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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理论之瑰宝”——卫恒《四体书势》

 金镶玉石 2024-04-18 发布于辽宁

简介

《四体书势》是西晋书法家卫恒所撰的书法理论著作,原文收入《晋书·卫恒传》。该书是我国存世最早和比较可靠的重要书法理论之一,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有关当时的各种书体、书史的演变,以及一些书法家代表的情况资料,大都赖此书得以保存。

卫恒,字巨山,河东安邑(今山西夏县)人,官至黄门侍郎。他博识古文,且精通各种书体,还是一位古文经学家和书法理论家。他的家庭教育和陶冶使他从小就喜欢书法,任官之后,又主要从事于秘书性质的事务,长期抄写文书,因此练就了一手漂亮的草书和隶书。

《四体书势》的主要内容是描述古文、篆书、隶书、草书这四种书体的起源、演变及特点。其中,古文部分从黄帝至三代讲起,论述了古文的沿革;篆书部分则主要介绍了秦用篆书后的情况;隶书和草书部分则详细描述了这两种书体的特点和发展历程。此外,卫恒还在此书中辑录了有关“书势”一类的文章,并通过借鉴文学丛辑《七林》的模式,将同类辞赋汇为一编并加序论,形成了这部独特的书法理论著作。

在书法理论史上,《四体书势》具有重要地位。它首次将草书与其他三种书体并列于同一个位置,将文字学与书学相结合。同时,卫恒在蔡邕《篆势》和崔瑗《草书势》的基础上撰成《字势》和《隶势》,确立了“体”“势”在书法理论史上的地位。该书不仅保存了书体发展方面的许多重要史料,而且为后世书法理论的发展奠定了基础,是魏晋书法变革的转折点。

总的来说,《四体书势》是一部全面而系统地论述书体、书史和书论的著作,对于我们理解和研究古代书法艺术具有重要的价值。

译文

卫恒,字巨山,年少时就被征召到司空齐王府任职,后来转任太子舍人、尚书郎、秘书丞、太子庶子、黄门郎。

卫恒擅长草书和隶书,他创作了《四体书势》。在这部著作中,他写道:

往昔黄帝在位时,开创了众多事物。其中,沮诵和仓颉开始创造文字,以替代结绳记事的方式,这大概是因为他们观察到了鸟类的足迹而引发的灵感。文字由此逐渐发展,我们称之为“字”,它有六种含义。一是“指事”,比如“上”和“下”就是代表上下方位的;二是“象形”,比如“日”和“月”就是模仿它们的形状;三是“形声”,比如“江”和“河”就是根据事物的形状和声音来创造的;四是“会意”,比如“武”和“信”就是根据事物的意义来创造的;五是“转注”,比如“老”和“考”就是表示同一意思的不同写法;六是“假借”,比如“令”和“长”就是借用已有的字来表示新的意思。

从黄帝到夏、商、周三代,文字的形式并未改变。然而,到了秦朝,秦始皇采用了篆书,并焚烧了先前的典籍,导致古文几乎灭绝。汉武帝时期,鲁恭王破坏了孔子住宅,发现了《尚书》、《春秋》、《论语》、《孝经》等书籍。当时的人们已经不再知道有古文的存在,他们称这些文字为“科斗书”。汉朝时期,这些古文被秘密收藏,很少有人能看到。到了魏朝初期,邯郸淳开始传授古文。我的祖父敬侯曾经抄写过邯郸淳的《尚书》,后来拿给邯郸淳看,他竟然分辨不出来。到了正始年间,朝廷立了三字石经,但已经失去了邯郸淳的笔法。因为“科斗书”的名字,人们开始模仿它的形状。太康元年,汲县人盗挖了魏襄王的坟墓,得到了十多万字的简册书籍。根据敬侯的书写风格来看,这些古文书籍与他所抄写的古文还有相似之处。

古书也有几种不同的形式,其中一卷论述楚国事情的书籍最为精妙。我私下里非常喜欢它,因此竭尽我的思考来赞美它的美妙之处,虽然我的作品愧不足以与前贤的作品相提并论,但我希望它能保存古人的风貌。由于古文没有其他特别的名称,所以我称这部赞词为《字势》。

