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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炳林 许程诺:从匈奴西域到西汉通西北国与通西域

 黑龙江波涛 2024-05-11 发布于广东

郑炳林 许程诺:从匈奴西域到西汉通西北国与通西域摘要:西域一词首见于《史记》,主要由匈奴使用,指代匈奴浑邪王管辖的河西地区,该范围东至金城西到盐泽,匈奴浑邪王也被称为匈奴西域王。汉武帝占领河西走廊置酒泉郡以通西北国,汉武帝将西域地区称之为西北国、西国、宛西诸国、西北外国等。直到汉武帝去世,都没有用西域一词统称西域诸国。本始年间汉朝联合乌孙征伐匈奴之际,还将龟兹以东称为东国,将龟兹以西称龟兹西国;直至汉宣帝神爵年间匈奴日逐王投降汉朝,匈奴势力退出西域地区,汉宣帝以郑吉为西域都护并置幕府,才开始正式使用西域一词指代河西走廊以西地区。

西域有广义与狭义之分,狭义的西域指阳关、玉门关以西,葱岭以东天山南北的地方;广义的西域指两关以西,西汉政府通使所能达到的地方总称。实际上西域最初的含义和后来的含义有很大区别,辨明含义区别,弄清楚西域的来历,对于我们理解和研究西域很有帮助,特别是西域最初出现在什么时候,具体所指,哪些民族首先使用该词,以及西域与同时出现的西北国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这对我们研究西汉敦煌郡与毗邻地区关系有很大帮助。我们将从匈奴的西域及其管辖范围、西汉通西北国与西北国的范围、西汉政府用西域统称西域及西域都护府的设置等方面进行探讨。

一、匈奴的西域王及其管辖范围

西域一词最初的含义与后来的含义有很大的区别,《史记》记载到西域有两次,都是指河西走廊地区。首先是《史记·大宛列传》记载汉武帝元狩二年(前121)派遣霍去病击匈奴:

是岁汉遣骠骑破匈奴西域数万人,至祁连山。其明年,浑邪王率其民降汉,而金城、河西西并南山至盐泽空无匈奴。

根据《史记·匈奴列传》的记载汉武帝元狩二年派遣霍去病攻打匈奴的两次战争都是发生在河西走廊地区,第一次得首虏八千人,第二次得首虏三万余人,而浑邪王居住的地方就是匈奴的西方,因此匈奴西域就是指匈奴统治下的河西走廊。另外记载到西域的是《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记载浑邪王杀休屠王降汉,骠骑乃驰入与浑邪王相见,斩其欲亡者八千余人,独遣浑邪王乘传先诣行在,天子封浑邪王为万户,为漯阴侯,于是天子嘉骠骑之功曰:

骠骑将军去病率师攻匈奴西域王浑邪,王及厥众萌咸相犇,率以军粮接食,并将控弦万有余人,诛獟悍,获首虏八千余级,降异国之王三十二人,战士不离伤,十万之众咸怀集服,乃与之劳,爰及河塞,庶几无患,幸既永绥矣。以千七百户益封骠骑将军。

很显然这条记载来源西汉中央政府的档案,转载自汉武帝的诏书。从这两条材料可以看出西域是匈奴首先使用来指代其管辖的右方,在这里主要指河西走廊。这是《史记》仅有的两次关于西域的记载,而且是将浑邪王称之为西域王,就是说西域王是匈奴对浑邪王的称呼。当时匈奴管辖的河西走廊就是匈奴右部辖地,《史记·大宛列传》记载:“匈奴右方居盐泽以东,至陇西长城,南接羌,鬲汉道焉。”就是说河西走廊是匈奴右方主要地区,浑邪王是河西走廊的主要管理者,所以被匈奴单于封为西域王。其余如乌孙、康居等皆羁属匈奴,但不属于匈奴的直接管辖区。

《汉书·霍去病传》记载有西域,匈奴浑邪王称西域王:

