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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金瓶梅》:发现应伯爵混饭术启程于《文史知识》| 徐景洲

 文化佳园 2024-04-22 发布于北京

九十年代初,各行各业下海经商成时尚风潮,邳县教育局就在大门东旁的办公楼一层,开了一家“教育局店”,专营教辅与文史类书籍。因为进书渠道是当时闻名全国的临沂批发市场,书的品种便大异于新华书店,而且多是特价,成为小城爱书人的福地。我那时还在教师进修学校教书,住在市政府对过的商品楼里,离书店很近,常去逛这家书店,买了不少书。看到厚厚两大卷齐鲁书社出版的《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当即买下。记得书价不菲,50元左右,书皮还有些磨损,但只此一套,犹豫不得。而我之所以对这书大感兴趣,说来话长。
最早知道《金瓶梅》,是在徐州师范学院中文系开设中国古代文学史课时。那时文革刚结束,使用的大都是学校自己编写的教材,索然寡味。于是就到图书馆里借阅文革前出版的中国文学史,像读小说一样入迷地读着社科版、北大版、游国恩版、刘大杰版、郑振铎版。其中印象颇深的一点是论到明代四大奇书《金瓶梅》时,大都语焉不详,既说它是一部揭露封建社会黑暗的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又说多有自然主义性描写,太多糟粕。这时才知道中国文学史上还有这样一部禁读的名著。但图书馆里,却借不到这部小说。
随着思想解放大潮席卷而来,学术界研究《金瓶梅》渐成热点,特别是大学学报里,这类文章渐渐多了起来。我那时几乎每天都要去图书馆的阅览室阅读学报,遇到“金学”文章就读,读多了就上瘾痴迷,津津有味,常作摘录。这时,家乡邳州的运河师范学校的张远芬老师出了一本研究《金瓶梅》作者的专著轰动一时,考证《金瓶梅》作者就是山东峄城的贾三近,从而在学界掀起了《金瓶梅》研究热潮,这也是后来“金学”产生的发轫之作。而张远芬老师研究《金瓶梅》作者的经历也成了老乡们津津乐道的传奇,自然也是我心中的学术偶像。但我却无缘相识,只是大学毕业后,在淮阴中学工作,每星期天必去逛书店,发现了他的《金瓶梅》作者考证一书,特亲切,便买下。再后来调回家乡邳州教师进修学校教高师函授,到徐州教育学院集中备高师函授古代文学课,主讲老师便是张远芬先生,他还给我们开小会,指导备课。这时,他已是教育学院院长,国内《金瓶梅》研究权威,而《金瓶梅》国际研究会也因他多次在徐州召开,这更增加了我对《金瓶梅》一书的兴趣。
但在上大三时,我却意外地得到了《金瓶梅》一书。那是暑假的一天,我下放插队在火车站执勤时认识的一位徐州知青王小民老兄,他这时已回城在邳州肉联厂当采购员,捧着三本书来找我。说是他出差广东时在地摊上买到的《金瓶梅》,第一本被别人借去弄丢了,他看着没意思,知我学中文,爱好文学,就送我了。接过书来如获至宝,翻阅起来却兴味索然。这是香港出的删节本,竖排繁体,这且不说,小说里所写的吃喝玩乐以及家庭纠纷之类的生活琐事、社会乱象,实在引不起我的丝毫兴趣。那时我二十多岁,无论生活阅历,还是鉴赏水平,都还不具备走进《金瓶梅》这部伟大世情小说所建构的文学世界里寻芳觅胜、探幽析微的资格,于是这书便束之高阁,但对这部传奇小说的兴趣,却依然很浓,见有《金瓶梅》研究的专著,就买来阅读。
当然,真正登堂入室,敲门砖还是齐鲁书社出版的由徐州老乡张竹坡点评的这部《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已过而立之年的我,已颇有些生活阅历和人生感悟。正给高师函授班的学生讲授古代文学课,教研中偶有心得,撰而为文,陆陆续续在报刊上发表了几十篇文学评论文章,文学鉴赏能力有所提高。而且,我又生活在类似《金瓶梅》所描写的大运河岸边的县城里,诸般因素,使我捧读起《金瓶梅》来,爱不释手,渐入佳境,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是1992年的暑假,酷热难耐,将凉席铺在客厅地板上,女儿趴在席子上看小人书,我趴在席子上读《金瓶梅》,像备课一样,边读边在书页的空白处写下自己的读书感受。书上写不下了,就写在备课本上。一个暑假下来,最大的收获,就是写成一篇4500字的《应伯爵与他的混饭术》!喜欢咬文嚼字的我,看到小说以近万字篇幅,铺陈应伯爵见西门庆时关于吃没吃饭的饶舌,不仅乐极,也呆极:《金瓶梅》的文字原来这么好!这么妙!这么精美!以我有限阅读经历看,是前所未有的被惊呆了!服倒了!因为太过沉醉痴迷,写出自己的感受时,也是一气呵成!文章是这样入题的:
