎战,结果努尔哈赤不敌,四散奔逃。贺世贤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穷追不放。但是没追几里地,形势大变。后金的精兵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贺世贤这时才明白过来,努尔哈赤这个野人也会用计。

        不过贺世贤也并不慌张,他之所以动不动就想尽斩敌于马下,依仗的就是他带出来的一千亲兵。这些亲兵全是誓死效忠于他的精锐,战斗力不是城中那些辽东卫兵可以比的。贺世贤很快就率领他的亲兵杀出了重围,回到沈阳城下。

        然而悲惨的事情早已发生。在贺世贤率兵出城后,袁应泰收留的辽东流民就露出了本来面目,他们先是在城中谣传贺世贤出城战败身亡,由于贺世贤把沈阳军队里的精锐骨干都带出了城,留在城中的将士没了主心骨,一下就慌了神条件反射般地开始四散奔逃。

        努尔哈赤招募的“第五纵队”虽然人少,但是在绝大部分守军都离开岗位的情况下,很顺利地就接管了城门的防守。他们首先毁掉吊桥、关闭城门不让贺世贤带军入城。此时贺世贤又体现了他武夫本色,拒绝了部下突围退守辽阳的建议。

        要知道他带出的一千人是沈阳军队的精华,总兵、副将、参将、游击中高级将领就有几十个,如果能成功突围退守辽阳可以极大提高辽阳军队的战斗能力。但是贺世贤的选择是转身直入敌阵殉国。这一千亲兵也就没有任何意外的全军覆灭。

待城外明军死伤殆尽后,“第五纵队”就打开沈阳城门,后金大军一拥而入,沈阳城陷。努尔哈赤也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允许这些流民随意劫掠。曾经让努尔哈赤无可奈何的坚城,就这么让努尔哈赤没花一两银子给买了下来。

        沈阳城中的军民现在根本无暇去思虑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他们面对的是无情的屠杀,那些老弱病残孕者均无处也无力可逃,只能绝望地从城墙上往外跳,死伤遍地,哀号震天。努尔哈赤简直不敢相信招募一些流民就能有如此巨大的收获。于是他决定扩大战果,进攻辽阳。

        袁应泰在得知后金大军逼近沈阳时,就令总兵陈策、童仲揆等率领川、浙从辽阳增援,总兵李秉诚等从奉集堡率兵支援。这时袁应泰的指挥并没有什么问题,这本就是在应用熊廷弼之前建设的以点勾线、以线构面的战略优势,将后金军队合围于坚城之下。就算不能一下围而歼之,慢慢消耗还是没问题的。

        但是谁也想不到沈阳城陷落得如此之快,川浙军用一天急行军一百余里(这对明军来说可以说是神速了),赶到沈阳城外围的浑河却得知沈阳城已经陷落。这个时候川浙军的境地就非常尴尬,首先刚经过一日急行军饭都没吃。

        现在将士们已经没有体力在一日之内返回辽阳,而且在撤退的途中如果被后金军追上,一是他们人数劣势(不满一万),二是丧失体力并且在野外没有结阵情况很有可能是溃败屠杀。

        经过商议川浙军决定就地扎营结阵坚守,等后面奉集堡的三万援军赶到后才有安全退回辽阳的希望。于是川浙军分两部,于浑河南北两岸分别结阵等待后金军队的到来。

        两天前贺世贤于沈阳城下率亲兵直入后金大军之中看似豪气冲天,实则愚不可及,他完全没有想过沈阳城陷之后辽阳怎么办,也没有想过赶快把沈阳城落的消息传给袁应泰。只是长叹:“吾为大将,不能存城,何面目见袁经略。”然后以死证名,有时候不单是一将功成万古枯,一将名成也一样万古枯。

        努尔哈赤首先面对的是浑河北岸的三千四川白杆兵,努尔哈赤并不怎么重视,派出正白旗出战,他觉得一个冲锋这三千明军就会土崩瓦解,如同之前所遇的辽东籍明军一样。结果正白旗数次冲锋均被白杆军严密有序的长枪方阵给打退,努尔哈赤又派出正黄旗冲锋,结果正黄旗被打得更惨。

白杆军为长枪兵

        这下努尔哈赤开始慌乱起来,很简单,因为后金部族人口稀少,所以后金特别经受不起伤亡。眼前的三千白杆兵不是啃不掉,一轮轮的冲锋肉搏下迟早能消耗掉,但是这样消灭这三千白杆,后金差不多也得损失好几千人。这还没完,对岸还有五千多明军,这样消耗下去,努尔哈赤就不用去辽阳了,得直接打道回府休养生息。

        抚顺降将李永芳想到了办法。他拖来了沈阳城俘获的大炮,以千金招沈阳败军中的炮兵,就在白杆军的方阵前架起大炮。在重金的诱惑、大刀的威胁下原本吓得扔下大炮四散逃窜的明军炮兵终于发挥出了战斗力。