骠骑将军去病率师征匈奴,西域王浑邪王及厥众萌咸犇于率,以军粮接食,并将控弦万有余人,诛獟悍,捷首虏八千余级,降异国之王三十二。

文中将匈奴右贤王下浑邪王管辖的范围称之为西域,将浑邪王称之为西域王,浑邪王生活的地域是河西走廊的西部,因此西域也是匈奴对河西西部的称呼。根据《汉书·匈奴传》记载匈奴“居于北边,随草畜牧而转移。……逐水草迁徙,无城郭常居耕田之业,然亦各有分地。”《史记·匈奴列传》记载秦宣太后杀义渠王“于是秦有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秦始皇收河南地因河为塞临河筑四十四县,修西起临洮的长城。匈奴将其这片地区划分左部和右部,或称为左地和右地。置右贤王,右王居西方,直上郡以西,接氐、羌。右贤王管辖的地域西至罗布泊,东至陇西郡长城。孝文帝时匈奴右贤王曾入居河南地,出兵西击走月氏,尽有河西地,此后河西走廊属于匈奴右部之地,定楼兰、乌孙、呼揭及旁二十六国皆已为匈奴。这些地方虽臣属匈奴,但是并非由匈奴直接管辖。中行说投靠匈奴,教单于左右疏记,以计识其人民畜牧,其中很可能包括将匈奴地方划分成不同地域的建议。《汉书·匈奴传》记载元狩二年“其秋,单于怒昆邪王、休屠王居西方为汉所杀虏数万人,欲召诛之。”浑邪王、休屠王居住的地域为匈奴西方。西方、右方都是指右贤王辖地,这与《汉书·金日磾传》的记载一致。《史记·大宛列传》记载大宛:

于阗之西,则水皆西流,注西海,其东水东流,注盐泽。盐泽潜行地下,其南则河源出焉。……而楼兰、姑师邑有城郭,临盐泽。盐泽去长安可五千里。匈奴右方居盐泽以东,至陇西长城,南接羌,鬲汉道焉。

司马迁撰写《史记》将罗布泊以西地方不称为西域,而将匈奴右贤王管辖的河西走廊称之为右方。河西走廊是右方之西方。因此,西域王是匈奴对居住于右贤王西部之浑邪王的称呼。

元封六年匈奴儿单于立,根据《汉书·匈奴传》记载:“自是后,单于益西北,左方兵直云中,右方兵直酒泉、敦煌。”此后匈奴的右方就指酒泉、敦煌以北的地方,也是匈奴的西方。本始二年,五将军与乌孙出兵击匈奴,“及校尉常惠使护发兵乌孙西域,昆弥自将翕侯以下五万余骑从西方入,与五将军兵凡二十余万众。……蒲类将军兵当与乌孙合击匈奴蒲类泽,乌孙先期至而去,汉兵不相及。……校尉常惠与乌孙兵至右谷蠡庭,获单于父行及嫂、居次、名王、犁汙都尉、千长、将以下三万九千余级,虏马牛羊驴骡橐驼驰七十余万。”说明匈奴的右方是在东天山蒲类泽一带。《汉书·张骞传》将河西地区称之为匈奴西边:

是岁骠骑将军破匈奴西边,杀数万人,至祁连山。其秋,浑邪王率众降汉,而金城、河西(西)并南山至盐泽,空无匈奴。

这条记载表明金城河西到盐泽这一大片地域属于匈奴的西边,也就是匈奴的西域地区。 这个时期,乌孙是逐水草的行囯,而西域专指城郭国家。匈奴只称右方、右地或者西方,不再称西域。直到西汉取得河西走廊,仍将这里称为西方。《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记载:

最骠骑将军去病,凡六出击匈奴,其四出以将军,斩捕首虏十一万余级。及浑邪王以众降数万,遂开河西酒泉之地,西方益少胡寇。

这里的河西指金城黄河以西。西汉政府将骠骑将军夺取的浑邪王之地也称之为西方,很可能是沿袭匈奴的习惯称呼。

在西汉政府进入西域之前,西域地区由匈奴日逐王下僮仆都尉领护,故亦将日逐王称之为西域王,就是说西域地区与河西西部一样都由匈奴日逐王管辖。日逐王可能是在浑邪王投降汉朝之后接替管辖西域地区的匈奴右贤王官员,在此之前西域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属于匈奴的直属区,由浑邪王管辖;另一部分属于役属区,由僮仆都尉管辖:

西域诸国大率土著,有城郭田畜,与匈奴、乌孙异俗,故皆役属匈奴。匈奴西边日逐王置僮仆都尉,使领西域,常居焉耆、危须、尉黎间,赋税诸国,取富给焉。

颜师古注土著曰“言土著而有常居,不随畜牧移徙也。”役属“服属于匈奴,为其所役使也。”就是说西汉政府统属西域之前,西域属于匈奴右贤王下日逐王下设的僮仆都尉来管辖,负责诸国税收等工作。所谓西方、右方都是这些地区的统称。汉宣帝神爵三年匈奴日逐王投降西汉,西汉以护鄯善以西使者郑吉并护北道,“僮仆都尉由此罢,匈奴益弱,不得近西域。”汉宣帝时期西域地区才逐渐摆脱匈奴的控制而隶属于汉朝,西域地区彻底摆脱匈奴控制还要更晚。根据《资治通鉴》记载,汉元帝建昭三年(前36)陈汤欲杀匈奴郅支单于而与甘延寿谋曰:“西域本属匈奴,今郅支单于威名远闻,侵陵乌孙、大宛,常为康居画计,如得此二国,数年之间,城郭诸国危矣。”胡三省注曰:“武帝虽通西域,匈奴犹役属之;至宣帝时,朝呼韩邪,降日逐,西域乃咸属汉。”表明汉宣帝时匈奴日逐王投降汉朝,是西域地区隶属于西汉政府的标志性事件,就是说西汉政府从神爵三年开始将西域纳入自己的管辖范围,作为西汉的西域才开始普遍使用开来。西域城邦诸国的土地、山川、王侯、户数、道里远近的翔实情况才上报给中央政府,西域都护才能调发城郭诸国兵征讨不服者。

除了匈奴西域之外,还有乌孙的西域,根据《汉书·匈奴传》记载:

其明年,西域城郭共击匈奴,取车师国,得其王及人众而去。单于复以车师王昆弟兜莫为车师王,收其余民东徙,不敢居故地。而汉益遣屯士分田车师地以实之。其明年,匈奴怨诸国共击车师,遣左右大将各万余骑屯田右地,欲以侵迫乌孙西域。

匈奴准备通过屯田车师截断西汉与乌孙联系的通道,攻击乌孙的西部地区,迫使乌孙由原来两属稍偏西汉转为重新附属匈奴。这里的乌孙西域是指乌孙国的西部地区,而不是乌孙和西域城邦诸国,就是说西域最初有两层含义,作为指西域诸城邦国家,主要指西汉政府命攻击车师的西域六国,这是西汉的西域,一般用来指代西域诸国或者西域城邦诸国;匈奴的西域指代匈奴占领的河西地区,后来失去河西之后,将其僮仆都尉管辖附属匈奴的诸国称之为西域;乌孙是西汉的昆弟之国,也是西汉断匈奴之右臂的联盟对象,曾与西域诸国军队于本始年间击败天山东北麓的匈奴,因此依附乌孙西域诸国或者乌孙的西部地区,称之为乌孙西域。

我们通过以上探讨得知,匈奴在击败原本居住于河西地区的月氏人之后,将河西地区交给右贤王管理,右贤王管辖的区域西至楼兰、姑师,东至陇西、北地、上郡,而右贤王常居上郡之北,遂将河西地区交给浑邪王、休屠王管理。浑邪王辖地在河西之西,亦右贤王辖地之西部,故称为西域王。西域一名最初出现于匈奴,是匈奴对右贤王西部管辖地域的称谓。匈奴西域同西汉武帝通西域之后,置使者、西域都护以管理西域诸国事务之西域,有着根本的区别,就西域一词来说,最早应当来自匈奴,并无别的含义,同西方、右地是一样的,只是管辖地域中一个方位的称谓,匈奴直接管辖的地区没有到达西域地区,西域诸国与匈奴的关系,只是政权外事关系上利益的结盟倾向,而不是国家政治管理层面的隶属关系。匈奴政权对西域诸国可以产生强大的政治影响,但是不能直接决定西域诸国政治,就国家政权来说,西域地区对于匈奴来说,还是相对独立的。 匈奴单于或者匈奴右贤王并不能直接决定西域各国内部事务,所以他们之间还是一种平行关系。西汉置西域都护之后,西域才具备了传统意义的地域概念,将玉门关、阳关以西的地区统称为西域,西域一词逐渐固定化和地域化。

二、西汉政府通西北国与西北国的范围

西汉政府对西域地区的了解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在乌孙、月氏居住河西走廊地区时,中原王朝需要通过居住于河西走廊的乌孙、月氏或者直接派遣使者到西域,才能与西方各国展开交流。传说中的大禹流放三苗于三危、周穆王与西王母会面于河西酒泉到罗布泊一带,以及《山海经》对新疆地区自然地理地貌的描述和物产的交流。秦国起自渭河上游地区,并以畜牧著称,逐渐发展占据渭河、泾河、北洛河流域,以河为塞,毗邻西羌、月氏、匈奴。秦国和秦朝时期同西方的交流并没有停止。虽然秦的发展重点是东部而不是西部,但是向西交流的通道仍然畅通。这种自由式的文化交流因为匈奴占领河西走廊之后戛然而止。自汉高祖刘邦平城之役失利之后,西汉与匈奴间关系基本上变成和亲睦邻为主。从汉高祖到文帝、景帝时期,因为匈奴与西羌的联合,中原王朝与西方的交流通道被彻底斩断,东西方之间的交流停止。直到汉武帝派遣张骞出使西域,西汉政府准备联合大月氏以事灭胡。

