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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莲·闲敲野说 谁敲诗钟第一声 天津大学 刘锋
作者简介 刘锋 江苏省扬州市人，号听雨轩主、养心堂主，天津大学高级工程师、副教授。 天津市楹联学会名誉副会长兼学术委员会名誉主任、创作委员会名誉主任。 对联作品曾15次获“中国对联创作奖”，并获2017年“金奖提名”。对联论文曾有16篇入选 “中国楹联论坛”，并获2010年“中国对联探源”全国学术研讨会一等奖。
1 缘起 翁方纲《诗钟》手稿（南京艺术学院藏）是我见过的最早的诗钟。钟题是“压菜石 种豆锄”，诗钟内容是“硬黄湿渍冰壶水，新绿泥分铁柄犁”。参见图1。落款为“岑坡主人正，苏斋稿”，衿印“苏斋长寿”。 岑坡主人不知是谁，当亦是诗钟高手，可惜被历史淹没了。苏斋是清代诗人学者翁方纲的号。 翁方纲（1733~1818）号覃溪，晚又号苏斋，清大兴（今北京市）人。他所创立的学派称为苏斋学派。
图1 翁方纲《诗钟》手稿 苏斋这个号也是有来历的。清代乾隆三十八年(公元1773年)，翁方纲担任《四库全书》纂修官，负责纂修金石、篆隶、音韵部分。于是他便大量收集图书、拓片以为考订之资。在这个过程中，翁方纲购得宋椠《苏东坡诗施注顾注》(《施顾注苏诗》)残本，遂以“宝苏室”为斋号。 衿印是“苏斋长寿”。翁方纲活到86岁，自然是长寿；但用作印章很少见。这似乎和翁方纲的书法习惯有关。翁方纲喜欢书法，五十岁时曾用西瓜子写下四个楷字“万寿无疆”；以后每过一岁，必用西瓜子写这四个楷字。这以后成为惯例。六十岁后改写为“天子万年”。七十岁后又改成“天下太平”，据说当写到第七粒西瓜子时，眼睛已看不清东西。 《诗钟》右侧有“五云牋”三字，左侧下方有“瑞松制”字样。牋同笺，“五云牋”是笺纸名，正如“薛涛笺”。“五云牋”是指印有云纹线条的橙色花笺，是“瑞松制”。 “薛涛笺”是唐代女诗人薛涛寓居在成都浣花溪自制的深红色小彩笺。笺纸用来写诗歌，称为“诗笺”。 “五云牋”也是有典故的。元代诗人张天英《题石湖手帖》诗云：“寿栎春风五云笺，薛涛奉砚中书前。”
2 钟题 诗钟题目是“压菜石 种豆锄”，这是诗钟之分咏体。如何写？如何将两者联系在一起？这需要作者仔细思考。 翁方纲提出的诗歌理论是“肌理学”，主张“为学必依考证为准，为诗必以肌理为准”。“肌理”二字源于杜甫《丽人行》“肌理细腻骨肉匀”。所谓理是指义理和文理，义理为“言有物”；文理为“言有序”。翁方纲主张以学问为诗。是否也以学问为诗钟呢? “压菜石”是普通人家腌咸菜时，在菜的上面所压的石头。见图2.“种豆锄”是一种农具。
图2 压菜石 压菜石在当代“鉴宝节目”里有很多故事。最早的压石故事出在清乾隆年间。清乾隆四十三年(公元1778年)在云南南宁(今曲靖)出土了一块石碑，乡民们也不识字，于是用作压豆腐的石板。 清咸丰二年（1852年），云南曲靖知府邓尔恒在吃饭时，发现豆腐上竟然有字。于是找到卖豆腐的小商贩，拿到了这一块压豆腐的石板。这个石板就是被誉为“正书古石第一”的《爨宝子碑》。 《爨宝子碑》全称《晋故振威将军建宁太守爨府君墓碑》。碑文末行有“太亨四年岁在乙巳四月上恂立”十三字。东晋太亨四年即公元405年，按正统，应称东晋安帝义熙元年。此碑现存曲靖市第一中学“爨碑亭”内。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种豆锄”因陶渊明而出名。陶渊明《归园田居·其三》诗云：“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种豆锄”在清诗中已有。清吴兆骞《榆关老翁行》诗云：“从此飘零脱军伍，种豆锄葵学农圃。”
