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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兰文汇||赵宗荣/白石桥的童年

 元辰1948 2024-05-13 发布于湖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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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宗荣:长阳人,1945年生,原湖北大学政治系毕业后工作于宜昌县(夷陵区),主要从事机关秘书工作,著有《通用公文写作常识》《长阳赵氏宗谱》《岁月印象》《岁月文集》。

白石桥的童年
文/赵宗荣

我说的白石桥,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桥和小地方。但是,她却给我留下了值得怀念的童年记忆。

白石桥作为过路桥,架在一条水沟出口的上面。桥的里面是一个很大的埫,热天道常淹水。

这桥的来历有两种说法:一说是桥板由白色石块铺就而得名,另说是由一百户人家凑钱修建而得名。不管咋说,后来,这个小了不能再小的桥竟然演化为一个小地名了,罩映着勒石包山腰这块地方,还是一个互助组或一个生产队的代名词。

白石桥向上并翻过山顶是五峰的蒿坪,向下到山脚是长阳的杨柘枰。右边是苏家大坪,再右是秋木园;左面是朱家湾,再左是黄杨溪。

这地方,解放后由过去的秋木园农业社(大队、村)和后来的峰岩村管辖,地处边远地带。

这地方,坐南向北,居高临下,向前远望可以看到五尖山、横山和峰岩一圈形状各异、高低不同的山峰。向下可以俯视杨柘坪的上、中、下三坪。

这地方,坡面有埫,埫中是田,山林、田地、房屋、道路纵横交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宛如一幅秀美的山地版画。

这地方,与我家住的嵩水坪相隔不远,属于半高荒地带。季节要相差一个多节气,相差的标志是嵩水坪有木梓树没有漆树,而白石桥有漆树没有木梓树。

这地方,与我们家和我有着特别紧密的亲缘、学缘关系,居住着我的舅爷、三姑妈和四姑三个亲戚,还有两个同学。

从我还不知事起到小学毕业,大人们总是把我送到白石桥玩呀玩,一次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个多月。上学前是日常,读书后则限于寒暑假。这样,白石桥便成为了我小时候常住和常玩的地方。这里说的玩,是在这三四个户之间,挨着、轮回、重复地玩,常常是玩了上家玩下家,玩了下家再回上家,就这样玩来玩去。

舅爷家是玩得最多的。因为我家和舅爷家那可不是普通的亲戚,而是老亲至戚,几辈人的亲戚。我的婆婆和嘎公是姊妹伙的,我的母亲是嘎公的大姑娘,你说亲不亲?

舅爷家是贫农,很穷且人多。家公叫孙用科,舅爷叫孙家寿,舅妈叫张德梅,老表有学美、学云、学珍、学华等,后来共有八个之众。

他们虽然住着一厢杉皮和茅草混盖的草屋,但是,屋面上好几处都要烂穿孔了。猪栏屋里已经看得到天了,墙被雨水淋出了缺口。一口茅缸放在后面的阶沿上,要爬三四步礓礤子才上得去。上面虽然见不到天,可是,白天上厕所,跟打“屌胯”一样裸露于外,生怕来人看见,解个手都提心吊胆的。还有更难受的是下雪冻凌吹雪风,解一次大手,屁股先是像用刺条子掺,后是冻的像冰块。

生活更是好不了哪里去。大人衣服没有不打补巴的,男女的褂子都是布扣子朝右扣的斜襟,裤子都是向右打折抹裤带的上腰。小娃子衣服则是小的穿大的,一个传一个将就穿。吃的更是不用说了,菜里面看不到丁点油晕,味道全靠盐和广椒支撑,一年上头难得吃一次肉。但是,冬天下大雪,屋檐上挂着一排凌勾子,一日三餐,舅妈弄的那个墩钵炉子臭豆浆粑火锅、压泡黄菜火锅、榨广椒白菜火锅、酸懒豆腐火锅,我是百吃不怨。

其实,舅爷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有一天,嘎公带领舅爷、舅妈把屋里好一点的东西搬到了屋旁边一个天坑里藏了起来。第二天早上,天空阴沉沉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我随舅爷站在大门口,盯着白石桥方向。突然有人呼喊,什么什么人从峰岩那边过来了。还有一天,舅爷带我下到杨柘坪,在一个店子屋里,突然听到轰隆轰隆的声音。我们赶忙出来一看:黄杨溪顶空,有一架黑色的飞机在打旋。

