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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西门庆有关系女人的王婆

 A松毛岭634高地 2024-05-10 发布于山东

原计划中是没有这一篇文章的,但是《释“风”》一文发出后,颇多不同意见,主要集中在西门庆调戏王婆的可能性上面。众所周知,王婆的身份主要就是媒婆,也即“保山”、“撮合山”甚至“牵头”;西门庆接近王婆的最终目的就是潘金莲,王婆只是一个中间人;更重要的是,西门庆与潘金莲等人都是叫王婆“干娘”的,这“干娘”也是“娘”啊!总而言之,这个弯转得太大,老司机们也纷纷表示无法接受。

其实,王婆这种又老又丑又奸又诈的形象,都是长期以来,受影视剧的影响而形成的;但是,影视剧又是受什么影响呢?这让人有些挠头,归根结底,应该还是受文本误导——或者说,是文本误读——的结果吧。下面分别找出央视版《水浒传》电视剧,98年与11年两个版本的不同剧照,给大家简单看一下公众视角中的王婆形象。

上图是98版《水浒传》中李明启老师塑造的王婆形象,几乎也是最为深入人心的。李明启老师是中国铁路文工团话剧团国家一级演员,生于1936年,扮演这个角色的时候,已经六十多岁了。这个角色塑造的非常成功,基本上可以认为,这就代表了广大读者和观众心目中王婆的形象和年龄。

2011年版《水浒传》王婆的扮演者,是中国国家话剧院一级演员杨青,1982年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本科,即使毕业时年方二十,其饰演王婆这一角色时也有五十岁左右了。所以,大致可以认为,在读者和观众心目中,王婆的年龄基本就固定在五、六十岁这个区间。但可喜的是,虽然这一版的王婆仍是一个大奸大恶之徒,但至少在形象上丰富了许多,不但不再那么让人讨厌,甚至,还稍稍让人觉得,她就是生活在我们身边的某个人。

一、 王婆的年龄与家庭关系

作为武大、潘金莲、西门庆故事重要角色之一的王婆,最早出现在《水浒传》二十四回,书中称其为“间壁王婆”、“间壁王干娘”,是一个在县前开“茶坊”的,恰好就住在潘金莲的“间壁”。她有一个儿子,却是“跟一个客人淮上去,至今不归,又不知死活”;西门庆虽然建议“却不叫他跟我”,但此事再无下文。《金瓶梅词话》在此基础之上,不但给她添加了一个过世的老公,还交待了其儿子的姓名与年龄,使得原本有些模糊的家庭成员关系,更为明晰起来。第三回王婆顺口提到“我儿子又不在家”,于是潘金莲问“大哥今年多少青春”,王婆答“那厮十七岁了”,这基本上也就将王婆的年龄限定在了四十岁以下,如果王婆十六岁左右成婚并顺利生子,甚至还可能在三十五岁以下。

后文王婆又提到,“老身自从三十六岁没了老公,丢下这个小厮,无得过日子”,则王婆的年龄,多半就在三十六到四十岁之间。再对照前文提到儿子王潮,“跟了一个淮上客人,至今不归,又不知死活”,几乎可以得出一个丧父之后毅然挑起家中生活重担的好少年形象。也就是说,十七岁的少年王潮,突然就“跟了一个淮上客人”去做生意,这与王婆“没了老公”后“无得过日子”,是有着密切的困果关系的。那么,王潮离家去往“淮上”多久了呢?

注意到一个细节,亲切地称王婆为干娘的西门庆,并不清楚王潮“跟谁出去了”,而作为“间壁”同样也称王婆为干娘的潘金莲,竟然也是突然间才发现王潮“怎的一向不见”的。西门庆或者可以认为并不常来此处,情有可原,但作为“间壁”的潘金莲,如何也这等迟钝?即使她不出门交游,每天出去卖炊饼并从王婆茶坊前经过的武大,也应该有所了解并告诉她才是。由此,基本可以确定,王潮去往“淮上”的时间并不太久,也就是说,王婆“没了老公”,与儿子“跟了一个淮上客人”,均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进而也就可以推断出,《金瓶梅词话》中的王婆,在出场时,应该就是三十六七岁年纪,恰徐娘半老,丰韵尤存。

这个结论大概会有人质疑,认为一个刚刚说出“自从三十六岁”如何如何的人,应该不仅仅三十六岁,的确如此。但是,王婆说此话是有一个时间前提的,也就是“交新年”。 《水浒传》二十四回,王婆要给西门庆介绍一个“生得十二分人物,只是年纪大些”,称“那娘子戊寅生,属虎的,新年恰好九十三岁”;《金瓶梅》第二回则改为,“那娘子是丁亥生,属猪的,交新年恰九十三岁了”。“交新年”看似与“新年”基本一致,但还是存在一些细微的差别。“交新年”即宋时的“交年”节,也即腊月二十四日,旧年与新年在这一天交替。

