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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铁生艺事答问:“张君秋那时还不太会做戏”

 lsjxs 2024-05-13 发布于四川
 (此文系1987年吴春礼先生对南铁生先生的访谈,后经陈志明先生整理,并南奇先生校正而成。)
 
 吴春礼(以下简称吴):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学戏、唱戏、登台的?
 
 南铁生(以下简称南):我从小就喜欢听戏,也逐渐开始学唱,最开始学老生,只是没有规矩的学过,而且嗓子调门儿很低。有人说试试小嗓吧,结果一试,挺好。在我“倒仓”之前之后,都是有小嗓的,大嗓却总不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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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铁生便装照
 

 于是就开始东一句西一句地学唱旦角戏。十六岁之前都没有学过一出整出的戏,在武汉的茶馆中也都是唱唱零碎的段活儿。之后才学了全出的《戏凤》、《乌龙院》这些戏,而且学的很快。原因是我出生在河北,又生长在北京附近,所以京白很好。我1917年结婚,转年到南昌,还不满十七岁,第一次完整的演了一出《坐楼杀惜》。

 吴:您是如何开始正规学戏的?

 南:我十八岁参加工作,先是在亲戚开的钱庄里,业余时间充裕,在外面学戏机会多了,人家就给我介绍认识了“天罡侍者”陈刚叔。他比我大三十多岁,是第一个比较正规地教我学戏的老师和长者。他是孙菊仙的学生,扮相好,很会做戏,甚肖孙菊仙,常唱《四进士》、《七星灯》、《胭脂虎》这些戏。旦角戏也会的极多。他看我条件不错,就开始培养我跟他唱对儿戏。
 
 1923年,又有个票友说我青衣嗓子好,把我介绍给程君谋先生。程先生是陈彦衡的徒弟,既会拉,也会唱。他见我后也说“你呀,嗓子太好了!棒!”然后就教我《游龙戏凤》、《探母》、《汾河湾》、《玉堂春》这些戏。汉口有个华商总会,是买办阶级聚会的会所,里面有舞台,下面能够坐五六百人。
 
 戊辰票社成立(1928年)之后,活动之处就是“华商总会”票房。恰好有人过生日,就问我们能不能上台演出,我们自然是应承上台了。头一出是《玉堂春》,接着是《探母》、《汾河湾》,一起唱戏的都是票友。当时票房里请了教习,有教老生的、教旦角的,还有教打把子的、教昆曲的。又花了五千块钱购置了戏衣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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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铁生之《四郎探母》

 

 说起这五千块钱,还有个来源。是为庆祝北伐胜利,国母宋庆龄的“中华妇女救国会”主持活动,我们被邀请去演出了七天。演出之后宋庆龄宴请了有关人士,我也在其中,几个主要演员很是被嘉奖了一番:报上也不遗余力的宣传说我是最年轻的、向往革命的、热爱艺术的有为青年,如此这般。

 到第二天,宋子文送到我家一张支票,金额一栏是空着的,我就和票社里的几位老先生商量,用这张支票为票社买一副戏衣箱得了。他们说,“你真老实,这是送给你的私有财产,又没有填数目字,没有必要这样花销!”不过最后这张支票还是填上五千的数目,用来购置票社的戏衣箱了。打这以后,戊辰票社的演出活动就比较方便了,也才有能力邀请并接待随后到来的程砚秋先生。
 
 以后正式卖票演出,每个礼拜唱一次,或唱一天,或唱两天。三块钱一张票,我们上台的不取分文,卖票主要是为了前后台工作人员、箱倌、文武场等等的开支。先后唱过的戏有《金山寺》、《奇双会》、《御碑亭》、《南天门》、《赶三关》、《大登殿》等二十多出。君谋唱老生,也有“天罡待者”,大轴子戏我们是换着唱,总是上满座。
 
 吴:那个时期您还和汉口之外的演员合作过吗?
 
