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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读《笑傲江湖》大约十几岁，不知哪来的，这本书忽然就在我家里了，封皮上是绿底白线条的飘逸又模糊的人物，翻开来，林平之家的灭门案一下子让人置身其中。有论者说，读者拿起一本书，就和这本书建立起了一个“蜜月期”。这个“蜜月期”在短篇小说可以维持两三段，长篇小说大概是两页。但我自己觉得，这本书，我和它的“蜜月期”可以是一辈子。 这次重读印象深刻的，比如刘正风“金盆洗手”，左冷禅的被刺瞎，令狐冲对小师妹的念念不忘，还有君子剑岳不群这个人，以前是惊讶，他怎么可以这么道貌岸然，现在竟也有若干同情。  01 刘正风的“金盆洗手”。前奏是恒山脚下众人对刘正风金盆洗手的议论，不知内幕的小人物的八卦特别精彩，对刘正风和衡山派掌门人莫大的关系颇多猜测，但读者知道，一定不是这些。 中间夹有仪琳对令狐冲侠义行为的叙述，有好事者觉得仪琳简直是自带行车记录仪，不然对别人的一言一行怎么记得那么准确，然后宛如音乐上银瓶炸裂，嵩山派对刘正风突然展开屠戮，让人窥见名门正派赤裸裸地蛮横和残忍，让人怀疑“正邪不两立”这个政治正确是否正确。 尾声刘正风和曲洋在荒郊野外合奏《笑傲江湖》这首曲子，以慰平生之愿。他们临死之际把曲谱给了令狐冲，令狐冲得了这个曲谱，为认识任盈盈开启新一段故事埋下伏笔。曲洋的孙女曲非烟聪明伶俐，有黄蓉之神，被一剑刺死，读者觉得可惜。据说和黄蓉太像，没办法写下去，金庸只好忍痛割爱。这或许就是人各有命，有的人在作者笔下大放异彩，有的人只能默然退场。莫大先生这一天只能忍，但也不是毫无作为，在暗夜，刺死费彬，多少挽回点面子。 大约一年后，岳不群在华山教训令狐冲时，还提到一件事，当时令狐冲躲在群玉院里养伤，如果余沧海真进屋搜查，岳不群的打算是先击毙令狐冲。这或许看出，岳不群的着眼点在哪里。 “金盆洗手”的旋涡中心是刘正风和曲洋的暗中交往，但这个中心被隐藏，各路人围着此事登场。令狐冲的不羁、岳不群的虚伪、左冷禅的野心、莫大的隐忍、恒山派师太的焦躁和善良，刘正风临死之际的烦恼也很传神，他烦恼的是小儿子竟然没有骨气。回环曲折，引人入胜。  02 左冷禅的被刺瞎，之前觉得是个喜剧，那么汲汲于争霸武林，费了那么多心血，杀了那么多人，最后瞎在自己的局中，这难道不是我们中国人喜闻乐见的喜剧？现在重读却觉得悲之又悲。 抛开金庸对他的嘲讽滤镜，左冷禅其实是一个很上进的人，他是五岳剑派最有实力的一个，对外可以和任我行一较高低，又自创“寒冰毒掌”，师弟们也都真心佩服他、服从他，号称“十三太保”。整个嵩山人才济济，正是在这样的一个背景框架下，他不满足于五岳剑派的盟主地位，还想合并五岳剑派，进而一统武林。为此他做了很多工作，可是这些工作，都在强人所难。尤其是岳不群，十分懂得韬光养晦，反间谍，装受伤，关键一击，刺瞎了左冷禅的眼。 被刺瞎后，左冷禅还在擂台上舞剑如风——他仍不想放弃自己的雄图大业，真是可怜又可悲。这样的时刻，岳不群也有，岳不群在药王庙大雨中以一敌七时，撕开了人到中年的仓皇。看左冷禅被刺瞎时就觉得人的那些雄图大业算什么？瞎折腾什么？但看岳不群大雨滂沱被人围攻时，又觉得必须得折腾，否则敌人攻上来，只能束手就擒。人到中年，真是左也难右也难。  03 令狐冲对小师妹的念念不忘，是刻在骨子里的。他一见到她就什么都忘了，惟愿她开心快乐；一想到她已离他而去，胸中就像受了重锤。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失去了岳灵珊。因为很多时候你的不敢，会让这个女孩觉得你不够和她亲近。华山思过崖，小师妹顶着风雪赶来送饭，令狐冲限于师命，连接一下都不能，可是你要说令狐冲完全听岳不群的，那又怎么会被岳不群逐出华山？令狐冲失去岳灵珊，除了过于珍重阻碍了他的示爱，肯定也有岳灵珊的原因。 岳灵珊，在华山，是小师妹，师兄们捧着她，哄着她，但她也需要去爱，去付出，她和令狐冲的相处方式决定了她只能接受大师哥的照顾，她的内心某个角落是不满足的。这时候林平之出现了，林平之长相俊美、性格温和，个性和岳不群差不多，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世之惨，是需要岳灵珊安慰的，呵护和照顾的。这个很重要，就像宝玉爱上黛玉的原因很多，除了两人个性契合之外，最重要的是黛玉会让他费神，让他牵挂。《小王子》说，之所以会喜欢这朵玫瑰，而不是和它一样千千万万里的另外一朵，是因为我们在这朵上花费了自己的所有光阴。 《笑傲江湖》最好看的地方就是令狐冲和岳灵珊的初恋情怀，然而两人已各自有了恋人之后，在一个雪夜大战前夕，吉凶难料，令狐冲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小师妹在做什么？对令狐冲来说，小师妹是他以往生活的一部分，他无法割舍掉这部分，和盈盈在一起再好，也无法抵达他的以往。而岳灵珊是无悔的，她是勇敢的，无论爱人落到什么地步，都不会让她回头，因为她最留恋的是和林平之相处的快乐，他教她唱福建山歌，那清新的山歌一直藏在她心里。  04 我不知道令狐冲携任盈盈归隐山林之后，会不会遇到左冷禅的躁动野心或岳不群的被挤压生存空间，毕竟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是童话故事。岳不群这个人，让我发现，人很容易被自己的人设束缚住，但其实没有一个人设可以兜得住你所有的际遇悲欢。岳不群有一点很像《红楼梦》的贾宝玉，那就是他一出场拥有很多，然后就是不断地失去，他受不了这煎熬。 他信奉仁爱侠义，以绝对正道自居，然而即使同道也在谋夺他的掌门人位置，又没有好运得到高人指点，内外交困之际，甚至揣测，别人打伤令狐冲，是不是要损耗他的内力。有点好笑也很真实。他只习惯在阳光下生活，他和所有人都可以笑语喧哗，然而华山一派人才凋零，他其实没一个真朋友，只自己苦撑。岳不群就是一普通人，会为一些不必要的东西套住自己。 当然任我行的执政变化，少林武当的明哲保身和谋算，宁中则对令狐冲矛盾的爱护，仪琳的纯真，盈盈的大度，甚至桃谷六仙不戒和尚的缠夹不清等，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它有小儿女的爱情，也有一统江湖的黑暗政治，它赞颂自由，鄙弃野心，然而如果不是男主，就会在一瞬间失去所有。这本书，真的让人又绝望又喜欢。爱读此书，不仅爱这个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的江湖世界，也爱金庸的文字，古朴、热切，会让人紧绷着一根弦，一直读下去、读下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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