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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时候，母亲在我心中，是家里最强大的人。那时候，父亲跑长途，母亲一人管三个孩子，喂两头骡子，一头牛，两头猪，一群鸡。在贫穷的八十年代，我们家的日子有滋有味。家里总是干干净净，锅里总有肉吃，衣服向来干净时髦，全靠母亲一人打理。 每天早晨，披着星光，母亲就起床了，为我们姊妹三人做好早餐，给灶火煨上火，就急急忙忙开始扫院子，扫大门口。等到我们三个人唧唧歪歪起床、洗脸、吃早餐，母亲三下五除二就把两个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 我在陕西礼泉农村长大，那时候，早晨摸黑去上学的娃娃，除了我们姊妹三人有早饭吃，周围再没有人有这样的福分。很多同学冬天的早晨，揣一个冻得跟冰疙瘩一样的馒头就上学了。课间咬一口牙都能崩掉，狗都能吓跑。而我们三人，却是肚子里饱饱的，热乎乎的。 就这样，不知不觉，我们长大了，一个个离开老窠，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再回去的时候，发现母亲依旧是那么强大，屋内屋外依旧一尘不染，做饭洗衣依旧干净利落。每每寒暑假，我都会带着自己一家回去，和母亲住在一起。母亲做好吃的，好喝的，我和孩子放松着，享受着…… 我从来没有想过，母亲会老，会变弱。直到父亲忽然去世，兄长意外车祸。母亲忽然老了，老得一塌糊涂。 忽然间，以往满头黑发的母亲，白了头发；以往说话声如洪钟的母亲，声音小了；以往目光灼灼的母亲，看人时经常躲躲闪闪；以往做事兴致勃勃的母亲，总是一个人对着墙角，叹息，流泪，自言自语；以往腰背挺直的母亲，腰弯了，背驼了，个子变低了。 每当我回去看她的时候，她总是站在村口，张望着 ，单薄的身体就像风中一片枯萎的叶子，窸窸窣窣的碎响，总是让我眼泪肆意磅礴。 后来，把母亲接进了城里，先是和弟弟一起生活。最初母亲总想回老家，但每次回去，她又说以后不回去了。可一段时间不回去，她又唠唠叨叨说，万一爸爸哥哥“回家”，门总锁着，进不了门呀！或者说，屋子没人住，会坏的。或者说门前的菜地，萝卜长大了没人拔，花儿都开了，没人看…… 后来，把母亲接到西安，与我一起居住。平日里 ，我忙忙碌碌，母亲在家做饭打扫卫生。晚上回家 ，听母亲唠唠叨叨，周末或假期偶尔带母亲四周转转。母亲越来越少地提及回家的事情，似乎，母亲习惯了城里的生活。 但好景不长，我发现母亲总是郁郁寡欢。我问她为什么，她总是不说。后来问得急了，她却是欲言又止。最终母亲不知经过多少个来来回回的思量，才吞吞吐吐地告诉我。我去上班的时候，她很寂寞，地拖了又拖 ，桌擦了又擦，阳台屋子，转了这个转那个。走来走去，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等来等去，只能看见自己的影子。 再后来，有一天晚上，她兴奋的告诉我，今天她挣了四十块钱。她说她想闲的时候， 在小区捡纸盒子，她希望我能同意。我想都没想，一口就拒绝了，我养得起你，需要钱，就在抽屉里给你放了现金，需要多少自己拿。我不想你去干这个。 母亲眼里的光，忽然就没有了。就像一个满怀希望，想要一个心爱的玩具的孩子，忽然被告知不可能得到玩具一样。母亲讪讪转过身去，慢慢地进了自己的房间，一个晚上都没有再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母亲没有再提起这事情，我以为母亲打消了这个念头。但是过了大约一个月时间，我忽然发现母亲遗落在窗台上的“账本”，账本上密密麻麻的记录着一些数字，有二十多的，三十多的，四十五十的。每一个数字前面都有具体的日期。我从来没有想到也没有见过母亲的字、数字写得这么端正，账记得这么清楚，加法毫无错误。透过一串串数字，我看到了母亲写下这些数字时，脸上的笑，眼中的光，我终于明白，母亲并不缺钱，也不完全是孤独，她是不想让儿女养着。 几天后，母亲又一次试探地说，小区里青海的一个阿姨，夫妻俩都有工资，还每天捡一些纸盒。捡纸盒不丢人，我身体这么好，不能坐吃等死呀…… 我没有吭声，母亲显然是误解了。她以为女儿是为了“面子”，其实，女儿只是为了父亲的心愿与做女儿的一份心。“你想做就做吧，不过不能累着，就岔个心慌。”母亲欢喜的连连说“嗯，嗯，这好，我注意着……”，就像一个玩具得手的孩子，母亲脸上有了久违的微笑。 从此，隔三差五，母亲会骄傲的说，她今天收入30，40，50。我知道，母亲一生勤劳好强，从不依附别人。临到老来，她也不想成为儿女的累赘，成为没用的人。母亲呀，母亲！ 如今，母亲早晨起来锻炼，和老太太们逛菜市场、超市，中午做饭，下午打扫卫生，捡纸盒，卖纸盒。晚上院子纳凉谝闲传。每日开开心心，忙得不亦乐乎，人也越来越精神了，只是和我一起用餐，吃得碳水少了，比以前瘦了好多。我看着母亲欢喜的样子，也很高兴。 如今母亲和我生活两年了，每当我心烦意乱的时候，母亲总是不远不近的守着，从不走近打扰，也不远离丢开。她就那样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等着云散月明的时候。有了她的守护，我也往往能很快整理自己的情绪，重新出发。 两年来，每日早晨的鸡蛋玉米麦片小菜 ，每日中午的三四家常菜，日子过得甜甜的，暖暖的，慢悠悠的，我这个风风火火的人，也开始在紧紧张张的工作中 ，找回了丢失已经的安闲与从容。 母亲，还是那样，波澜不惊的在我的身边，轻轻的出，悄悄的进，日日复日日，我愿如此永恒。 如今自己的孩子也大了，我懂得母亲的心了。我也想如母亲一样，安安静静开开心心的活着自己，不让在外求学的儿子担心。 2024.05.12母亲节于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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