黄帝的史官沮诵和仓颉,他们观察鸟类的足迹,开始创造文字。他们记录万事万物,制定法规制度,使黄帝的典籍得以宣扬,质朴与文采并存于世间。然而,到了残暴的秦朝,天下大乱,大道沦丧,古文也遭到了毁灭。魏文帝喜欢古文,世间流传的古籍坟墓都被发掘,但历代真伪混杂,难以分辨。到了大晋开国,弘扬道德,传授训诲,上天垂示其象征,大地显示其文采。这些文采耀眼,文章灿烂。文字因声取意,分类有方。太阳处于君位而充满其度,月亮作为臣子而亏其旁;云彩像蛇一样蜿蜒上升,星星分散而发出光芒。禾苗低垂而结出颖果,山峰高耸而连绵不断;虫子微微颤动仿佛要动,鸟儿飞翔却还未展开翅膀。观察他们用笔用墨,用心专注,笔势和谐,体态均衡,起笔收笔之间毫无间断。有时他们坚守正道,遵循规矩,有时则方圆无则,根据事情的变化而灵活处理。他们的笔势弯曲如弓,直线如弦。矫健地突出,就像龙腾于川;微妙地下垂,就像雨坠于天。有时他们引笔奋力书写,就像鸿鹄高飞,高远而翩翩;有时他们纵情挥洒,就像流苏悬挂的羽毛,连绵不断。因此,从远处看他们的作品,就像风吹过水面,清澈的波纹荡漾;走近观察,又仿佛自然生成。这确实是黄帝、唐尧时期的遗迹,为六艺树立了典范。籀文、篆书大概就是它们的子孙,隶书、草书则是它们的曾孙、玄孙。通过观察事物的形象来引发思考,这是言语无法完全表达的。昔日周宣王时期,史籀开始撰写大篆的十五篇,其中有的与古文相同,有的与古文不同,世人称之为籀书。等到周平王东迁后,诸侯各自为政,每个国家的文字形态都出现了差异。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丞相李斯便对文字进行了整理,奏请废除了与秦文不合的文字。李斯创作了《仓颉篇》,中车府令赵高创作了《爰历篇》,太史令胡毋政创作了《博学篇》,这些作品都是基于史籀的大篆,有的部分进行了简化或改动,这就是所谓的小篆。还有一种说法是,下杜人程邈担任衙门小吏时,因犯罪被秦始皇囚禁在云阳十年。在狱中,他对大篆进行了改造,少的笔画增加,多的笔画减少,方的变圆,圆的变方。他将这些改动呈奏给秦始皇,秦始皇对此大加赞赏,将他释放并任命为御史,让他负责文字的规范工作。还有一种说法是程邈规范的文字就是隶书。

自从秦朝破坏了古文,文字发展出八种体式:一是大篆,二是小篆,三是刻符,四是虫书,五是摹印,六是署书,七是殳书,八是隶书。王莽时期,他命令司空甄酆校正文字部,对古文进行了修改,并再次确定了六种书体:一是古文,即孔子壁中书;二是奇字,即与古文有所不同的文字;三是篆书,即秦朝的篆书;四是佐书,即隶书;五是缪篆,用于摹印的文字;六是鸟书,用于书写幡旗和信札的文字。到了汉朝,祭酒许慎撰写了《说文解字》,以小篆为正体,以此作为体例,这是最新的,可以进行讨论。秦朝的李斯擅长篆书,诸多山岳和铜人的铭文都是他的作品。汉建初中,扶风的曹喜擅长篆书,他的风格与李斯稍有不同,但也同样受到赞誉。邯郸淳是曹喜的弟子,他深入探究了篆书的精妙之处,韦诞则向邯郸淳学习,但技艺不及他。太和年间,韦诞担任武都太守,因擅长书法被留下来补任侍中、中郎将,他善于篆书,融合了李斯和曹喜的笔法,创造出古今混合的字体形态,然而他的书法在精细和条理方面还是不如邯郸淳。卫邕创作了《篆势》,其中写道:

文字的创造,起源于鸟类的足迹。仓颉遵循圣人的旨意,创造并制定了文字。文字有六种篆体,它们都非常精妙入神。有的文字形状像龟壳上的纹理,有的像龙鳞。它们弯曲的体态,像鸟的长翅短身。有的文字下垂,像黍稷的颖穗;有的文字繁复,像虫蛇盘绕。它们像水波荡漾,又像雄鹰振翅高飞,长颈展翼,气势仿佛要凌云而上。有的文字轻盈地向上跃起,向内投掷,笔画的起笔部分纤细,末笔部分浓重;有的文字笔画之间若断若连,就像露珠沿着丝线垂落,凝聚在文字的下端。文字的笔画有的跟随前一笔,像悬挂的物体;有的笔画横平竖直,像编结的绳子。文字的形状有倾斜的,有曲折的,不是方形也不是圆形。它们看起来就像在行走,又像在飞翔,盘旋飞翔的样子。从远处看,它们就像一群鸿鹄在空中翱翔,连绵不断。然而,当你走近仔细观察时,却发现文字的笔画就像急流一样无法看清,也无法数清它们的笔画。即使是研究算术的研桑,也无法数清它们的曲折;即使是视力极好的离娄,也无法看出它们笔画之间的缝隙。即使像般倕这样的巧匠,见了也会自愧不如,拱手让贤。这些文字处在典籍的首页,它们的美丽和优雅令人赞叹。它们在白色的丝绢上熠熠生辉,是学术和艺术的典范。它们赞美了文化的深厚底蕴,赞美了创作者的杰出才华。在此,我简略地讨论了文字的形状和态势。

秦朝使用篆书后,由于奏事繁多,篆书书写困难,于是命令隶人辅助书写,这种字体被称为隶书。汉朝继续沿用了隶书,只在符玺、幡信、题署等特定场合使用篆书。隶书是篆书的简化形式。上谷人王次仲最初创造了楷书的法则。到了东汉灵帝时期,皇帝喜好书法,当时擅长书法的人很多,其中师宜官最为出色。他的书法,大则一字直径达一丈,小则方寸之间能写千言,他十分自负。有时他没有带钱去酒家喝酒,就在酒家的墙壁上写字,让观看的人以酬酒钱,等到钱数够了,他就把字抹去。他每次写完字就削去竹简上的字迹并烧掉,梁鹄却故意为他保留竹简上的字迹,然后请他喝酒,等到他喝醉了就偷走他的竹简。最终,梁鹄因书法被选拔为选部尚书。师宜官后来成为袁术的将领,现今巨鹿宋子有《耿球碑》,是袁术所立,碑上的书法非常工整,传说是师宜官所写。梁鹄后来投奔刘表,魏武帝攻破荆州后,悬赏寻找梁鹄。梁鹄在担任选部尚书时,魏武帝本想让他担任洛阳令,却任命他为北部尉,所以他害怕而自缚前去拜见。后来梁鹄被任命为军假司马,在秘书处勤奋书写以自效,因此现在有很多梁鹄的手迹。魏武帝将他的书法挂在帐中,并用钉子钉在墙壁上观赏,认为胜过师宜官。现在宫殿的题署大多是梁鹄的书法。梁鹄擅长写大字,邯郸淳擅长写小字,梁鹄认为邯郸淳继承了王次仲的书法,但梁鹄用笔,充分发挥了书法的气势。梁鹄的弟子毛弘在秘书处教授书法,现在的八分书都是毛弘的书法风格。汉末有左子邑,他的书法与邯郸淳、梁鹄不同,但也有名望。魏初,有钟、胡两家擅长行书法,他们都是从刘德升那里学习的,但钟氏的书法略有不同,然而也各有其巧妙之处,现在他们的书法在世上很流行。他们创作了《隶势》,其中写道:

鸟迹的演变,成就了隶书的出现,它摒弃了繁杂的篆书形式,从此变得简易明了。隶书的应用广泛,形态结构有一定规律,就像繁星闪烁,又如云雾密布。它的大字大如寻丈,小字精细入微,根据需要灵活变通,没有固定的格式。有的字形如穹窿恢廓,有的字形如栉比针裂,有的字形如砥平绳直,有的字形如蜿蜒曲折,有的字形如长斜角状,有的字形如规矩回旋。长短相互协调,不同字形却具有相同的态势。运笔时奋笔轻举,笔画之间虽分离但不断绝。纤细的波纹和浓重的点画,错落有致地分布其间。它就像钟簴悬挂,庭燎飞烟,又像山岩嵯峨,高低相连,犹如崇台重宇,层云冠盖山峰。远望它,如飞龙在天;近观它,令人心乱目眩。它的字形奇姿谲诡,变化无穷,难以穷尽。即使是研究算术的研桑,也无法计算其变化;即使是擅长言辞的宰赐,也无法描述其奥妙。草书又怎能与之相比,而隶书的精妙又怎能不被宣扬?难道是因为隶书字形大难以目睹,还是因为其秘奥未能传承?暂且驻足思考并仔细观察,举其大概来论述吧。