        在大炮的轰击下,白杆军的阵型很快就混乱了,军阵一乱就没有战斗力可言,统帅秦邦屏(明末女将秦良玉的哥哥)及以下大量官兵阵亡,剩余残部只得败退回南岸浙军阵中。北岸的白杆军虽然战败,但是他们为南岸的浙军布阵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浙军的主力是就是戚继光的戚家军,其统帅也是戚继光的侄子戚金。浙军是火器部队,他们布的是戚继光到北方后对付蒙古人而研发的车阵。大车于外围成环形阵地,把火炮架在车上,士兵在大车的掩护下使用火枪、小炮。

        在环形车阵下后金骑兵机动性的优势就荡然无存,只能强攻。然而几轮厮杀后金军不能突入车阵中,反而伤亡三千多人。这时胜利的天平似乎在向明军倾斜,只要他们坚持到奉集堡的三万援军到来,还是有很大几率大量杀伤后金军,迫使他们撤退。

        这个时候奉集堡的朱万良、李秉诚已经开进到距离浑河很近的白塔铺一带(按照地图估算大致是十里左右),但是他们了解到浑河战斗的惨烈后,就显现了辽东军的一贯做派,畏首畏尾,不知如何是好。既不敢上前去救浙兵,也不敢乘机夺回沈阳。

        努尔哈赤敏锐地把握住了朱、李二军的心理,仅派皇太极率领几千后金军去突击奉集堡明军,结果三万装备精良的明军不出所料迅速败退,在逃亡途中还被皇太极追杀了三千多人。

        没有了援军的浙军其实也没有了希望。在后金的车轮围攻半日后,浙军火药耗尽,车阵被攻破,但是剩余的浙军并没有败逃,而是结阵与后金军继续肉搏,后金军也忍受不了巨大的伤亡,于是围死剩余的明军,用弓箭开始慢慢消耗。至此近万川浙军全军覆没,后金军伤亡也近万余。此战也被誉为辽左第一血战。

        这里说一点题外话,熊廷弼一直不怎么喜欢用辽人,第二次复起时更是对王化贞的辽人守辽说嗤之以鼻。虽然熊廷弼这个人眼高于顶,几乎没有他看得起的人。但是他对辽东本地军队的看法,事实证明是一点错都没有的。

        并不是说辽人的人品有问题,而是明朝历来的政策、制度的积淀下,让辽东人对朝廷在辽东的战争根本无法全力去配合(这个问题后面会单独拿出来说)。我认为熊廷弼只不过是看穿了这个问题,他虽然狂,但是也无法公然指责朝廷,只能把锅推给辽人。只不过当时无人理解,这也成了他被围攻的原因之一。

        沈阳陷落的消息传到辽阳,袁应泰在了解详情后总算是醒悟了过来,急令关闭城门,逐一搜查民家,一天之内抓获伪装的蒙古人七八十人,而且还有私通后金的书信。刚砍完这些蒙古人,就传来浑河惨败的消息。这时辽阳已无多少兵力守城,无奈之下袁应泰只得弃车保帅,放弃奉集、威宁等堡垒,将各堡守军调回辽阳防守。

        沈阳此时虽然已陷落,但是后金由于人丁稀薄,所以后金短时间内不太可能经营沈阳(甚至于拆城的能力都没有)。只要守住辽阳,待后金退军后沈阳还是有机会重新夺回,而且依照熊廷弼的策略重新构建防线也不是难事。

        袁应泰却做了一个致命的决定,率军出城迎战。兵力没有优势,战斗力也没有优势,一天下来没有丝毫悬念,明军战败,损失了一万多人。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努尔哈赤抓住机会,乘夜绕过城外明军大营,来到城西城门下,反把明军堵在城外。

        就这样后金兵分两路,一路攻城、一路继续围攻城外明军。城外的明军因军气已失很快被冲散,死伤无数,总兵粱仲善、朱万良均死于乱军之中。袁应泰只得退入城中,但此时明军已经乱成一团,有不知所措的,有趁乱出逃的,城中之前没有被清洗干净的奸细,也乘机四处作乱放火。

        二十一日后金攻入城中,袁应泰知已不可为,自佩尚方宝剑和官印面南跪拜道:“臣至辽见人心不固,不可以守,是以有死辽葬辽之誓,今果陷,臣力竭而死,望皇上收拾人心为恢复计。”然后自缢殉职,妇弟姚居秀、仆人唐世明从死。

        这是古代中国汉族士大夫,临难以死明志的标准场景。朝廷同僚们也无从指责,还会为其气节所折服,予以追封和宣扬。但是这不是辽东普通平民所需要的,如果他们可以选择,他们更喜欢袁大人坐镇于辽阳被朝廷加官进爵,因为这样就意味着他们可以安居乐业,而不是被屠杀或者像牛羊一样被捕获贩卖。

        辽阳失陷,宽甸、海州、耀州、镇江等大小七十余城很快全部投降,至此辽河以东全部失陷,帝国在辽东的防御体系全盘崩溃,退守至广宁、西平一线。这时驻守在广宁的王化贞一下就担负起了守卫辽土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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