《东京梦华录·十二月》:“二十四日交年,都人至夜请僧道看经,备酒果送神,烧合家替代钱纸,帖灶马于灶上,以酒糟涂抹灶门,谓之醉司命,夜于床底点灯,谓之照虚耗。”

《武林旧事·岁晚节物》:“二十四日,谓之'交年’,祀社用花饧米饵,及烧替代及作糖豆粥,谓之'口数’。市井迎傩,以锣鼓遍至人家乞求利市。”

三十三回王六儿出场的时候,“约二十八九年纪”,到三十七回,交待其女儿韩爱姐,“属马儿的,交新年十五岁”,同时又十分确定地称王六儿“属蛇的,二十九岁”。王六儿的年龄,从“约二十八九年纪”到“二十九岁”,一个明确的界线就是“交新年”,在此之前,王六儿是满二十八、快二十九,在此之后,王六儿则是刚满二十九。王婆也是如此,“老身自从三十六岁没了老公”这句话说出的时候,“老身”已经“交新年”三十七岁了。

二、王婆的“送终衣料”与“送终衣服”

西门庆在听到王婆说自己“三十六岁没了老公”之后,居然立即就主动提出,要“送十两银子与你做棺材本”。这是什么逻辑?是什么让西门庆觉得王婆对“棺材本”有着如此迫切的需求?难道王婆已经老到行将就木?行文至此,突然意识到,之所以大家会产生王婆至少有五六十岁的成见,多半还因为王婆要做所谓“送终衣服”的缘故,这“送终衣服”再加上“棺材本”,于是,一个“临终”老人的形象,就跃然纸上了。但是,如果考虑到王婆新近“没了老公”,儿子又因母亲“无得过日子”,而不得不在服孝期间“跟了一个淮上客人”仓促外出赚钱,原因似乎只有一个,也即赚取“棺材本”殡葬父亲王公。如此,这“送终衣服”,应该不是已逝者王公或将逝者王婆的装殓衣衾,而是王婆为亡夫所穿的孝服。

两书均提到王婆向西门庆索要的“送终衣料”,《水浒传》为“一匹白绫,一匹蓝紬,一匹白绢,再用十两好绵”,《金瓶梅词话》为“一匹蓝紬,一匹白紬,一匹白绢,再用十两好绵”。那么,这样的“送终衣料”,能够做成怎样的“送终衣服”呢?《金瓶梅词话》六十三回为李瓶儿办丧事,“院中郑爱月儿家来上纸”,“穿着白云绢对衿袄儿,蓝罗裙子,头上勒着珠子箍儿,白挑线汗巾子”;后文又提到郑爱月儿与吴银儿、李桂姐三人出来给客人递酒,“都一色穿着白绫对衿袄儿,蓝段裙子”,显然都是在为李瓶儿穿孝。恰好,这里“白云绢对衿袄儿”、“白绫对衿袄儿”以及“白挑线汗巾子”,都与“白绫”、“白紬”、“白绢”色泽材质相当,而这“蓝罗裙子”、“蓝段裙子”,无疑也对应着“蓝紬”。由此完全可证,这“送终衣料”,实际上就是王婆为王公“送终”而准备的,而以此来裁制的“送终衣服”,就是王婆为王公服丧期间所穿的孝服。这也进一步证实了王公亡故时间不久。

三、王婆故事类型的简单对比

有意思的是,相似的故事,《水浒传》中的宋江也遇到过。二十一回,阎婆惜及父母一家三口,“从东京来……山东投奔一个官人不着,流落在此郓城县”,其“不能过活”,与“无得过日子”基本相当,但原因却是“这里的人不喜风流宴乐”。不久阎公就“因害时疫死了”,母女二人更是没有着落,“无钱津送,停尸在家,没做道理处”。阎婆只好央及“做媒的王婆”给女儿做媒,于是王婆找到宋江,“望押司可怜见他则个,作成一具棺材”,宋江二话不说,立即写了一个“帖子”,让她“去县东陈三郎家取具棺材”,然后又主动提出“再与你银子十两做使用钱”,当也即所谓“棺材本”。其表现出来的,果然是“如常散施棺材药饵,济人贫苦”,如同“天上下的及时雨一般,能救万物”。于是阎婆感恩戴德,并让王婆为女儿说媒,“他若要讨人时,情愿把婆惜与他”,王婆果然就连忙“撺掇宋江依允了”。

