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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尖临床医家,到底尖在哪里?

 熙越 2024-04-28 发布于上海

本号之前表示过,从公允的角度来说,明代陆氏三世的医案质量属于上乘。祖孙三人都称得上是非常优秀的临床医者,尤其是第一世陆养愚。但整本医案集里,我唯一产生疑问的一则医案,也来自陆养愚。

这则医案病人的姓名似曾相识,而后我就想起这不就是《孙一奎所治的大厨》的主人么?于是找来《文垣医案》试图寻求。

文垣似乎知我心~很快便由多则文垣案,拼出了我真正想要的答案。

这位病人,陆养愚称禀赋强厚,平日饮食丰盛,素有酒积,近来患痢。叠进各种清凉消导之药,仍未痊愈,只得小瘥。大便尚滞重不畅,小便短数黄赤,且身体时热,上壅头面,鼻塞耳聋,眼昏口燥。

近日更有医者表示准备用凉膈散,来清病人上焦之火。病人不知可否,请来陆养愚商议。

陆养愚诊其脉,浮大而数,按之而驶。

脉症合参,这是个什么情况呢?

病人初起下焦湿滞,连用清热与消导,导致邪未彻除而气阴受损。

湿阻气行,气郁化热,过用寒凉困遏气行,导致湿更阻气更郁热更甚,因而大便仍滞小便短赤;热郁不达而身体时热,热性上炎而热壅头面。

下焦湿滞,下气不通,则上气不降。

以上对应了脉浮大而数。

那么“按之则驶”呢?这则是下虚不固之象。

脉证相参,此证的气火升浮,既因实致,也因虚致。

综合来说,此证:

1、正气方面:气虚、阴虚;2、邪气方面:湿滞、郁热;3、气机状态:升浮有余【3.1因实、3.2因虚】。

到了这里,我便设想了下,如果是我,会如何处理?

我会以2与3.1为主要入手处,即通降清泄湿热。

同时会考虑到,中气已受伤,并且气机被寒凉抑遏较重。气不行则气不化,倘若不顾及这点,2与3.1的手法难以真正奏效。因而会同时有意识地,令气通行且外达。

后者相当于使用了赵老常说的解除凉遏的手法,赵老根据气机被遏制的程度定了四个等级的用药。

其实,一切外感(包括伤寒、温病中的温热湿温等)中所用到的,解表、宣通、疏散、芳化、通阳、破凝…等等,凡是有辛开或达表作用的药味,都有解缚气机的作用。

以三焦通降为主,兼顾气机外达,就是我对此证的处理方式。

也就是说,我会当成湿温证来治。

那么陆养愚是怎么考量和处理的呢?

根据脉象浮大而数且按之而驶,陆养愚认为,这是个下虚而气欲上脱之证。

于是他先用了参术归芍麦味枣仁,主以收敛“耗散之气”。仅以茯苓生草为使,说是“缓以渗之”,相当于稍稍兼顾湿滞。

看来陆养愚认为固脱更重要。

气火得以收敛后,病人感到头面清爽许多,但也仅此而已。

接下来,陆养愚转用补中益气汤加减,而得二便恢复。这里具体加减未写明,不过东垣的原方是从体表透散郁热的。

尽管陆养愚最后取得了疗效,但从精准角度来说,这个分两步各有弊端:

第一步容易导致敛邪而加重郁热;第二步则令气机升散而非降泄。

最后如果能恢复,也是人体在正气修复后,自行畅解湿滞,下气得通而上气得降,气降则热降。

这是陆养愚手法本身并未充分涵盖的。因而人体一旦稍未能自行跟上,就很难获得良效。

但我建议的手法也没有完全到位,没有顾及到阴津的那部分。在某些阴伤严重的情况下,还是需要兼顾的。

那么,有没有更为周全的办法呢?

反复读着陆养愚此案,突然发现这病人名字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在文垣医案中出现过。

那则医案的病人,是此案病人家的大厨,也是个下痢证,之前专门写过一篇《孙一奎治大厨》

于是我就找来了《文垣医案》,想一探究竟。

本案病人董浔,官至明代大宗伯,即礼部尚书,位列一品。为其诊治的医者都是当时的名医。

《文垣医案》里也正好有一则董浔的治案:

董公这一年67岁,处暑时节,因过啖瓜果而胸膈胀痛,多治不效,便请来了孙一奎。

文垣诊其脉,寸关弦紧,观其色,神藏气固,说此证很容易治啊~

听到文垣这么说,董公身边的两位门人就赶紧提醒道:董公已经病了一个多月了,药剂遍尝无效,如今身体倦极,您怎么会说很好治呢?

