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铃木阳子死了，死在独居的一间公寓里。 正确说来，是铃木阳子几个月前死了。因为发现她时，不但遗体遭到屋内的十一只猫啃食，连猫也全数饿死了。铃木阳子显然是「孤独死」的最佳范例，但这名女子为何落到这步田地？她的亲人、朋友、同事在哪里？她的人生轨迹又是如何？
对我来说，阅读本作前半部分像极了观看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重男轻女的家庭关系，遇人不淑的感情生活，毫无希望的个人发展，都伴随着社会的高速迈进把主人公阳子远远甩在后面。作为一个没有主角光环加持的社会底层，她实在够惨。 自小就被母亲厌弃的阳子，在弟弟出生后更是家里可有可无的存在。 所有夸奖都属于弟弟，留给自己的只有冷漠。貌似事业有成的父亲长期在外，对本该成为掌上明珠的她也感觉不到半点温情。对铃木家而言阳子就是那个多余的家伙。
母亲眼中的希望弟弟纯死了。 表面上是一起意外，实际上有由于校园被霸凌后选择的轻生。父亲不知母亲不晓，只有阳子能琢磨出其中的缘由。也难怪，被当做空气一样的她自幼敏感反倒练就了一种善于捕捉他人信息来讨好的“本能”。 凡事先考虑别人，宁可自己受罪也不要惹人生气的性子也决定了她的一生注定颠沛流离，苦不堪言。 投资失败的父亲不辞而别，留下的只有巨额债务与无尽的孤独。母亲去投奔舅舅，孤苦无依的她何去何从。与初恋相遇后的婚姻，也在自己的妥协下无疾而终。一份鸡肋般的工作勉强温饱又看不到未来。
彼时的日本贫富差距越发明显，社会上却洋溢着一种鼓吹成功，不惜一切代价攫取财富的激进思潮，社会道德随之崩坏。渴望走出低谷获得全新人生的阳子选择了一份永远招募新人，提供无限可能的新职业---保险。 保险行业，懂得都懂。 阳子经历了新人的懵懂，上司的PUA，为冲业绩的自我下单，主动献身换取保单，得罪亲朋故旧最终迥然一身的全套流程。被行业现实反复捶打后不得不步入风俗业，成为社会上最无能为力又无法摆脱贫困的弃儿失败者。
老话说物极必反，否极泰来。 被暴力集团性侵后的阳子突然开窍了。既然整个世界是个草台班子，那我又何必认真对待？既然爱情亲情和友情都是一场虚空，那我干嘛非得用正常的思维去面对生活施以我的不幸？阳子终于明白：平庸者的崩坏是野兽的绝叫。 她开始利用自己的保险知识与暴力催债集团合作，出卖肉体的同时顺带荼毒下灵魂，亲自主持策划并参与实施了一系列的诈保凶杀案。
保险行业作为社会上最有钱的机构，他们的钱从哪里来，最终又落到谁手里，大家都很明白。阿Q摸小尼姑时候想，和尚摸得，我摸不得？阳子骗保时候想：你们（保险业）赚得，我赚不得？ 只要思路放得开，滚滚财源接过来。 全书后三分之一开始，许多社会不公与现实弊端一股脑丢向读者。借阳子与弟弟灵魂的对话进行全面的社会反思。究竟是谁把阳子的生活一步步摧毁，又是怎样的环境让本来善良又怯懦的阳子沦为连环杀人案的始作俑者。 如果说职场老人的PUA和暴力集团的话术精神霸凌还是聚焦于某个领域或者某一批特定人群，那社会上弥漫的打造“成功者”的鸡汤还有各种物质欲的加持物，更是以润物无声的方式扭曲着每个人的心。 社会不给机会反倒怨你不努力。 这话术拿捏，啧啧啧。
本片中的每一次死亡与悲剧背后都有一段令人难以言说的痛苦经历，游走于法律边缘的暴力集团、家庭暴力、婚内出轨、动物囤积、孤独死等问题都把矛头指向了宏观的社会现实，而最终受害者只能是底层的穷苦民众。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小说是虚构作品，却让读者感受到无比真实的原因。为生存而堕落再到黑化的过程，更多掺杂了走投无路者的无可奈何。阳子女性角色的设定，更是让读者对角色产生了最大限度的同情与怜悯。 据说日语中“绝叫”意指大声疾呼。可全书看到最后，我们并未看到有谁为阳子或其他底层民众大声疾呼过。哪怕是侦办案件的女警本人也未曾有任何机会发声。毕竟在重男轻女的社会环境里，学业有成的女警尚且被家庭、婚姻和职场所轻视，更何况一个阳子呢？
成功者自有人去歌颂， 苦难者叫天无路，叫地无门。 社会的发展会以无数失败的底层为代价，阳子这样的社会弃儿只能随波逐流，直到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她的幸运是自己经历无数磨难后的开悟，用最阴毒的方式以牺牲他人为手段改写了自己贫瘠的生活。可那些被害者与潜在的被害者又能怎么办呢？ 本书看到一半的时候许多读者其实就已经能猜出故事走向。毕竟作为一部社会派推理小说而言，《绝叫》的故事重点在社会问题的探讨，而非本格推理那样严谨的逻辑设定。但对读者（广泛意义）而言，这样聚焦于社会现实的故事设定反倒更真实有力，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充满普遍性。甚至在阳子阴谋设计获得财富自由后会有读者为她松了一口气，毕竟她终于掌握了自己的命运。
如果说她最后的逍遥法外是依赖被害者的死亡，可社会底层的不堪与悲剧总会出现，总会被以更高级的方式收割。相比于不作为的官僚、缺失的法律生态、穷奢极欲的开发商和保险行业、黑恶势力等等，他们的大奸大恶反而被忽视甚至视作平常。 和它们比，阳子难道不是稍微好些么？ 看看，我甚至开始同情阳子了，这种苗头不对啊。 可这正是作品背后渗透出的悲凉与残忍。因为本就不公平的社会环境里我们没有办法做到平衡。就像烟草三代，电力三代和警察三代那样的好事不会轮到普通人。普通人的挣扎是无意义的，你就是做到极限，在上层眼里不过是躺平，你横竖都不对，他们怎么都有理。 既然这样，读者自然会对阳子报以同情理解，甚至是变态的认同。毕竟阳子经历的，多少也映射了现实中的我们。无非是阳子够狠，我们够软弱。
《绝叫》这本书里很多社会问题其实不止于日本。 面对高通胀，高失业率和越来越看不到希望的发展环境，普通民众内心的绝叫又会有谁听到呢？善良的平庸者就理所应当受到社会的不公么？社会的发展不是应该给普通人以关怀和爱么？ 多希望这只是一本小说，只是一个虚构的故事。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