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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度最佳,一篇不够!

 夏日windy 2024-05-11 发布于浙江

写在前面

今晚依旧是写刚播出的国产剧——

《我的阿勒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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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们给这部剧写的第二篇剧评。

我们想要再写一篇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它足够好,这样的作品让我们充满了想要去谈论它的欲望。它本身也有着非常丰富的解读空间,一篇文根本装不下,我们希望尽力让主创那些有趣的设计表达抵达更多的观众。

我们依旧会尽量写得让没有看过原著的朋友也能读懂,也能对原著和剧产生兴趣。

上一篇里,我们聊了导演如何拍大自然和人的关系,聊了角色身上的多重身份冲突,这一篇我们换一个角度,从女主出发,聊她极为容易在剧里被忽略的两种身份。

作家,女性。

女主叫李文秀,也就是原著里的“我”,因为原著《我的阿勒泰》是作家李娟的童年回忆录,所以李文秀和“我”,基本就可以被认为就是作家李娟的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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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点,剧集也在头两集原创了不少关于李文秀追求写作梦想的段落——从她听讲座,坚持写作,提问作家的问题,到把笔记本视为珍宝,为了保护本子不惜被辞退,都属于此。

后面剧情我们可以知道,被辞退的李文秀将同时奔赴两种生活,一种显性的,是阿勒泰自然的生活,我们上一篇聊了很多了。

另一种是隐性的,是写作的生活,但还有一种是更难被发现的,是一条更为基础却极其隐秘的线索,常常为我们所忽略,那就是——女人的生活。

后面这两种生活,在故事第一集,她奔赴这些生活之前,就发生了一次非常奇妙的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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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秀在学校楼梯处扶正了一位作家的相片:弗尼吉亚·伍尔夫。一百年来事关“女性·写作·自然”这一主题最重要,最关键的人物,一位灯塔般的女性写作者。

文秀翘起脚尖,才勉强够得到她安静而温和的侧面肖像。

《我的阿勒泰》沿着这样一个看似不起眼的交汇展开,为观众带来国产电视剧极其少有的、质朴强韧的女性表达。

女人写作,需要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写作的女人

我们先弄清楚伍尔夫放在这里的意义。

1928年,作家伍尔夫在剑桥大学做了两场演讲,主题是“女性与小说”。演讲中她质询,为什么整个繁茂的伊丽莎白时代,没有一位出现哪怕一位女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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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尔夫将这一切归结于生活。生活是切实的,但同时又是一切社会文化,礼俗,性别角色这些抽象之物的外显。

“在16世纪,怀着诗才出生的女人是不幸的,她的内心将充满煎熬。她需要释放脑中的一切,然而她的生活条件和本能都与这种心境为敌。”

伍尔夫后来将两场演讲的内容整理成书,给出了那个最知名的论断:如果一个女人要写作,那她必须拥有一间只属于自己的房间。

我目力所及,《我的阿勒泰》是第一个把这个理念具像化的中国电视剧。

《阿勒泰》的编导在第三集用一个绝妙的交叉剪辑,刻意制造了一场误会。

这一集开头,文秀在网吧给前辈作家发邮件,附上自己的散文习作,希望能得到老师能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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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幕,镜头切到乌鲁木齐,前辈作家收到一封邮件,是一位听过自己讲座的女读者来稿,也是首次尝试写作。作家一看,作品文采斐然,浑然天成。于是,他们迫不及待给这位来稿者打电话约见面。

观众想当然认为,这就是文秀和作家的交流。但第三集末尾,和两位作家坐在咖啡店里的竟然是另一个陌生女人。她满脸写着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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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一时兴起,随便写写而已。回家还被我老公发现了,他很不高兴。因为……我答应过他,要好好相夫教子,我们家有三个小孩,平时真的很忙,没有自己的时间。所以……

——弹幕里飘过无数的“冒名顶替?”、“这是被顶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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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要批评观众的条件反射。毕竟,现实和狗血影视剧一直教我们这样揣度陌生人。

但令人唏嘘的是,我们潜意识里就是觉得,“女性与写作产生关系”并非一个常规现象。相比男性,女人有志于写作,有写作天分,能写出作品,似乎都是天选的偶然。

这与伍尔夫的看法正好是相悖的。

《我的阿勒泰》这段神来之笔还在继续。在场的年轻男编辑争辩: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你真的很有天分。

老作家却已经表示理解:我知道,弗尼吉亚·伍尔夫说过,每个女人都应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

两个男人的不同反应,也许就源于他们对“女人如何生活”认知程度之深浅。

这一段剧情时长不过三分钟,我们就已经目睹了一个女性写作者的凋谢。几句话,一切诗情、才华都消亡于日常。这是李文秀另一种人生可能,也可能是刘文秀、张文秀,任何一个有志于写作的女人,最普遍的人生处境。

这甚至也是李娟、滕丛丛这样的女性创作者的另一种人生可能。这一处看似闲笔,却和女澡堂片段一样,显现出《我的阿勒泰》的情感基调。它不仅是对女性处境的现实表达,也展现出女性编导的姐妹同情,她们应该谦逊地认为,自己能成为少数的女导演,女编剧,有幸运使然。而不够幸运的女人,只能被淹没于婚姻和母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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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作家常常觉得自己万里挑一,女作者则更关注自己有幸身为万中之“一”背后被淹没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女人。这也是伍尔夫关注的,一百年前,她已经这样追溯人类写作史。

“我在此询问,为何伊丽莎白时代女人不写诗歌,而我并不清楚:她们受过什么教育?是否有人教会她们书写?她们是否有自己的起居室?有多少女人在二十一岁之前就生儿育女?”