宋江帮助阎婆殡葬阎公,虽然给她“一具棺材”、“银子十两做使用钱”,看似慷慨,但顺带着“典赡到阎婆惜为妾”,又让人觉得,此二事之间似乎有着扯不清的关联。尤其是,后文阎婆惜向宋江索要“原典我的文书”,太容易让人联想到第三回郑屠向金翠莲“追要原典身钱三千贯”的情形;只不过,宋江的姿态太过光辉伟大,而郑屠的形象又极其腌臜猥琐,反差太大,让人又不太敢往这上面联想。

与宋江“散施棺材药饵”相似的是,西门庆向丧夫不久的王婆承诺“送十两银子与你做棺材本”(在送“棺材本”之前是否还承诺过一口棺材呢?),又给她“一套送终衣料”,还要“抬举”他儿子王潮让他“跟我”。尤其是,西门庆是开“生药铺”的,“药饵”有的是,随便怎么“散施”都行。如果王婆也有一个女儿,也“情愿”把她“典”与西门庆为“妾”,这两个故事的架构就几乎完全一致了。然而,王婆的确只有儿子,没有女儿;不过,凑巧的是,她还有一个叫她干娘且住她“间壁”的干女儿——潘金莲。

四、西门庆接近并调戏王婆的目的

再来看西门庆的目的,在被潘金莲的“叉竿”不小心打到“头巾上”之后,西门庆“那一双积年招花惹草惯细风情的贼眼”,就“不离这妇人身上”,茶不思饭不想,一心只要将这“好一个雌儿”“勾得手”,然后,“猛然想起那间壁卖茶王婆子来,堪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撮合得此事成”,全然一付运筹帷幄、志在必得的架式。但是,后文不但只字不曾提到西门庆所说的“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到底是怎样的计谋,反而让西门庆如同“十件挨光计”中的一颗棋子一般,任凭王婆摆布。这反差之大,实在让人觉得有些蹊跷。

六十八回,为了笼络西门庆,“郑月儿卖俏透密意”,决定“说与爹个门路儿,管情教王三官打了嘴,替爹出气”,“王三官娘林太太,今年不上四十岁,生的好不乔样,描眉画眼,打扮狐狸也似”,称她“专在家只送外卖,假托在个姑姑庵儿打斋”,而且“但去就他说媒的文嫂儿家落脚,文嫂儿单管与他做牵儿”。这还不算,“又一个巧宗儿,王三官儿娘子儿,今才十九岁,是东京六黄太尉侄女儿,上画般标致,双陆棋子都会,三官常不在家,他如同守寡一般”。于是郑爱月儿向西门庆建议,“爹难得先刮剌上了他娘,不愁媳妇儿不是你的”。于是西门庆忙不迭地安排“玳安殷勤寻文嫂”。这种情形,同样也发生在三十七回,在冯妈妈“说嫁韩氏女”给蔡府管家翟谦之后,西门庆突然决定“包占王六儿”,冯妈妈嘲笑他说:“你老人家,坐家的女儿偷皮匠,逢着的就上;一锹撅了个银娃娃,还要寻他娘母儿哩!”

六十九回,西门庆通过文嫂“通情林太太”,两人一拍即合,林太太看西门庆,是“富而多诈奸邪辈,压善欺良酒色徒”,而西门庆看林太太,则是“绮阁中好色的娇娘,深闺内(入日)(毛必)的菩萨”,王八看绿豆,对了眼了。两人打得火热之后,七十七回,西门庆向郑爱月儿夸耀,说林太太“怎的大量,好风月”,甚至林太太还“教三官拜认我为义父,教我受他礼”。这时郑爱月儿又一次提到,“到明日连三官儿娘子,不怕属了爹”,并鼓励他,“用个工夫儿,愁不是你的人”。西门庆对此也十分期待,声称要“正月里请他和三官娘子往我家看灯吃酒,看他去不去”。七十八回果然安排“吴月娘玩灯”请了诸位娘子,但是,直到“午间”,却只有“林氏一顶大轿”来了,西门庆急切地问,“怎的三官娘子不来”,林氏答“家中没人”,要留她看家,估计也是对西门庆的企图有所察觉。

不过,西门庆对韩爱姐的爱意,就没有那么明显了,但也有一些蛛丝马迹。七十一回,西门庆趁着前往东京升级庭参的机会,特别交待正准备去蔡府看望韩爱姐的王经,将“我皮箱内有稍带的玫瑰花饼,取两罐儿,用小描金盒儿盛着”,给韩爱姐送了过去,看起来也是体贴入微得紧哪。