 南:1925年欧阳予倩到汉口演出,我们就一起合演过《人面桃花》、《摔玉请罪》、《红楼二尤》。他唱自己的《宝蟾送酒》这样的戏,我就在前面唱一出老戏;或是他一个人唱,我不参加助演。1928年程砚秋第一次率鸣和社来汉口,在新市场大舞台演出。班底是:老生贯大元、郭仲衡,小生王又荃,花脸侯喜瑞,武生周瑞安,武旦九阵风阎岚秋,二旦吴富琴。程砚秋唱的戏有《玉堂春》、《鸳鸯冢》、《碧玉簪》、《文姬归汉》、《金锁记》、《牧羊卷》等。中间我与砚秋唱了两天合作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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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秋之《金锁记》

 
 吴:您第一次离开汉口到上海演出是什么时候?
 
 南:1923年,我一个人到上海去玩,怕人说我唱的不好,没敢说自己的真名,随便写了个名字,唱了《乌龙院》、《探母》,人说扮相好、嗓子好。老生是当地的票友。那一年认识了杜月笙。当时我已经到铁路局做事了。之后我又多次到上海,有一次唱义务戏,一起唱的就有杜月笙、章遏云,还有王晓籁(上海商会会长),我唱《宝莲灯》,杜月笙唱大轴子《黄鹤楼》。1926年,上海开始邀请我去正式公演。
 
 吴:您什么时候拜的王瑶卿老先生?
 
 南:那是1923年,黄玉麟陪着我去见王大爷,正式拜师。不过最初只是旁听,因为我知道这之前在南方学的不地道,怕出丑,于是旁听之余用心记下不对的唱念、身段的细节。这样直到1926年之后,王大爷看我对学戏的确很用心,而且又有一定的武功基础,他就开始悉心教我《能仁寺》、《悦来店》、《弓砚缘》、《红柳村》,即全部《十三妹》,以及《六月雪》等戏。王大爷告诉我只能学好了,他认可了,才能在北京演出。1928年唐生智的父亲在北京过生日,我出面恳请王大爷主持两天堂会戏。头天在福全馆,头一出魏莲芳的《打金枝》,第二出新艳秋的《红线盗盒》,第三出是王幼卿、金仲仁、松介眉(老旦)和我的《得意缘》带“下山”,第四出是砚秋的《玉堂春》,压轴为梅兰芳、姜妙香的《廉锦枫》,大轴为余叔岩、杨小楼的《八大锤》。第二天在第一舞台,第一出是荀慧生、金仲仁、马富禄的《铁弓缘》,第二出是章遏云、李桂芬的《游龙戏凤》,第三出是王凤卿和我的《宝莲灯》,第四出是程砚秋的《红拂传》,第五出是余叔岩、钱金福、王长林、王幼卿的《打渔杀家》,压轴是梅兰芳、姜妙香的《奇双会》,大轴是杨小楼的《林冲夜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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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瑶卿指导南铁生化妆

 
 吴:那时您已经下海了吗?
 
 南:没有下海,戏饭不好吃。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是正式用“南铁生”的真名,在汉口、北京、上海、天津、南京等地演出了。也是在这个时候,冯玉祥、万福麟曾请我去保定唱戏,同去的还有管绍华、程玉菁、顾珏荪。头一天是跟管绍华的《探母》,第二天唱《得意缘·下山》,第三天唱《春秋配》。30年代初,杨宝忠、言菊朋也来过汉口,我们唱过《探母》、《宝莲灯》等戏;之后杨宝森、乐元可陪我到郑州唱戏,随去的二旦是费文芝。
 
 吴:您在30年代和梅兰芳先生合作过吗?
 
 南:1937年梅兰芳第四次来武汉,我们合演二本《虹霓关》、《大登殿》。《虹霓关》中我演夫人,他演丫鬟:《大登殿》我演代战,他演王宝钏。十块钱一张票,还满座。小生姜妙香,丑是萧长华。
 
 吴:您的扮相好,跟梅兰芳先生差不多,有光彩!
 
 南:梅先生对我说:“你的扮相比我好!像年轻时候的贾璧云。”当然是有些言过了。萧长华先生在台上还抓了一哏,说“两个梅兰芳,为一个姜妙香,让我挨了四十棍,您看冤枉不冤枉!”我和梅先生在汉口唱了四五回,也都是唱义务戏。
 
 吴:您是那时候得的“汉口梅兰芳”的雅号吗?
 
 南:不是,是第一次到上海,上海传出来的。
 
 吴:那您“下海”是在什么时候呢?
 