在一百回的《金瓶梅》中,写到应伯爵的有六十多回,而其中写到应伯爵跟随西门庆混吃溜喝的就达五十回之多。可以说,在应伯爵与西门庆的交往中,能够贯穿始终的就是一个“吃”字。的确,西门庆要豢养这样一条百依百顺、曲意奉承的帮闲之“犬”,就必需舍得施舍“狗”食;而应伯爵摧眉折腰,极尽帮闲之能事的目的,也无非是要混点酒肉吃吃。但在西门庆众多帮闲中,何以唯有应伯爵能在西门庆的酒桌边长久地牢固地占据着一席之地呢?个中奥秘就在于他熟谙帮闲之道,精通混饭之术。
应伯爵的混饭术虽然在《金瓶梅》中没有明确的交代,但作者却在给这个人物的命名上作了丰富的暗示。对“应伯爵”三字的破解,可以从字的本意和谐音双关两个方面来进行。当然,“应伯爵”三字的中心,便是“爵”,即“嚼”,即“吃”字。围绕这个“吃”字,“应伯”二字便可派生出四种混吃之术来。
可以看得出文章是厚积薄发而来。这时,又在自己订阅的《文史知识》上,看到约稿启事中有此类文章,就把已成稿一年多的《应伯爵与他的混饭术》一文,不抱希望地寄了去。我的投稿原则是,无论文章质量如何,先要由大而小,选国家级的先投试试,万一中了呢?用这样侥幸的心理投稿,确实有过多次侥幸入选国家级报刊呢!这一次也是如此,不仅在《文史知识》1993年第8期上发表,还被《高师中文信息》1994年第1期摘编要点。印象深刻记得,《文史知识》编辑还把文章清样发我审阅,这样严谨的编辑态度与流程,极为少见。文章发表后的兴奋无以言喻,也在本地文化圈引起不小的轰动。此后读“金”兴趣大增,陆续写了五六篇有关《金瓶梅》评论文章发在《名作欣赏》《徐州教育学院学报》《语文函授》等杂志上,其中一篇研究应伯爵的论文还被《中国人民大学的资料复印中心》全文转载。
此后我由教师改行进报社当副刊编辑,兴趣转移到了散文、杂文的写作,再以后,又写长篇小说,沉不下心来坚持《金瓶梅》的研读。但《金瓶梅》一直是枕边书,时尔翻上一两页,有心得便批在书页的空白处。又一晃十多年过去了,网络文学兴起,我便以“读《金瓶梅》小札”的形式,从以前的眉批中寻找一些有趣的话题,依照章回的顺序,闲时便写上一篇,陆续发在天涯社区和凤凰论坛上。发在凤凰论坛上的被评为精品,发在天涯社区上的不仅被评为精品,还在首页的天涯聚焦上予以推荐,不长时间总点击量就达十万多。就这样,断断续续,坚持一年多,写下一百多篇约十五万多字的读“金”札记。偶然在留言上看到浙江古籍出版社陈小林编辑留言,联系出版,心中狂喜不已,这才发现内心深处,其实早已埋下了出一本有关《金瓶梅》专著的野心,只是没想到,这野心会实现得如此之快。半年不到,《读破金瓶梅》一书便由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了,网上热卖,百度阅度国学经典频道排行榜位列第二名,仅次于《三国演义》,近百万人订阅。其音频制品,仅华为阅读一家,播放量就达426万次之多。
屈指一算,从1996年在《文史知识》杂志上发表第一篇有关《金瓶梅》的评论文章到2011年写成《读破<金瓶梅>》书稿,整整十五年!离最早读到《金瓶梅》这部小说已是三十年有余,而我的那部齐鲁书社版的《金瓶梅》已被我读得破烂不堪。
此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我用札记形式,一回回写下去,把100回的《金瓶梅》全部点评了一篇,得五部书稿,计近百万字,于我真是人生的一项巨大工程啊!我还制作的系列视频讲座发布网上。这近百万字的读书札记,是我对《金瓶梅》这部小说的最好致敬,也是我盖起的不太矮的金学小楼。
作为一个以读书为乐、以读书为生命需要的小文人来说,能够为所崇拜的经典名著,贡献一份学习心得,那真是一生的莫大幸福。
2024327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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