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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乃君子

 昵称52576270 2024-04-12 发布于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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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花之君子者也
©徐敏|文

孙犁,1913年生于河北省安平县,父亲是安国县城一家粮店的学徒,母亲在乡下种地。

因为穷,孙犁母亲生了七个孩子,只有孙犁一个人活了下来。

这个唯一存活下来的孩子,从小就体弱多病,后来又患了惊风疾,是叔叔带着他去五仁桥扎针才扎好的。他念书时,家里人会嘱咐老师千万别打他,怕打坏了。其实老师从不打他,因为他太喜欢念书了。

1924年,11岁的孙犁被父亲抱上驴背,来到安国县城读高级小学。这学校的阅览室陈列有大量刊物,孙犁最喜欢的是鲁迅的作品。就喜欢到无论小说也好,散文也好,杂文也好,只要拿在手里,不看作者名字就知道这是鲁迅。

孙犁后来投身抗战,写了不少像《荷花淀》那样的作品,这跟许多抗战作家笔下炮火连天叱咤风云的写法很不一样,所以很多人认为他不是解放区的主流作家。别人是写战争场面,扔手榴弹打机枪什么的,他却写的是战争中的人情、人性,人的命运,人的生活的变化,人的追求,显得很另类。

1949115日天津解放,第二天孙犁就随军入城,参加创办《天津日报》,从此五十余年如一日,没离开过天津,也没离开《天津日报》。

《天津日报》当时的编辑阵容很厉害,规格很高,编辑部主任是郭小川。下边的文艺科长是方纪,就是写过《挥手之间》的作者。孙犁是副科长。

孙犁是三八式干部,和他一样资历的文人,像贺敬之、田间、郭小川,后来都坐到了高官的位置,但孙犁却始终没有。

他在副刊部工作,喜欢清静,轻易听不到他高声说话;也爱干净,每天戴着一幅袖套坐在那里看稿子。

送上来的稿子,经过了一审二审,是编辑修改过的。孙犁还是要看原稿,如果改得不对,他会改回去。他轻易不同意随便改作者的稿子,需要改的地方必须改得准,改得不准的地方,他会改回去。他的编辑原则是尊重作者。

在办报的同时,孙犁创作了长篇小说《风云初记》,中篇小说《铁木前传》和短篇小说《山地回忆》等,还出版了评论集《文学短论》,散文集《津门小集》。进城以后,孙犁很快发现,人和人的关系方面发生了他不喜欢的变化。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开始变得隔膜起来,不再纯净敞亮。人际关系方面的这种隔膜感、冷淡感困扰着孙犁。就在这时,他的作品被批评有“小资情结”。

文艺政策越来越左,《光明日报》整版的批判他,《文艺报》也随声附和。周扬在19563月的中国作家协会上也批评孙犁,这个级别就高了。孙犁感受到了很大压力,但他内心是非常反抗的。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发生了众多运动,唯有孙犁大多数的批判会他是不参加的。如果必须参加的会议,他会是少数不发言的作家中的一个。

有一次开会,诗人鲁藜也在座,在开会的进程中,公安局的人突然出现了,当场就把鲁藜带走了。

鲁藜被说成是胡风分子,是反革命,带走他时给他上了手铐。孙犁回家跟老伴说起这件事情,很感慨,说:这叫什么事儿。

1955年批胡风,19岁的作家宁希成了胡风分子,被逐出作家协会,下放工厂劳动。临行前,因手中还有稿件需要转交孙犁,他叩响孙犁家的房门,站在门外不敢进入,孙犁打开房门,连说“请进”,并说“以后有时间,到我这里来玩”。在宁希谁见谁躲的情况下,孙犁这种举动使宁希终身不忘。

1957年的那场运动,青年作家从维熙、刘绍棠、王蒙、邓友梅,也卷入其中,被称为中国文坛折了翅膀的四只黑天鹅。从维熙被打成右派后,关进了监狱。在狱中从维熙给孙犁写了一封信,因怕威胁到孙犁的生存,从维熙隐去了通信地址,还特意嘱咐孙犁不必寻找。

