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惭愧,尽管平时也读几本书,但本地历史方面的书籍,却几乎从未涉足。 但我有个毛病,凡是别人送我的书,一定得认真读过,否则便觉辜负。 天地社的新书《惠通桥之战》便是因为这样的机缘打开的。 万万没想到的是,拿起来就放不下去了——直到凌晨一点,才以明天还要上班的理由强迫自己合上书。 对于我生长的这片土地,曾经承受过的那些苦难,我并不陌生,甚至在以往的各种叙述中,已趋麻木。 可当有人以如此“高像素”的方式来“凝视”这段历史时,我才忽然发现,原来我所知道的,远远不够。 “高像素”体现的是写作风格。 作者余戈曾以“滇西抗战三部曲”竖起他独具一格的“微观战史”写作方式,这本新书则更进一步,“较之此前聚焦于松山、腾冲、龙陵这些地名,惠通桥显然是更微观的具象”。 围绕惠通桥这一战略节点,作者极为细腻生动地再现了中国远征军与日军展开的一系列战事。 战局瞬息万变,叙述却始终有条不紊:作者犹如凌空俯视,何时何地,何人下达怎样的命令,哪支部队开往何方,一一交待得清清楚楚、巨细无遗,穿行文字之间,犹如亲历战场,担心被敌人发现的紧张、失去战友和阵地的沉痛、取得成功和胜利的喜悦……各种滋味交织心头。 战事惊心动魄,文字却一直从容不迫:从修路(滇缅路)、架桥(惠通桥)开始落笔,止笔于炸桥、破路,又在正文之后,开另一条路(中印公路)……明明写的是最可怕的战争,却如作者所言,其间有“一条隐约可见的红线”,有种残酷的美感。 书中“每一个细节都获得了最高'像素’的呈现”,而作为隆阳人,最不忍卒读的,恐怕是“保山大轰炸”之后的场景:
…… “凝视”彰显的是写作态度。 这类作品,很容易只站在己方立场进行控诉和宣泄,固然能够从情绪上打动、感染读者——我们当然有理由恨,当然有理由骂,可是,愤恨之后呢? 这本书里,极其难得地始终保持着一种冷静客观的叙述语言。 一个最直接的例子,是两个附录,一是“滇缅路撤退作战中国军队指挥系统表”,二是“侵占滇西作战日军指挥系统表”,既给予交战双方平等的“待遇”,又明确对方的战争性质是“侵占”,这样的处理方式,恐怕要比直接忽略对方更有意义。 全书引用了大量的档案、记录、口述史料等等,既有中方的,也有日方的,还有美方的,作者往往同时呈现双方文字,再进行映证、分析,让结论更显得掷地有声——哪怕是这个结论从情感上会让我们有些难以接受。 例如关于遮放战斗时三台山上一辆被弃置的坦克。 在我方团长胡献群的撰述里,坦克是“发生故障,不能行驶”,在“竭力修理”之时敌军追到,乘员有“车在此,我何可去”的豪言壮语,甚至有“毙敌十余人”后毁车离去的壮举。 但在日方军官的口述中,却是“中国军队的坦克没有任何动静,也不射击。难道坦克兵睡着了?原来是已经逃走了。” 我们当然更愿意接受英雄版的故事,可是,作者很理智地告诉我们,“经两相比对可知,我方坦克成员弃车逃出后夸张演绎了战斗事迹。” 写日军轰炸保山造成的人间炼狱,作者也毫不避讳“自己人”所作的恶。 他追问“当日担负防空职责的保山军政主官在干什么?” 轰炸之前,县长忙着送自己的物资和眷属出城,旅长还在司令部打着麻将。 轰炸之后,他们则“忙于疏散财物,未行任何救死扶伤的措施,并先后遁逃出城。” 更令人发指的是,他们竟“关起城门大肆抢劫,最后为灭迹起见,竟不惜将保山城放火烧掉,其盘算是——只要保山沦陷,一切责任均可推到日军身上!” 读罢,令人良久无言——原来人性之恶,并不分敌我。 《惠通桥之战》这样的作品,值得我们一读再读。 它提醒我们:历史永远不能忘记,但不能只是一堆简单模糊的情绪,而是铁证如山的事实;仇恨虽然可以放下,但是非曲直,绝对不容涂抹。 2024.4.24 买这样一本书,还需要理由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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