这个质问今天一百年后仍然有效。

婚丧嫁娶,沐浴捣衣——自然和游牧的女人

李文秀回到阿勒泰山麓,她遇到了男人,女人,马匹,牛羊。但在主线上,《我的阿勒泰》仍然聚焦在女性困境上。

截止发稿,该剧的三条主线已经明朗:

一是文秀如何走上写作之路。二是托肯能否争取到带着孩子改嫁的自由。三是张凤侠如何走出丧夫之痛。

男人们也有自己的故事,但他们的故事里,拘束总是更少一些,心境总是更松弛一些。有一个显著对比是:

在《我的阿勒泰》里,女人们都在苦苦谋求某种“改变”,职业身份,婚姻关系,落脚之处,情感寄托,连老年痴呆的奶奶都在怀念沈阳老家——但改变很难,她们都面临十足的现实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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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对应,阿勒泰的男人们似乎是更平静,更自洽的。

醉酒冻死在暴风雪里的木拉提,人生最后一句话都充满乐观,“张凤侠,说不定我再回来就开上那个,唔唔唔,摩托车咧”。

同一组爱情,朝戈是轻松惬意的,他仰卧草场,脸上是真挚惬意的笑。而在另一边,托肯为了争取与朝戈恋爱结合的自由,已经数次抹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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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力坦是村里最后一个坚持从仙女湾转场去夏牧场的人,因为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不能改变,也无需改变。这个“全世界最后一支纯正的游牧民族”中坚守着最正统的游牧生活原则的男人,总是那么威风凛凛,惜字如金。生老病死,婚丧嫁娶,对他来说和牧场枯荣、牛羊聚散一样,仿佛一阵风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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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和写作一样,归根结底,也只是一种生活方式,是人和世界产生关联的生产方式。同样的,对于男人来说,生活总是更轻便、自主一点。

纵马奔驰的巴太无比快乐,身姿洒脱。江布尔说,这样“刁羊”,是他们男人的游戏。但其实站在山坡上的女人,也感受得到这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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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野狼追到树上的张凤侠母女手足无措,远处苏力坦镇静自若,抬枪便击毙野兽。对于游牧民族的男人来说,马背与火枪自有其浪漫,有其神性,跨马端枪就可以主宰一种生活,他们不急于改变什么。而女人,就像托肯说的,“男人们想去哪就去哪儿,我们女人要做饭,洗衣服,还要看孩子,想出去一趟都没时间”。

这一刻,游牧女人,和城里女人重叠了。和那个没有写作自由的女作者一样,阿勒泰的女人也没有爱情自主。到这里,我们就不能再对《我的阿勒泰》女性困境的表达视而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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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阿勒泰毕竟可爱,这里的男人和女人都可爱,也都可怜。因为《我的阿勒泰》并没有使用革命语言,它温和地寻求一种理解、共情、协同。

这种温和的诉说,让固执的男人们不那么面目可憎。巴太那么自在自得,但也需要服从父亲苏力坦。苏力坦恍如阿勒泰的化身、游牧生活的具象化,但面对交枪命令也只能像小孩子那样说谎。对于女人们,温和的立场也同样有效。托肯这样牵挂孩子、唯一能看到的一点点光亮“仅仅是”改嫁另一个男人的女人,可能并不“进步”,但在《我的阿勒泰》里,我们观众自然而然就理解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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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阿勒泰》有人类学的视野,只有在一种普遍而慈悲的目光下,我们才能看到人们是这样可爱,也这样的可怜。

伍尔夫的性别关怀一定程度上也充斥着文化人类学色彩。她首先肯定,男人和女人各有历史,历史又塑造了两性不同天赋与气质。但理想的个体一定是“雌雄同体”的,最好的生活形态,一定是尽可能驱散性别意识的。但在那之前,现实要求我们关注普遍女性困境。

《我的阿勒泰》完美做到了这一点。

写在最后

2010年《我的阿勒泰》出版。这年冬天,李娟跟随一个哈萨克家庭转场,前往遥远的冬牧场。据说整个冬季,李娟都生活在一个地下一米深的地窝子里。

李娟成名至今,都极少抛头露面。她仍然是一个十足的阿勒泰人。

乍听起来,“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这个表述似乎和阿勒泰、和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十分矛盾,但其实两者并不相悖。

房间这一意象,只是伍尔夫对城市女性争取生活自主空间的最小限度表述。在长远意义上,它作为一个譬喻,鼓励人们在自己的生活空间中,尽其所能追求自我生产,自我追求。在阿勒泰是这样,在城市化的生活里也是这样。

因此,无论是伍尔夫的房间,还是李娟的阿勒泰,都不是限定性质的,它们只是示范了一种女性写作者的可能性——不仅仅是写作者,而是一切女性生活的时间与空间。

音乐/

    配图/《我的阿勒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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