张骞出使大月氏道经匈奴而为其所俘,被扣押在匈奴西十余年,后来趁机逃往大宛,再由大宛发译送抵康居,康居传致大月氏。张骞完成使命后,还并南山欲从羌中归,复为匈奴所俘,因匈奴国内乱,得亡归汉。“骞身所至者,大宛、大月氏、大夏、 康居,而传闻其旁大国五六,具为天子言其地形,所有。”张骞的汇报中没有使用西域一词来称呼他所到达的西方诸国。《汉书·张骞传》记载汉武帝从张骞那里了解西方的情况:

天子既闻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属皆大国,多奇货,土著,颇与中国同俗,而兵弱,贵汉财物;其西则大月氏、康居之属,兵强,可以赂遗设利朝也。诚得而以义属之,则广地万里,重九译,致殊俗,威德徧于四海。天子欣欣以骞言为然。

我们从张骞给汉武帝的汇报中可以看出,当时无论是张骞自己还是西汉中央政府,对张骞所历经诸国都没有一个固定的称谓,不仅没有见到西域的称谓,连西国或者西北国这样的称谓都没有。

西北国或者西国是西汉占领河西走廊之后,通使乌孙等国之后才开始使用,最初是西汉政府对乌孙等国的称谓。根据《史记·大宛列传》的记载,西汉占领河西走廊,派遣张骞出使乌孙国,试图说服乌孙东居河西故地,以绝通胡与羌之路,断匈奴之右臂:

骞因分遣副使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阗、扜罙及诸旁国,乌孙发导译送骞还,骞与乌孙遣使数十人,马数十匹报谢,因令窥汉,知其广大。……

乌孙使既见汉人众富厚,归报其国,其国乃益重汉。其后岁余,骞所遣使通大夏之属者皆颇与其人俱来,于是西北国始通于汉矣。然张骞凿空,其后使往者皆称博望侯,以为质于外国,外国由此信之。

又记载:

自博望侯骞死后,匈奴闻汉通乌孙,怒,欲击之。及汉使乌孙,若出其南,抵大宛、大月氏相属,乌孙乃恐,使使献马,愿得尚汉女翁主为昆弟。……而汉始筑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以通西北国。因益发使抵安息、奄蔡、黎轩、條枝、身毒国。

《史记》的作者司马迁死于汉武帝征和四年(前89)前后,就是说在征和四年之前,西汉将乌孙在内的西方诸国称为西北国,并将出酒泉通西北国的道路称之为北道,“而北道酒泉抵大夏,使者既多,而外国益厌汉币,不贵其物。”又称“而楼兰、姑师小国耳,当空道,攻劫汉使王恢等尤甚。而匈奴奇兵时时遮击使西国者。”西国就是当时对西域诸国的通称。这个时期将西域诸国统称为西北外国,《史记·大宛列传》记载:

西北外国使,更来更去。宛以西,皆自以远,尚骄恣晏然,未可诎以礼羁縻而使也。自乌孙以西至安息,以近匈奴,匈奴困月氏也,匈奴使持单于一信,则国国传送食,不敢留苦;及至汉使,非出币帛不得食,不市畜不得骑用。所以然者,远汉,而汉多财物,故必市乃得所欲,然以畏匈奴于汉使焉。

将西域诸国所处地域统称为西北外国、大夏之属是当时通例做法,表明当时还没有使用西域一词。《汉书·张骞传》记载其出使乌孙归来:

骞还,拜为大行。岁余,骞卒。后岁余,其所遣副使通大夏之属者皆颇与其人俱来,于是西北国始通于汉矣。然骞凿空,诸后使往者皆称博望侯,以为质于外国,外国由是信之。其后,乌孙竟与汉结婚。……而汉始筑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以通西北国。因益发使抵安息、奄蔡、犛轩、條枝、身毒国。