文垣回答说,他们之所以没治好,是药没用对。

瓜果滞中不行,仅用二陈平胃山楂麦芽这类,当然不可能有效。因为瓜果非麝香、肉桂不能消。

于是便用高良姜、香附各一两为君,肉桂五钱为臣,麝香一钱为佐,每服二钱,酒调下之。

药刚入腹,董公即觉胸膈宽敞,再服则食欲开,三服后起床洗漱更衣接待宾客,一切恢复如常了。

关于瓜果非麝香不解,我想起了范文甫的一则医案:病人因多食水果而导致食少纳呆,小便渐少,大便稀少不畅,继而出现水肿,多年久治不愈。范老得知病情起因后,令服红灵丹,病人泻下秽物极多,水肿及腹胀随之消除,彻底痊愈。

有人问范老为何会想到用红灵丹(麝香、冰片、朱砂、礞石、硼砂、雄黄、牙硝),范老说是因为红灵丹气味芳香,凡是过食水果引起的疾病,都可用芳香类药物治疗。

红灵丹的主药为麝香,辛香走窜,行气开达,冠绝诸香。

文垣治董公的过食瓜果案,既可以看到文垣的临证实力,也可以看到董公的体质。

位高权重,生活奢靡,饮食丰盛。瓜果、酒肉,不绝于口。年轻时还能倚仗过人的禀赋,有效消化,年老后则难免胃肠时时积滞。

所以说陆养愚案中,前医们针对肠道湿热而清热消导,方向本没有错。但综合文垣治董公案来看,这里面就会有至少两个隐患:

若是瓜果冷饮类,且阻滞较重,若仅用寻常消导药,则既无法彻底消解,又必因克伐而伤正;

气阻严重的情况下,虽郁热重,若仅用寒凉而不调气行气,则反而会因困气而加重郁热。

未至优秀的医者往往容易陷入两个极端:见邪不顾正,以及,见虚不顾邪。

如此也就能理解,为何董公患痢,遍治无效后,会是陆养愚接诊时的那个状态。

同时也更确定了,陆养愚没有主动地去流通腑气,仍属手法有失。

最后还是要回答那个问题,此证如何兼顾:①降泄(有形与无形);②气行气达;③中气;④阴津。

仍然还是文垣给予了回答:

另有一位病人,面黄肌瘦,大便溏泄,稍劳动则体热,四肢无力,失眠,两太阳及眉棱骨痛。其脉左寸洪滑,自春至秋皆然。

此案也是气阴两虚,内有郁热湿滞。气机则是升浮有余,因而头面疼痛,因而寸脉洪滑。春夏秋如此,冬则例外,说明此证的升浮,也有阴虚不制。

与陆养愚治董公时的病机就很相似了。

那么文垣是怎么治疗的呢?

他汤药用四君子加酒连、柴胡、白扁豆、泽泻、滑石,同时令病人晚上服用丸药,即钱乙的安神丸,以灯心汤送下。

钱乙的安神丸:
治面黄颊赤,身壮热,补心。一治心虚肝热,神思恍惚。
马牙硝五钱、白茯苓五钱、麦门冬五钱、干山药五钱、龙脑一字研、寒水石五钱研、朱砂一两研、甘草五钱。末之,炼蜜为丸。

两者合并来看,酒连、白扁豆、泽泻、滑石、马牙硝、茯苓、寒水石、朱砂等,降泄湿热;四君子、麦冬、山药等,气阴两顾;柴胡、龙脑等,令气行气达。

无论正邪用药,两者主要方向皆为降行,且有出路。

还兼顾到了气机的畅达,不会因降行药而受抑,这也正是东垣所说的“不令遏绝”(参《合力通便》)。

文垣善学东垣,他在医案集里写道过,痰火证而服用过多降火之药,气虽能下行,却会因不得通达而滞于大肠,酿成痢疾滞下等。

正邪两顾,升降有序,出路明确,还因主走降行而顾及气行气达。

如此之周全,在古今医案里,所见极少,是许多优秀的医家都难以企及的,包括本篇的陆养愚。

而这正是位于金字塔顶尖的临床医家,之所以能站上顶尖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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