汉朝兴起后,出现了草书,但不知道它的作者是谁。到了章帝时期,齐国的丞相杜度,号称擅长草书。后来又有崔瑗、崔寔,也都擅长草书。杜度的字写得稳重,而书体略显瘦削;崔瑗则深得笔势之妙,但结字稍显疏松。弘农的张伯英,进一步精进了草书的技巧。他家中的衣物布帛,必须先写上字再漂洗。他临池学书,池水都被墨染黑了。他下笔必定是楷书的规范,常说:“时间紧迫,无暇写草书。”即使是寸纸片也不遗漏,至今世人仍珍藏他的书法,韦仲将称他为“草圣”。张伯英的弟弟张文舒,其草书技艺仅次于伯英。另外还有姜孟颖、梁孔达、田彦和以及韦仲将等人,都是张伯英的弟子,他们在世上享有盛名,但远远比不上张文舒。罗叔景、赵元嗣与张伯英同时代,在西州受到称赞,但他们自视甚高,让很多人感到困惑。因此,张伯英自称:“与崔瑗、杜度相比,我不足;但与罗叔景、赵元嗣相比,我则有余。”河间的张超也享有盛名,虽然他与崔瑗同州,但不如张伯英那样深得草书的精髓。崔瑗创作了《草势》,其中写道:

文字的兴起,始于仓颉;他摹写鸟迹,以定文章之形。随着时间的推移,典籍越来越多。当时有很多偏僻的字,政令也多变。官务繁忙,无暇书写,于是多用草书,旧的字体逐渐被删除。草书的法则,更加简略;它适应时代的需求,用于急迫的情况。它兼具实用和美观,节省了时间,减少了劳动;它的纯朴简约,不必拘泥于古式。观察草书的形态,俯仰有仪态;它的方形并不完全符合规矩,圆形也并不完全符合尺度。左边抑制,右边扬起,看起来似乎有些倾斜。它像野兽和飞鸟,志在飞翔;又像狡兔突然受惊,准备奔跑但还未起步。有的点画黑而浓重,形状像连珠,断开但不分离。它蕴含愤怒和抑郁,展现出放纵而奇特的姿态。有时它显得高峻而恐惧,就像站在高处面临危险。旁边的点画斜附,像螳螂抱着树枝。结束笔画时,收势馀留,纠结在一起。它像山峰的毒气,寻找缝隙;又像腾蛇进入洞穴,头没入而尾垂下。因此,从远处看草书,就像水流注岸,奔腾不息;近处观察,每一笔都不可移动。它的精妙之处,要根据具体情况来运用。这里只是粗略地列举了它的主要特点,仿佛就像这样。

卫恒是西晋时期的书法家,他出生在一个书法世家,他的草书作品被后人广泛赞誉。他的《四体书势》是存世最早和比较可靠的重要书法理论之一,为我们提供了关于当时各种书体、书史演变以及书法家代表情况的宝贵资料。

原文

恆字巨山,少辟司空齐王府,转太子舍人、尚书郎、秘书丞、太子庶子、黄门 郎。

恆善草隶书,为《四体书势》曰:

昔在黄帝,创制造物。有沮诵、仓颉者,始作书契以代结绳,盖睹鸟迹以兴思也。因而遂滋,则谓之字,有六义焉。一曰指事,上下是也;二曰象形,日月是也;三曰形声,江河是也; 四曰会意,武信是也;五曰转注,老考是也;六曰假借,令长是也。夫指事者,在上为上,在下为下。象形者,日满月亏,象其形也。形声者,以类为形,配以声也。会意者,以戈为武,人言为信是也。转注者,以老为寿考也。假借者,数言同字,其声虽异,文意一也。

自黄帝至于三代,其文不改。及秦用篆书,焚烧先典,而古文绝矣。汉武帝时鲁恭王坏孔子宅,得《尚书》、《春秋》、《论语》、《孝经》,时人已不复知有古文,谓之科斗书。汉世秘藏,希有见者。魏初传古文者出于邯郸淳,恒祖敬侯写淳《尚书》,后以示淳而淳不别。至正始中,立三字石经,转失淳法,因科斗之名,遂效其形。太康元年,汲县人盗发魏襄王冢,得策书十馀万言,按敬侯所书,犹有仿佛。古书亦有数种,其一卷论楚事者最为工妙,恒窃悦之,故竭愚思以赞其美,愧不足以厕前贤之作,冀以存古人之象焉。古无别名,谓之《字势》云。