这封信孙犁一直保存着,到了80年代,从维熙出书的时候,孙犁把它写进了这本书的序言。其中还提到了他和老伴的对话,孙犁问:老伴啊,你还记得从维熙吗?老伴说:记得,是一个很腼腆老实的人,你们这行怎么这么不成全人呢?老伴话的意思是说,干你们这行太危险了。

1966年春夏之交,运动都如火如荼了,孙犁还在家中的南窗之下,摘抄《颜氏家训》。这一天,他刚过完53岁生日,大病初愈。并不知道一场风暴即将来临。更不知道会被抄家六次,一度想要触电自杀。

六次抄家中,有三次是借口查抄《铁木后传》的,孙犁被赶进一个名叫张园的大院,当晚就在造反派的推搡下,进入批判会场,遭受了平生没有过的侮辱。

最初,把他和领导放到一块儿揪斗,说他是周扬线上的黑作家。过去,他一直被称为孙犁同志,突然间就变成了批斗对象,而且排在第一的位置,双手被拧到后面,然后按住他的脖子,让他面对台下的群众,低头认罪。

当时的批斗场面,被摄影记者拍摄了下来,登在了第二天的造反小报上。孙犁看到自己被批斗的照片,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

他当时就把书房台灯的灯泡拧了下来,直接把手伸了进去。幸亏电流的强大力量,将他的手弹了出来。

老伴被他的举动吓坏了,抱住他说:“咱可不能死呀,这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十年过了看高低,咱还得活着看世相。”他才没有再去自寻死路。

有次,北京来人外调诗人田间的事情,孙犁自始至终沉默不语,一字不说。

整个运动,孙犁没有发过违心之言,没有写过违心之文,没有做过违心之事。解放后的任何一次运动,他既不跟风也不逐浪,在他的所有文字中,找不到任何跟风的东西。

他也绝不自己糟蹋自己。有个造反派要他坦白交代,他是怎么利用小说反党的。孙犁慢条斯理地问他,你看过我的小说吗?你看我哪篇小说是反党的?我是怎么反党的?弄得那个人哑口无言。

后来运动结束,孙犁又恢复了工作,搬回了原来住的地方,恢复了原有的待遇,威信荣誉又都有了。那个人有天到孙犁的邻居家串门,看见孙犁正在浇花,就恭恭敬敬地站在他面前,问候说:孙犁同志,你好。孙犁扭头看了看他,毫不理睬,便转身进屋去了。

十年动乱,下笔如神的孙犁,从来没有发表过一个字,维护了自己不说假话的良知。文革后,孙犁当初被抄家抄走的部分书籍被返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利用夜晚休息时间,逐一包上书皮,修补残破的书页。

1976年底,停笔20年的孙犁开始恢复写作,三千字左右的文章,往往一挥而就。198637日,丁玲去世的第三天,孙犁写了《关于丁玲》。其中回忆,北京召开批判丁、陈的大会,在确定谁在大会发言时,有人推我,我以有病辞。当时中宣部一位负责人说,他身体不好就算了吧,直到现在,我还记得这句为我排忧解难的好话。1982年,丁玲来到天津探望好友,其中就有住在多伦道的孙犁。

丁玲走的时候,孙犁破格送她。孙犁送人是三个层次,一般是道声走好,摆手而已。再就是站起来,送到房门口,握握手,道声慢走。礼遇最高的层次,是送出院门以外。除了丁玲,他从没这样送过别人。

2002年,89岁的孙犁走了,走得那样干干净净,清清白白。随着他的离去,一个不趋时、不媚俗、远功利、拒浮躁的文学时代结束了。

他一生,不讲假话,不讲违心的话,不讲趋炎附势的话,不讲落井下石的话。

拿孙犁自己的话说:“我一生作文,像个散兵”。他没有依附过什么人,也没拉拢过什么人。他活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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