 南:是在武汉沦陷之后。那时,我一家人被日本人赶了出来,什么都没有了:他们为了控制铁路,把大部分铁路局职员都除了名,我一家子没法生活了,于是只好以唱戏为生。先是在汉口法租界大舞台演出,班底是荣蝶仙,他唱小生,王蕙芳也在,还有老生安舒元。唱了二十天。买卖蛮好,天天客满,结果被人嫉恨,在剧场扔了个炸药包,“轰”的一声,冒着浓烟,场子中的人都赶紧跑了,倒是没人受伤。那会儿真叫乱。剧场停业了一段时间,接着还唱,座儿开始不太好,但没几天就又开始满座儿啦!当时剧场乘人之危,分成的时候,剧场收七成,名义上我得三成,其中两成得分给后台演职人员,我实际得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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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铁生、荣蝶仙之《玉堂春》

 
 吴:大舞台还有吗?在什么地方?
 
 南:现在还有,在汉口老火车站的附近。在法租界大舞台就这样又唱了二十多天,我就不唱了,去了上海。起先,上海方面让我唱,我没有答应,而是去了天津。等到了天津,却正赶上发大水,轮船没敢靠岸就又回了上海,才决定在上海唱。老生是程君谋,他那时在上海的银行界做事。还有赵培鑫、芙蓉草、刘斌昆。上海唱完之后去了北京。这样就算正式唱戏了。以后在北京开始组班福春社,同班的有管绍华、刘连荣、俞振飞、姜妙香、慈瑞泉等;琴师有过李德三、杜奎三、沈玉才,鼓师有魏三、白登云。
 
 吴:您有什么比较得意的戏吗?
 
 南:如果说有得意之戏,那就是《玉堂春》、《宝莲灯》、《奇双会》、《春秋配》、《得意缘》。《得意缘》唱得最多,和尚小云一起唱,足有三十多回,小生先后有过程继先、金仲仁、俞振飞、姜妙香,只是和叶盛兰没有唱过。在唱《探母》的时候,盛兰唱过杨宗保,老生是陈少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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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小云、南铁生之《得意缘》

 
 吴:哦,那陈少霖到汉口时您和他合作过没有?
 
 南:没有。旦角是李香匀。
 
 吴:他到汉口去过几次?
 
 南:两次,第二次是和张君秋来的。
 
 吴:解放前后您有没有比较好的徒弟?
 
 南:陈永玲还算不错。张君秋的《春秋配》、《奇双会》是我教的,李凌枫带他来学的,但那时不太会做戏。做戏好的太少,梅先生好,慧生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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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铁生、马连昆之《春秋配》

 
 吴:我们这次来采访,还想请您谈谈关于裕群社前后的一些演出活动。请说说最初的情况。
 
 南:裕群社最初是在北京组织演出的,那会儿是在新明戏院。
 
 吴:地址在哪儿?是万明路附近吗?
 
 南:是的。可惜后来烧掉了。一开始是唱合作戏,大家捏在一块儿唱。
 
 吴:裕群社什么时候去的汉口?
 
 南:民国八年(1919),是应合记大舞台邀请去的。和记大舞台的总经理是赵子安,这个人是有帮会背景的大亭,由他集资凑了股份把裕群社请到了汉口。
 
 吴:合记大舞台在汉口哪里?
 
 南:在后城马路,也就是后来改名的中山大道。合记大舞台是盐业银行的旧址。裕群社到汉口的底包有朱桂芳、张荣奎等一些人。之后,北京的角儿,就陆陆续续被约到那里演出。

 吴:第一拨去的角儿都有谁?是在春天还是秋天?
 
 南:是在下半年。第一拨约来的是龚云甫、郭仲衡、王蕙芳、许德义、慈瑞泉等人。小生是王又荃。

 吴:都有什么戏码?
 
 南:第一天的戏码是:郭仲衡的大轴,唱《击鼓骂曹》,倒第二龚云甫的《钓金龟》,王蕙芳唱倒第三《女起解》;第二天的戏我不记得了;第三天戏码是《穆柯寨》、《穆天王》,接演《辕门斩子》。龚云甫在汉口极受欢迎。
 
 吴:以后又是谁去了呢?
 