五、“干娘”是一种什么性质的称呼

最后再来说说“干娘”这个称呼,在一个父系社会中,这个称呼不是凭空而生的,而是依附于“干爹”这个称呼之上的。也就是说,西门庆与潘金莲等人,之所以会叫王婆“干娘”,并不是王婆本人有多么德高望重,或者年龄大到足够让周围的人都如此尊敬,而是因为其去世的“老公”,也即王公,在世时曾被这些人拜认为“干爹”。一个“没了老公”就“无得过日子”的女性,是不可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而获得这样的地位和称呼的。比如西门庆在世时,王三官也曾“拜认”他为“义父”,这“义父”就是“干爹”,在这个伦理关系中,吴月娘等妻妾都是王三官的“干娘”;而早在三十二回,王三官觊觎已久的李桂姐儿,就早已经“拜月娘做干娘,他做干女儿”了,吴银儿对此很有些不忿,应伯爵出主意,让她“到明日也买些礼来,却认与六娘是干女儿就是了”,吴银儿不但拜认了,还李瓶儿死后为她戴孝,让西门庆颇为感动。所有这一切,自然都是冲着“干爹”西门庆炙手可热的权势而来的。五十五回,西门庆趁着去东京为蔡京“庆寿旦”的机会,通过管家翟谦,“认”蔡京为“干爷”,“后来都以父子相称”,则蔡太师府上的妻妾,无论年龄大小,无一不是西门庆的“干娘”。

当然,同为“干爹”或者“干爷”,这王公自然与蔡太师不可同日而语。考虑到最初的西门庆,不过只是在“县(门)前开着个生药铺”的“一个破落户财主”,为了能够“发迹”,结交的多半也是县城基层的官吏或者地头蛇之类;而五十五回的西门庆,不但早已经被蔡太师提拔为山东提刑所理刑副千户,而且成为其宠大的官僚网络体系中的一员较为得力的干将,正式拜蔡京为“干爷”,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来说,西门庆的官运和财运,一直都是与其“干爹”的地位与级别密切关联着的。

七十六回,王婆带何九为其兄弟何十之事来求西门庆,结果西门庆与吴月娘均不在家,于是转求潘金莲。进门之后王婆“不免下礼”,虽然潘金莲也是“慌的……答礼”,但口中却不再叫“干娘”,而是说“老王,免了吧”。与之相似的,七十七回,面对事成之后前来送礼答谢的何九叔,西门庆更是直接称其为“老九”。更有意思的是,八十六回“王婆售利嫁金莲”的时候,在潘金莲的口中,王婆又从“老王”变回了“王干娘”、“干娘”。这人情冷暖,实际上早在王婆一出场就已经体现出来了,彼时已经“没了老公”的王婆,虽然仍然被称为“干娘”,但是,潘金莲家的饭菜,动辄就“何不去叫间壁王干娘安排便了”,而西门庆更是直接用“干娘,相陪我吃个(了)茶”来挑逗她。果真是“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人一走,茶就凉”!

六、结论

如此,再回看第二回,西门庆准备找“间壁卖茶王婆子”,认为“堪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应该就是打算将母女俱收于帐中,也即先搞定“干娘”王婆,再通过王婆搞定其“干女儿”潘金莲。书中有这打算的,可不止西门庆一个人。八十一回西门庆刚死没多久,月娘找大家人来保商量事情,他“也不叫娘”了,且“常时吃醉了,来月娘房中嘲话调戏”,“两番三次无人处在根前无礼”,甚至有一次,“外边吃的醉醉儿,走进月娘房中,搭伏着护炕,说念月娘:'你老人家青春少小,没了爹,你自家守着这点孩儿子,不害孤另么?’”最后,在护送月娘大丫头玉箫及迎春前往蔡太师府时,来保“在路上把这两个女子都奸了”。“爹”刚死作为家人的来保就敢想、敢干的事情,死了“干爹”的西门庆有何不敢?“就使强奸了常娥,和奸了织女,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不减我泼天富贵”!

女婿陈经济与西门庆恰好相反。丈人西门庆,是先搞定母亲,然后再伺机向女儿、干女儿或者儿媳妇下手;而女婿陈经济,则是先搞定女儿,然后再伺机去“偷丈母”。其中,陈经济与潘金莲的奸情是叙事者一早就交待清楚了的,而与孟玉楼的暧昧则是通过陈经济袖中孟玉楼的“金头莲瓣簪儿”暗示的,对吴月娘的企图,更是通过声称吴月娘的儿子孝哥儿“倒相我养的”来宣扬的。难怪西门庆死前要对陈经济说,“姐夫就是我的亲儿一般”,两人一个德行!这大概也算是西门“家风”的一种传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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