3 疏证 上比“硬黄湿渍冰壶水”，这是将压菜石作为碑石来写。诗钟上比是写拓碑。硬黄就是硬黄纸，拓碑用的。 如何制作硬黄纸？方法是：把黄蜡均匀地涂抹在纸上将其加热洇透待干，这样纸就呈现出黄色而且透明的状态。用硬黄纸覆在真品上进行摹取，用这种方法得到的摹本被称为“硬黄本”。 唐宋时的书法家常用硬黄纸临帖。宋人赵希鹄《洞天清禄集·古翰墨真迹辨》：“硬黄纸，唐人用以书经，染以黄蘖，取其辟蠹，以其纸加浆，泽莹而滑，故善书者多取以作字。 ” 宋代苏轼《次韵秦观秀才见赠》诗云：“新诗说尽万物情，硬黄小字临《黄庭》。” 宋代陆游《山居戏题》诗云：“嫩白半瓯尝日铸，硬黄一卷学兰亭。”清钱谦益《列朝诗集》：“明初，张枢工行楷，陶南邨赠诗云：'写书竹简拈鲜碧，临帖笺藤写硬黄。’” 硬黄纸也常常用于拓碑帖。陆游《北窗闲咏》诗云：“名帖双钩拓硬黄。”清代词人朱彝尊 《送吴濩入太原》诗云：“暇日经过烦问讯，硬黄曾搨石经无？” 什么是“渍”？东汉末服虔撰《通俗文》曰“笺，水浸曰渍。”这是我国第一部俗语词辞书。“湿渍”即用水浸湿过，因而留下的渍痕。 常用于“湿渍”水有三种；一种是白芨水。白芨是一种中药，含有黏液汁和淀粉等。用白芨泡出的水，无色透明而有粘性。用白芨水浸纸，其目的是使宣纸能附于器物上，便于上墨。第二种是胶水，将少量胶水倒入清水中搅拌而成。第三种是清水。 用于“湿渍”水常常存放在冰壶中，所以称“冰壶水”。这个诗的典故来自宋代刘弇《上王提刑二首其二》，诗云：“澄清好把冰壶水，洗却天涯滥浊心”。当然，刘弇这种澄清天下之志向，当然不是翁方纲所具备的。 在古代冰壶是用玉制作，用来盛冰的。鲍照《白头吟》诗云：“直如朱丝绳，清如玉壶冰。” 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二首》亦云：“一片冰心在玉壶”。这常是诗人用以比喻自己品德清白廉洁。翁方纲在这里当然也有借此自诩清白的意思。
下比“新绿泥分铁柄犁”，诗钟题目是要求写种豆锄，却写犁田，这有点匪夷所思。但也确是写出了诗意。 写“新绿”的诗句极多。白居易的《南湖早春》诗云：“乱点碎红山杏发，平铺新绿水蘋生。”
仇远《春日田园杂兴》诗云：“一湾新绿护茅庐，草细泥忪已可锄”。这一句诗用来写种豆锄倒是很贴切。 宋代文同《春庭》：“花间蜂去抱黄粉，苔上燕来衔绿泥“。宋诗人郭仁的《分菊》：“野人自爱编青障，老圃先教拥绿泥。” 写“分泥”的诗句参见陆游《春晚泛湖归偶赋》诗，其中云：“分泥海燕穿花径，带犊吴牛傍柳阴。” 郭瑄 《泾州怀古》：“泾水泥分无畎浍，回山有脉自崆峒。” “铁柄犁”，安有铁柄的犁，用以耕田。李白《登黄山凌歊台送族弟溧阳尉济充泛舟赴华阴（得齐字）》诗云：“宰相作霖雨，农夫得耕犁”。 在古代诗歌中，作为农具的犁和锄往往是并用的。杜甫《兵车行》诗云：“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
4 鉴赏 这一副诗钟在写作上有很多特点，值得我们仔细品味，学习。 1）拟物 题目要求写“压菜石”，实际写的是碑石； 2）借代 上比作者用拓碑时所用的纸和水来替代碑石。下比作者用犁田时的形象来替代锄田时的景象。这一种修辞方式称为“借代”。所谓借代就是直接用与本体甲有相关关系的乙替代甲的修辞方式。 3）双关 上比拓碑用水，同时也会洗泥。但是诗钟中只写水。下比犁田当然也有水，也有泥，即所谓春雨犁田。但是此诗钟中只写泥，而不写水。 春雨犁田，在古典诗歌中是很多的。林逋《杂兴四首》诗云：“拂水远天孤榜晚，夹村微雨一犁春。” 杨冠卿《乙巳春次中隐先生韵》诗云：“江湖若也有闲地，着我一犁春雨耕。” 最合我心的是袁甫《见牡丹呈诸友》诗，诗云：“处处一犁春雨足，家家合掌庆丰登。” 4） 对仗 硬黄对新绿，色彩鲜明；湿渍对泥分，可看作交叉对；冰壶对铁柄，冰壶水对铁柄犁，还可看作五行对。下比金，上比水，所谓金生水。 一个压菜石，一个种豆锄，两个极俗的物件经作者妙手化俗为雅，不仅是修辞，尤其见襟怀。对金石考证的弘扬，对田园生活的向往跃然纸上，翁方纲的清高品质也凸露在我们面前。 翁方纲是一个学者型官员。近代学者夏孙桐，民国初入清史馆，他在《拟补清史文苑翁方纲传》中有这样一段按语：“《清史》无覃溪传，因官至阁学，无政绩，故略之。覃溪学人，似入文苑传为允。” 翁方纲这一副诗钟的出现给了我们三个启示：诗钟源于北京吗？这是第一副诗钟吗？这是第一副诗钟书法吗？这一切都需要我们深入探讨。
翁方纲 隶书池上竹间七言联 沈阳故宫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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