 南:是时慧宝、王琴侬。第一天时慧宝的大轴子《上天台》,前面有王琴侬、龚云甫的《探寒窑》。时慧宝以唱为主,王琴侬宗陈德霖的“陈派”。还唱了《桑园会》、《三娘教子》。一个多月之后,言菊朋来了,言菊朋那会儿还没有“下海”呢,用了个虚名“天涯旅客”,没写“言菊朋”。再之后,李吉瑞也来了;然后才是梅兰芳、王凤卿、姚玉芙、姜妙香、朱素云、李寿山他们。他们来时王蕙芳、龚云甫还在汉口。
 
 吴:余叔岩没同去?
 
 南:没有。那时王凤卿和余叔岩有些摩擦,而姚玉芙是梅兰芳的管事儿的,他是王凤卿的妹夫,所以余叔岩没有来。
 
 吴:他们都唱了些什么戏?
 
 南:第一天大轴是梅兰芳的《千金一笑》,倒第二是王凤卿的《取成都》。第二天大轴是梅兰芳的《玉堂春》,前面是王凤卿的《文昭关》。第三天大轴戏是《奇双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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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之《千金一笑》

 
 吴:余叔岩之后来汉口了吗?
 
 南:梅兰芳唱了半个月以后,王凤卿走了,龚云甫、陈德霖、余叔岩、王长林、钱金福又来到了汉口。他们来了之后,第一天戏码是:余叔岩唱大轴戏《打棍出箱》,梅兰芳倒第二唱《春香闹学》。第二天余、梅合演《打渔杀家》。第三天余叔岩唱大轴戏《珠帘寨》,梅兰芳的二皇娘。唱过三天之后,就换个儿梅兰芳的大轴子,唱《天女散花》等戏,余叔岩则在倒第二唱《武家坡》、《汾河湾》、《捉放曹》、《骂曹》等戏。
 
 吴:这里面谁最受欢迎?
 
 南:梅兰芳呀!梅兰芳唱《天女散花》是其中的高潮。这次因为角色相当齐整,还唱了《八本雁门关》,老夫子陈德霖的萧太后,余叔岩的杨四郎,龚云甫的佘太君,梅兰芳的青莲公主,姚玉芙的碧莲公主,朱素云的杨八郎,姜妙香的杨宗保。
 
 吴:陈德霖的表演如何?
 
 南:陈德霖的做派极稳、派头极好,与王大爷(王瑶卿先生)有区别。王大爷的萧太后则念白好。
 
 吴:余、梅合作了多长时间?
 
 南:唱了半个月,梅兰芳一干人也走了,应约去了南通。而杨小楼又来了,余叔岩就与杨小楼合作。头一天唱《连环套》,花脸郝寿臣,之后还合演了《八大锤》、《连营寨》。杨小楼唱了《铁笼山》、《夜奔》、《水帘洞》、《安天会》这些戏,余叔岩则唱了《阳平关》等戏。等到他们唱完,就到过年了。翻过旧历年的正月,就是王瑶卿王大爷、王蕙芳、王琴依、金仲仁、筱翠花他们被约来;再之后又是小达子来接的坑……角儿是一批一批地轮流着被约来。
 
 北京当时的好角儿差不多全来过,可说是历史上第一次比较集中地到汉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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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9月南铁生、张伯驹、侯喜瑞、李洪春、俞振飞在荀慧生故居聚会合影

 
 吴:那么第二次呢?
 
 南:第二次大约是两年之后了,在民国十一年(1922),还是在冬季,依旧是应合记大舞台之约。汉口有一个姓王(大概叫王蓉卿)的买办,是余叔岩换帖的把兄弟,王的叔叔(也是有名的大买办)则是余叔岩的干爹。余叔岩的这位把兄弟邀请他到汉口演出。随余叔岩来的还有王长林、钱金福,杭子和、李佩卿,演了二十多天。
 
 吴:余叔岩也为湖北水灾义演过吧?
 
 南:是的。那是1935年,湖北水灾,在北京开明戏院赈灾义演,余叔岩演出了《打棍出箱》。原本我们打算合作《刺汤》,也已经对过戏了,但因时间的安排问题,最终没有能演出。

(《艺坛》第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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