张骞这次出使乌孙是西汉占领河西走廊之后的首次出使,这时尚未将敦煌以西地区称之为西域,而是称为西北国,因此西北国是对西域地区最初的称呼,并将张骞开通的交通道路称之为“外国道”。这条道路出敦煌,经楼兰、姑师等,“楼兰、姑师小国,当空道”。《汉书·匈奴传》记载汉昭帝始元四年(前83)“马宏者,前副光禄大夫王忠使西国,为匈奴所遮,忠战死,马宏生得,亦不肯降。”西国就是西北国。从这些记载我们得知,汉武帝最初通使西域,将西域称之为西国或者西北国,就是说西域最早的称呼不是西域而是西北国,西北国或者西国的称呼一直到汉昭帝还在使用。

西北国、西国、西北外国等名称的使用都是在汉武帝开通西域之前。西汉政府决定出兵西域是元封三年(前108),汉武帝先派遣匈河将军赵破奴以七百骑袭击楼兰、姑师取得胜利。太初元年(前104)派遣李广利发属国六千骑,郡国恶少数万人伐大宛,结果以失败告终。太初四年(前101)再次出征大宛,派出敦煌者六万人,私负从者不与,牛十万,马三万余匹,驴骡橐驼数万,才取得胜利。《史记·大宛列传》记载:

汉已伐宛,立昧蔡为宛王而去。岁余,宛贵人以为昧蔡善谀,使我国遇屠,乃相与杀昧蔡,立毋寡昆弟蝉封为宛王,而遣其子入质于汉。汉因使使赂赐以镇抚之。

而汉发使十余辈至宛西诸外国,求奇物,因风览以伐宛之威德。而敦煌置酒泉都尉;西至盐水,往往有亭。而仑头有田卒数百人,因置使者护田积粟,以给使外国者。

宛西诸外国也是汉武帝时期对西域诸国的称谓,所谓“给使外国”,就是将这些西域诸政权称为外国,表明他们同西汉政府之间还没有建立真正的附属关系。既然这个时期设置有酒泉都尉,肯定就有酒泉塞,就是说玉门关西移敦煌西,那么出军敦煌北或者出使敦煌北必须设置塞城。这个塞城很可能最初就是酒泉塞,后来改名昆仑障和宜禾都尉。这是太初四年之后的情况,当时虽然派遣使者护通外国使者,称“护使者校尉”,将西域诸国称为宛西诸国,而不是西域。就是说在西汉政府对西域诸国还没有完全行使管理职能,西域一名还没有开始使用,只有当西汉政府对西域地区行使管理权,这里才能称得上是西汉政府管辖的一部分。

当时不仅将阳关、玉门关之外的西方诸政权称之为西国、西北国、西北外国,还将与这些国家交往的道路也称为外国道。《汉书·张骞传》记载:

自张骞开外国道以尊贵,其吏士争上书言外国奇怪利害,求使。天子为其绝远,非人所乐,听其言,予节,募吏民无问所从来,为具备人众遣之,以广其道。……其吏卒辄复盛推外国所有,言大者予节,言小者为副,故妄言无行之徒皆争相效,其使皆私县官赍物,欲贱市以私其利,外国亦厌汉使人人有言轻重,度汉兵远,不能至,禁其食物,以苦汉使。汉使乏绝,责怨,至相攻击。楼兰、姑师小国,当空道,攻劫汉使王恢等尤甚。而匈奴奇兵又时时遮击之。使者争言外国利害,皆有城邑,兵弱易击。

我们从这个记载得知当时将通使西方诸国的道路称为外国道,将通使的这些国家称为外国,西汉派遣到这些国家的使节称为汉使。当时西汉政府不具备对敦煌以西的楼兰、姑师的支配能力,即使匈奴对姑师、楼兰也没有支配能力,最大的影响力是匈奴奇兵能在姑师、楼兰等国攻劫汉使,而西汉政府能够从楼兰得到负水担粮的帮助。在太初元年李广利征大宛之前,西汉政府对两关以西地区没有任何约束力,西汉的西部塞城还在敦煌郡西的阳关一带,因此将塞城以西地区统称之为外国,将交通道路称之为外国道,而出使这些地区的使节称为汉使。因为西汉将这些西域诸国称为外国,所以就不能使用

“西域”这一含有“辖区、管理能力”意思的词汇来指代,而是用“国”这一具有平行关系的称谓。具有同样含义的“大宛诸国”,也开始使用西方诸国使节中:

而大宛诸国发使随汉使来,观汉广大,以大鸟卵及犛轩眩人献于汉,天子大悦。

当时将大宛诸国发遣的使节称为外国使,西汉政府接待这些外国使的礼节也是遵循外国使节的规格,管理这些外国使节的机构就是主管外事的大行,张骞因出使乌孙有功而出任大行,之后同样作为汉使的王恢也出任过大行。

