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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去什么地方落脚？ 男人叹气的时候，汨江和其昌观察一番，看见他不过三十岁左右，但面相显得老。他的眉毛像两把剑一样，横在两只大眼之上。眼角的鱼尾纹很深很深，与脸上刀刻一般的皱纹连在一起，承载着岁月留下的沧桑和苦痛。这么一个状态，使他们两人不由得从心里透出一股同情的神情。 跟着汨江他们一同上船的秋明，也在观察这个人得举动。她也被一声叹气感动了，于是拿起舱内的茶壶，给这个男人倒了一碗水，又给他的女人倒了一碗。这个男人客气地接过，慢吞吞地喝了一口，开始娓娓道来。 他名叫郑智东，是一个在衡阳县西渡镇经营茶叶铺子的商人。西渡镇在衡阳城西边三十里地，是个不算小的集镇，离南岳衡山不远，不到百里。他在西渡街上经营的是南岳的绿茶。 南岳绿茶，被称作云雾茶，产于五岳独秀的南岳衡山山中，外形紧细，卷曲秀丽，开水冲泡后以色绿香浓、味醇、形秀著称，也被当地人称为"寿茶"。南岳的茶农清明前后就开始采摘新鲜茶叶，经过摊晾、风干后，进锅用文火慢炒杀青。在杀青之后，还需揉捻、理条、复干、提香、提毫等工序，才能清香扑鼻。相传南岳云雾茶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早在唐代就成为贡品， 郑智东还经营另外一款雪峰山的古楼茶。古楼是雪峰山中的一个地方，依山势而成的茶场，风景秀丽，气候温和，终年云雾缭绕，具有得天独厚的气候，所产的茶叶也是云雾茶。相传大明洪武年间，出生于雪峰山区武冈州的大将军蓝玉，在一场大战后口干舌燥，猛然回想起儿时和做行商的父亲喝的一种故乡的茶，于是派部下回乡查访，终于在古楼找到了。蓝玉将这种茶进献给明太祖朱元璋，朱元璋喝过之后龙颜大悦，于是将古楼茶封为贡茶，年年上供，并在古楼设茶司专管茶叶的生产、加工和贩卖，古楼周边的湘黔古道也因此一度繁荣。 自古以来，云雾茶是少数富贵人家的常备饮料。单说它生长的地方，其它名茶就很难望其项背。千米左右的海拔高度，腐殖质丰富的沙质土壤，清亮纯净的汩汩流泉，纤尘不染的原始次生林，长年环绕的云山雾海，这样得天独厚的生长条件，使云雾茶凝天地之灵气，聚日月之精华。南岳寺庙众多，儒道释合一，半山亭有高僧魔镜的旧地，还有佛教南台宗的圣地。寺庙僧侣道人多在寺院内外种植茶树，所产出的茶叶，经过僧人开光，更显得珍奇，带有些许神秘的色彩。 老郑除了为本地零散买家做些零售以外，主要通过粤汉铁路做广东广西的批发生意，依赖长期积累下来的人脉，经营状况一直都不错。他经营茶叶铺子赚了些钱，在当地购置了一些田地，转租给本地佃户，每年收点租子，生活过得还算富裕。他的妻子生了两个孩子，做家务的同时，也看铺子。正所谓男主外，女主内，男人每个月跑一两趟广东或广西，从衡阳搭火车去送货连带收账，日子过得平平安安。 可能是命运的捉弄，让郑老板陷入了一场与广东客商的赊账纠纷。那客商是广东省宝安县的，一年多前经顺德一个老客户介绍的合作伙伴，做转口香港的茶叶生意，每次都是先进货再结账。不晓得是由于台风影响，还是香港的下家没有及时结算，这广东人赊欠老郑家的货款过多。老郑不得不上门讨要，一来二往几次，对方找出各种理由赖着不结账。 作为一个商人，郑智东免不了和江湖上的人打交道，结交了不少朋友，也学会了江湖上的一些套路。几次讨债没有收到钱，他的老婆便使出了通过道上朋友帮忙的主意。 老郑心想，做生意图的是和气生财，未必要动用江湖的人脉。但对方老是拖着不还账，实在使不出好的招数来。有道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也曾被江湖上的人算计过，利弊各有，想来想去，只好出此下策。通过江湖调解，对方的态度陡然大变，不但不还账，还放出狠话来，要追究茶叶的质量等无理的要求。当时老郑不知道江湖上的调解人是黑吃黑，两头要好处，非但没有帮忙，反而受其所害。愤怒之下，他去到官府讨个说法，把中间人和欠账人都告了，希望能有个公正的结果。 湖南广东两地，相距甚远，在那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老郑两眼一抹黑，怎么是人家地头蛇的对手。但他认为自己有理，以为有理便可走遍天下。殊不知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对方使了钱，他只有叫苦的份儿。他却不认输，硬要弄出个子丑寅卯来，倾尽家当继续打官司，不在乎出多少钱，一定要把官司打赢。没曾想到的是，官司打了两年，官府也是各打五十板。花钱给了官府，账根本没有催回，他的田地变卖了，铺子转让了，官司没有打赢，最后弄得个倾家荡产。 老郑对江湖对官府全都失望了，愤怒地变卖了所剩的全部家当，带着老婆孩子离开衡阳，一担箩筐挑着两个孩子下洞庭，希望在那里重新开始生活。尽管遭遇了不幸，赔了家产，但郑智东有着衡阳人与生俱来不服输的性格。他继续努力寻找机会，希望能够重新崛起，赚了钱再去打赢那场官司。 货船出发以后，顺江下岳阳，晴空万里，顺风顺水，平稳得很。老郑在舱内一直在讲他的故事，秋明坐在一旁静静听着不敢吱声，汨江和其昌不时插上两句，问问其中的细节。听罢以后，在场的人都一把鼻滴一把眼泪了。 其昌又给郑智东续上茶水，问道：“你准备去什么地方落脚？下一步有什么具体打算？” 郑智东的老婆终于插上话说：“一路上我总是问他，他也说不上来，总说，走一步算一步吧。”
作者张效雄，记者出身的作家，著有畅销长篇小说《风起》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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