黄帝之史,沮诵仓颉,眺彼鸟迹,始作书契。纪纲万事,垂法立制,帝典用宣,质文著世。 爰暨暴秦,滔天作戾,大道既泯,古文亦灭。魏文好古,世传丘坟,历代莫发,真伪靡分。 大晋开元,弘道敷训,天垂其象,地耀其文。其文乃耀,粲矣其章,因声会意,类物有方。日处君而盈其度,月执臣而亏其旁;云委蛇而上布,星离离以舒光。禾苯 上艹下尊 以垂颖,山嵯峨而连冈;虫跂跂其若动,鸟飞飞而未扬。观其措笔缀墨,用心精专,势和体均,发止无间。或守正循检,矩折规旋;或方圆靡则,因事制权。其曲如弓,其直如弦。矫然突出,若龙腾于川;渺尔下颓,若雨坠于天。或引笔奋力,若鸿鹄高飞,邈邈翩翩;或纵肆婀娜,若流苏悬羽,靡靡绵绵。是故远而望之,若翔风厉水,清波漪涟;就而察之,有若自然。信黄唐之遗迹,为六艺之范先,籀篆盖其子孙,隶草乃其曾玄。睹物象以致思,非言辞之所宣。

昔周宣王时史籀始著大篆十五篇,或与古同,或与古异,世谓之籀书也。及平王东迁,诸侯立政,家殊国异,而文字乖形。秦始皇帝初兼天下,承相李斯乃损益之,奏罢不合秦文者。斯作《仓颉篇》,中车府令赵高作《爰历篇》,太史令胡毋政作《博学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所谓小篆者。或曰下杜人程邈为衙吏,得罪始皇,幽系云阳十年,从狱中改大篆,少者增益,多者损减,方者使圆,圆者使方。奏之始皇,始皇善之,出为御史,使定书。或曰邈定乃隶字也。

自秦坏古,文有八体: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虫书,五曰摹印,六曰署书,七曰殳书,八曰隶书。王莽时,使司空甄酆校文字部,改定古文,复有六书:一曰古文,即孔子壁中书也;二曰奇字,即古文而异者也;三曰篆书,即秦篆书也;四曰佐书,即隶书也;五曰缪篆,所以摹印也;六曰鸟书,所以书幡信也。及汉祭酒许慎撰《说文》,用篆书为正,以为体例,最新,可得而论也。秦时李斯号为工篆,诸山及铜人铭皆斯书也。汉建初中,扶风曹喜善篆,少异于斯,而亦称善。邯郸淳师焉,略究其妙,韦诞师淳而不及。太和中,诞为武都太守,以能书留补侍中、中郎将,善篆,采斯、喜之法,为古今杂形,然精密闲理不如淳也。邕作《篆势》云:

字画之始,因于鸟迹。苍颉循圣,作则制文。体有六篆,要妙入神。或象龟文,或比龙鳞。纡体效尾,长翅短身。颓若黍稷之垂颖,蕴若虫蛇之棼緼。扬波振激,鹰跱鸟震。延颈协翼,势似凌云。或轻举内投,微本浓末;若绝若连,似露缘丝,凝垂下端。 从者如悬,衡者如编。杳杪邪趣,不方不圆。若行若飞,蚑蚑翾翾(xuān)。远而望之,若鸿鹄群游,络绎迁延。迫而视之,湍漈不可得见,指撝不可胜原。研桑不能数其诘屈,离娄不能睹其隙间。般倕揖让而辞巧,籀诵拱手而韬翰。处篇籍之首目,粲粲彬彬其可观。攡(chī)华艳于纨素,为学艺之范闲。嘉文德之弘蕴,懿作者之莫刊。思字体之俯仰,举大略而论旃。