是时,上方数巡狩海上,乃悉从外国客,大都多人则过之,散财帛赏赐,厚具饶给之,以览视汉富厚焉。大角氐,出奇戏诸怪物,多聚观者,行赏赐,酒池肉林,令外国客徧观各仓库府藏之积,欲以见汉广大,倾骇之。及加其眩者之工,而角氐奇戏岁增变,其益兴,自此始。而外国使更来更去。大宛以西皆自恃远,尚骄恣,未可诎以礼羁縻而使也。

外国客、外国使都是对西方诸国使节的称谓。西汉政府接待这些外国客人的内容就是提供娱乐性的节目,比如角氐和奇戏诸怪物,并通过礼节羁縻而使之,这就是当时通常做法。

我们通过这些记载得知,从西汉占领河西走廊到出兵西域征大宛,西汉政府对塞外与西汉交往的政权都是按照方位称为西国、西北国或者宛西诸国,而诸国使节则称为外国使、外国客,对来访外国使的接待规格和接待内容,也基本上是按照平等关系进行接待的,这就表明他们和西汉政府之间,没有隶属关系。即使乌孙与西汉关系密切,最初也是通过和亲建立的一种昆弟联盟。诸国虽然通使西汉,但是并不隶属于西汉。李广利征大宛,诸当道小国各坚城守,不肯给食,汉军通过军事打击才能获得食物供给,乌孙虽然派军二千前往,尤持两端不肯前的态度,都表明西汉与西方诸国之间没有隶属关系,他们之间还是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所以才使用西国和西北国的称谓。《史记》中没有记载对西方诸国使用西域的称谓,《史记》的成书时间是汉武帝征和二年(前91),过了一二年或者三四年他就死亡了。就是说司马迁和汉武帝是相继前后时间死亡的,在《史记》中没有使用西域一词,或者没有将敦煌以西的地区称为西域,就说明在汉武帝时期未将西域地区视作西汉管辖地域看待,他对楼兰、车师的战争,与乌孙的联盟,都是基于断匈奴之右臂,使西方诸国摆脱匈奴的控制的总体战略采取的行动。《汉书·张骞李广利传》同样没有记载阳关玉门关之外诸国为西域,就表明西域一词是汉武帝之后才开始用来指代敦煌郡之西诸国的称谓。

三、西汉政府对西域的使用及其有关问题

西域是西汉政府对两关以西葱岭以东塔里木盆地诸城邦国的统称。西域一词的正式使用的时间,《汉书》没有具体的记载,我们只能根据史籍进行推测,根据《汉书·常惠传》记载本始二年(前72)汉宣帝发十五万骑派遣五将军分道击匈奴,又以常惠持节护乌孙兵与昆弥将五万人击匈奴大获胜利,封常惠为长罗侯:

复遣惠持金币还赐乌孙贵人有功者,惠因奏请龟兹国尝杀校尉赖丹,未伏诛,请便道击之,宣帝不许。大将军霍光风惠以便宜从事。惠与吏士五百人俱至乌孙,还过,发西国兵二万人,令副使发龟兹东国二万人,乌孙兵七千人,从三面攻龟兹,兵未合,先遣人责其王以前杀汉使状。

这里将龟兹以西诸国称为西国,将龟兹以东诸国称为龟兹东国,而不称为西域或者西域城邦诸国,就表明这个时期西域一词还没有对这些国家使用,西域地区诸国还没有一个统一的称谓,仍然沿用了汉武帝时期的旧称西国等。开始大量使用西域一词指代西域诸国的是《汉书·郑吉传》:“郑吉,会稽人,以卒伍从军,数出西域,由是为郎。”又云“张骞通西域”,很显然是用西域一词对以前历史的追述,很显然他在出任西域都护之前,“至宣帝时,吉以侍郎田渠黎,积谷,因发诸国兵攻破车师,迁卫司马,使护鄯善以西南道。”发诸国兵而不称作西域诸国兵或者西域城邦诸国兵,很显然这个时期西汉对西域诸国还没有正式使用西域一词称之。后来匈奴日逐王投降汉朝,郑吉发渠黎、 龟兹诸国兵五万人迎日逐王,也没有将龟兹诸国兵称为西域诸国兵,说明郑吉迎匈奴日逐王投降汉朝之前,西域一词还没有开始对西域诸国使用。“吉既破车师,降日逐,威震西域,遂并护车师以西北道,故号都护。”不仅都护之置从郑吉开始,而且西域之称谓也是从郑吉开始,当时西汉政府正式开始对西域地区使用西域一词:

上嘉其功效,乃下诏曰:“都护西域骑都尉郑吉,拊循外蛮,宣明威信,迎匈奴单于从兄日逐王众,击破车师兜訾城,功效茂著。其封吉为安远侯,食邑千户。”吉于是中西域而立莫府,治乌垒城,镇抚诸国,诛伐怀集之。汉之号令班西域矣,始自张骞而成于郑吉。

这是西汉政府正式使用西域统称西域地区的开始,由此得知,西汉政府用西域一词统称西域地区是西汉宣帝神爵年间设置西域都护府开始的,西域一词使用是从汉宣帝神爵以后开始统称西域地区,这点我们还可以从敦煌悬泉汉简的记载中得到印证,悬泉汉简记载西域是从汉宣帝之后才开始的,Ⅱ90DXT0115③:80记载:

甘露二年七月戊子朔壬寅,敦煌大守千秋、长史憙、丞破胡谓县律曰:诸乘置其传不为急及乘传者,驿驾□/令葆马,三日三日中死负之,郡当西域空道,案厩置九所,传马员三百六十匹,计以来死者。

另外Ⅱ90DXT0115③:188记载:“都护西域骑都尉书佐田弘,甘露二年?”。Ⅱ90DXT0115④:230记载:“将田渠犁牛尊候令史□憙唯它审□终罢诣北军甘露二年五月癸未朔庚午使都护西域□□□□□□告谓/诸辨□□一封轺传二人共车□有请……□□□□□□如律令。”ⅡT0214③:67记载:“屯田渠犁斥候丞王常赵忠更终罢诣北军/诏为驾一封轺传二人共载有请谓敦煌以……。甘露四年五月□□朔庚子使都护西域……□候”。敦煌悬泉置出土汉简记载有西域的纪年简,一般不会早于汉宣帝甘露年间,表明西域一词的使用是从汉宣帝时期开始的,应当与西域都护府设置同步进行的。

我们从《汉书·西域传》的记载范围看,已经远远超出了给自己确定的范围,不仅仅包括塔里木盆地周围诸绿洲城邦国,还包括天山之北、葱岭以西诸政权,如乌孙、大宛、康居、大月氏、罽宾、安息、乌弋山离等,“而康居、大月氏、安息、罽宾、乌弋之属,皆以绝远不在数中,其来贡献则相与报,不督录总领也。”如罽宾国,“其乡慕,不足以安西域;虽不附,不能危城郭。前亲逆节,恶暴西域,故绝而不通;今悔过来,而无亲属贵人,奉献者皆行贾贱人,欲通货市买,以献为名,故烦使者送至县度,恐失实见欺。”对于有些国家,西汉政府并不接受其要求领护的请求。安息、乌弋山离、大月氏、大夏、康居等国同西汉政府之间,只有通使关系,没有统属关系。就是说是否算作西域的范围,主要以西汉政府能否“督录总领”为标准,即西汉政府对这些政权是否具有统属关系,西汉政府是否对其政权具有支配权。所以西域实际上就是以西汉政府能否督录总领为标准来划分的,代表一种“统属”,一种政治性的地缘关系,而不是单纯的地理区域划分。因此就有了“西域车师”“西域诸国”称呼,将归附西汉的西域城邦诸国称为“西域内属”。《汉书·西域传》关于西域的概念论述曰:

西域以孝武时始通,本三十六国,其后稍分至五十余,皆在匈奴之西,乌孙之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东西六千余里,南北千余里。东则接汉,阸以玉门、阳关,西则限以葱岭。……蒲昌海,一名盐泽者也,去玉门、阳关三百余里,广袤三百里。

《资治通鉴》元鼎二年对西域的记载:

西域凡三十六国,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东西六千余里,南北千余里,东则接汉玉门、阳关,西则限以葱岭。河有两源,一出葱岭,一出于阗,合流东注盐泽。盐泽去玉门、阳关三百余里。

乌孙、大宛等国以及东天山北麓诸城邦国家,都在西域范围之内,因为这些国家都与西汉政府建立一种隶属关系,这些国家属于西汉政府管辖的一部分。

西域诸国范围划分依据是西汉政府能否对其进行督录总领,那么督录总领的标志是什么。西域地区最初为匈奴右部日逐王所置僮仆都尉领护,后来汉武帝事征四夷,广威德,“自贰师将军伐大宛之后,西域震惧,多遣使来贡献,汉使西域者益得职。于是自敦煌西至盐泽,往往起亭,而轮台、渠犂皆有田卒数百人,置使者都尉领护,以给使外国者。”就是说西汉政府不仅限于通使西域诸国,而且通过设置领护南道诸国使者都尉的方式,逐渐对西域行使支配权;而匈奴僮仆都尉使领西域,主要领护北道诸国以及姑师前后部。不同点是西汉政府在轮台、渠犂有屯田卒数百,用屯田所得粮食供给过往使者。西汉对西域行使管理权标志是置使者都尉,起自汉武帝时期,此后日臻完善。汉宣帝遣置卫司马领护,主要领护南道诸国,后日逐王投降,西汉政府以护鄯善以西使者郑吉兵护北道故号都护,匈奴僮仆都尉由此罢:

至宣帝时,遣卫司马使护鄯善以西数国。及破姑师,未尽殄,分以为车师前后王及山北六国。时汉独护南道,未能尽并北道也,然匈奴不自安矣。其后日逐王畔单于,将众来降,护鄯善以西使者郑吉迎之。既至汉,封日逐王为归德侯,吉为安远侯。是岁,神爵三年也。乃因使吉并护北道,故号曰都护。都护之起,自吉置矣。僮仆都尉由此罢,匈奴益弱,不得近西域。于是徙屯田,田于北胥鞬,披莎车之地,屯田校尉始属都护。都护督察乌孙、康居诸外国动静,有变以闻。可安辑,安辑之;可击,击之。都护治乌垒城,去阳关二千七百三十八里,与渠犂田官相近,土地肥饶,于西域为中,故都护治焉。

都护的职责是督察乌孙等诸外国动静有变以闻,可以安辑,则安辑之,可以镇抚,则镇抚之。西汉政府赋予西域都护很大的权力,这种权力的行使,代表着西汉政府对西域诸国具有都录总领的权力,是西汉政府在西域诸国之上设置的管理机构。“至元帝时,复置戊己校尉,屯田车师前王庭。是时匈奴东蒲类王兹力支将人众千七百余人降都护,都护分车师后王之西为乌贪貲离地以处之。自宣、元后,单于称藩臣,西域服从,其土地山川王侯户数道里远近翔实矣。”自此西汉政府实现了对西域地区真正意义上管理,其作为标志性的土地、山川、王侯、户数、道里远近都要上报西汉中央政府,是西域诸国入贡上计的内容,西汉政府对西域实现了督录总领。

西域诸国隶属西汉政府另一个标志就是派遣质子制度,起自汉武帝元封三年。汉武帝派遣匈河将军浞野侯赵破奴以七百骑虏楼兰王,楼兰降服贡献,两属于匈奴和西汉,遣一子质匈奴一子质汉。尉屠耆当王改为鄯善之后,才与西汉正式确立统属关系。西域诸国的质子制度,有时也不能表示其与西汉存在隶属关系。“至成帝时,康居遣子侍汉,贡献,然自以绝远,独骄嫚,不肯与诸国相望。”其遣子入侍,欲贾市为好,而西汉以其新通,重致远人,终羁縻而未绝。这种侍子只能用来让两国之间的某种契约制度得到保障而已,并不能表明西汉政府对西域某个国家的具有统属关系。

西汉政府对西域诸国的管理,主要通过敦煌郡进行。最初置酒泉郡以通西北国,当时敦煌未置郡,敦煌属于酒泉郡的管辖范围,经酒泉郡以通西北国,就是经过敦煌对西域的通使。汉武帝派遣贰师将军征大宛使得西域震服,汉遣使者护鄯善以西数国,日逐王投降西汉之后,匈奴僮仆都尉从此罢,结束了匈奴对西域地区的管辖,护鄯善以西使者郑吉并护北道,号曰都护。从使者都尉或卫司马护鄯善以西到置使者并护鄯善以西南北道,都是通过敦煌郡进行的。“敦煌、酒泉小郡及南道八国,给使者往来马驴橐驼食,皆苦之。”虽然西域都护设置之后具有对西域的督察、安辑、镇抚的职责,但是敦煌郡在安抚西域的过程中依然起到了重要作用。很多情况下,敦煌郡太守协助西域都护参与西域安辑、镇抚工作,这是西汉赋予敦煌郡的一种特殊职能,使敦煌郡成为西汉政府经营西域的军事基地。

本文载于《敦煌学辑刊》2021年第4期,参考注释请参见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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