秦既用篆,奏事繁多,篆字难成,即令隶人佐书,曰隶字。汉因用之,独符玺、幡信、题署用篆。隶书者,篆之捷也。上谷王次仲始作楷法,至灵帝好书,时多能者,而师宜官为最,大则一字径丈,小则方寸千言,甚矜其能。或时不持钱诣酒家饮,因书其壁,顾观者以酬洒直,计钱足而灭之。每书辄削而焚其捬,梁鹄乃益为捬,而饮之酒,候其醉而窃其柎(fū )。鹄卒以书至选部尚书。宜官后为袁术将,今巨鹿宋子有《耿球碑》,是术所立,其书甚工,云是宜官书也。梁鹄奔刘表,魏武帝破荆州,募求鹄。鹄之为选部也,魏武欲为洛阳令而以为北部尉,故惧而自缚诣门。署军假司马,在秘书书勤书自效,是以今者多有鹄手迹。魏武帝悬著帐中,及以钉壁玩之,以为胜宜官,今宫殿题署多是鹄书。鹄宜为大字,邯郸淳宜为小字,鹄谓淳得次仲法,然鹄之用笔,尽其势矣。鹄弟子毛弘教于秘书,今八分皆弘之法也。汉末有左子邑,小与淳、鹄不同,然亦有名。魏初,有钟、胡二家为行书法,俱学之于刘德升,而钟氏小异,然亦各有其巧,今盛行于世。作《隶势》云:

鸟迹之变,乃惟佐隶,蠲彼繁文,从此简易。厥用既弘,体象有度,焕若星陈,郁若云布。其大径寻,细不容发,随事从宜,靡有常制。或穹窿恢廓,或栉比针裂,或砥平绳直,或蜿蜒缪戾,或长邪角趣,或规旋矩折。修短相副,异体同势。奋笔轻举,离而不绝。纤波浓点,错落其间。若钟簴(jù 古代挂钟磬的架子上的立柱。)设张,庭燎飞烟。崭岩嵯峨,高下属连,似崇台重宇,层云冠山。远而望之,若飞龙在天;近而察之,心乱目眩,奇姿谲诡,不可胜原。研桑所不能计,宰赐所不能言。何草篆之足算,而斯文之未宣?岂体大之难睹,将秘奥之不传?聊伫思而详观,举大较而论旃。

汉兴而有草书,不知作者名。至章帝时,齐相杜度,号称善作。后称善作。后有崔瑗、崔寔,亦皆称工。杜氏杀字安,而书体微瘦;崔氏甚得笔势,而结字小疏。弘农张伯英者,而转精其巧,凡家之衣帛,必先书而练之。临池学书,池水尽墨。下笔必为楷则,常曰:“匆匆不暇草书”。寸纸不见遗,至今世尤宝其书,韦仲将谓之“草圣”。伯英弟文舒者,次伯英;又有姜孟颖、梁孔达、田彦和及仲将之徒,皆伯英之弟子,有名于世,然殊不及文舒也。罗叔景、赵元嗣者,与伯英同时,见称于西州,而矜此自与,众颇惑之。故伯英自称:“上比崔、杜不足。下方罗、赵有馀。”河间张超亦有名,然虽与崔氏同州,不如伯英之得其法也。崔瑗作《草势》云:

书契之兴,始自颉皇;写彼鸟迹,以定文章。爰暨末叶,典籍弥繁。时之多僻,政之多权。官事荒芜,其墨翰;惟多佐隶,旧字是删。草书之法,盖又简略;应时谕指,用于卒迫。兼功并用,爱日省力;纯俭之变,岂必古式。观其法象,俯仰有仪;方不中矩,圆不副规。抑左扬右,望之若欹。兽鸟跱,志在飞移;狡兔暴骇,将奔未驰。或黝黭(yǎn 黑;昏暗)点¤ 左黑右主 ,状似连珠,绝而不离。畜怒怫郁,放逸生奇。或凌邃惴栗,若据高临危。旁点邪附,似螳螂而抱枝。绝笔收势,馀纠结。若山峰施毒,看隙缘巇;腾蛇赴穴,头没尾垂。是故远而望之,焉若注岸奔涯;就而察之,一画不可移。几微要妙,临事从宜。略举大较,仿佛若斯。

[注]卫恒(-291),西晋书法家。字巨山,河东安邑(今山西省夏县)人。官至黄门侍郎,惠帝时为贾后等所杀。他出生在一个书法世家,祖卫觊、父卫瓘、侄女卫铄都是著名书法家。明代陶宗仪《书史会要》说他:善草、章草、隶、散隶等书体,但见于世的,多是他的草书。唐李嗣真《书后品》称他的书法纵任轻巧,流转风媚,刚健有余,便媚详雅。北宋《淳化阁帖》卷二收有他草书二行。

《四体书势》1卷,是卫恒的书法理论著作,原文收入《晋书列传第六·卫恒传》,是存世最早和比较可靠的重要书法理论之一,有很高的史料价值。有关当时的各种书体、书史的演变,以及一些书法家代表的情况资料,大都赖此书得以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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