玩着玩着,有个老表的癞子,偷偷地跑到我的头上来了。这一癞就是三四年,最后是爷爷调松油面膏治好了的。头上长癞子是很麻烦和痛苦的事。亦有“癞子的痒不好扣”之说。头上被东一块西一片的癞子壳厚厚的复盖着,一旦发热奇痒起来,别人看得到,自己也摸得着,就是手扣不到位。二是剃头一关最难过了。没有哪个师傅愿意给癞子剃头的,拿着刀子左看右选,不好从哪里下刀。最痛苦的还是长癞子的人了,头上被刮得血糊汤流的,眼睛水“嘎嘎神”,不晓得有多疼!

玩得最高兴的还是我们家请了篾匠师傅吴德清在舅爷屋里,砍他家的竹子,做篾器家业。我随爷爷在舅爷屋里陪师傅。接连做了团窝、簸箕、大筛、二筛、三斗背、五斗背等一整套篾器。第二年春上,吴师傅考取了兵,是嵩水坪解放后参军的第一人。他戴着大红花走出了干沟冲,参加了抗美援朝。期间下着大雪,爷爷和嘎公一天到黑,就是在火笼里烤火,日白纷经,天南地北。晚上睡觉,爷爷天天给我讲薛仁贵征东的故事,程咬金、盖苏文、薛丁山,什么的。听着听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有的时候,还不只是我一个人上舅爷家玩,我和弟弟,还有姨老表,我们三个人同时到舅爷家里玩。这个姨老表其实是姑老表。是五姑赵光秀的二姑娘过继给孙秀英姨的,叫吴开兰。舅妈是很贤慧的,小个子,秀气人,性子缓,手脚慢。现在,人们都感觉到家里来一个客后,饭都不晓等怎么弄了。一下添了三个娃子一吃十天半月,也不知道舅妈埋怨过我们没有?

有一天,我们三个带着表弟,向后面山上爬,先是左拐右弯,经过了十一组,后是径直朝前走横路,两边的苞谷大半人深了。

我们穿过交叉遮挡着路的苞谷叶子,沿途没有看到房子,也没碰到人。走着走着走到了“一跁方”人家的地方,其中一栋土墙瓦屋还是两层楼,当面有走廊,旁边有楼梯,有人上上下下、来来往往。这是什么房子?我们过细一看,大门旁边挂着一块牌子,原来是五峰蒿坪区公所。

三姑妈的屋隔舅爷家不到一里路。她叫赵光珍,中等个,椭圆脸,声音大,一天到黑,喜欢不住地说呀吵的,但是,她特别能够吃苦耐劳。常常是忙了组里忙屋里,忙了灶屋忙稻场,忙了娃子忙大人,总是停不下来,坐不下来。

一天,在三姑妈家吃过中饭后,太阳当顶晒着,大人们已经叫“多谢了”。三姑爹周元林把我顶在肩膀上,走在最前面。不知是我不要他枒杈样地顶着,还是我不愿意回家,我便不住地哭喊,还双手不住地拍打着三姑爹的头,大人们怎么呼弄也治不下来。

三姑妈家里小娃子多,老表有吉秀、吉云、吉华、吉贵等,后来共是七个之多。热天道,睡一床已经多处穿眼的篾席子,小娃子们像并苕一样睡一起。冬天里,盖一床又硬又黑又小的棉絮被子,你一扯过去,我一拉过来。

人多消得饮食。吃洋芋时,一餐要吃大半水桶。洋芋好吃就是难得刮。往往是吃了早饭刮中午的,吃了中饭刮晚上的,吃了晚饭刮第二天早晨的,否则,睡不了觉。为此,我们小娃子们的主要任务就是一天到黑刮洋芋。

在她们家里,洋芋是两三个月的主食,创造了多种吃法:菜油锅里炕洋芋,甑子扮苞谷面蒸洋芋,打懒豆腐煮洋芋,末子洋芋剁成米扮苞谷面蒸饭,手磨子推后做洋芋粑粑,冬天里煮连皮洋芋,灰火里烧洋芋,等等。

农村就是这样,随便一连就是亲戚,或是亲戚的亲戚。我的本家兄弟宗柱、宗桂他们的小姨田启珍就住在三姑妈屋的旁边,只隔一个倒拐子弯。他俩有时也玩到三姑妈家里来。加上三四个老表,我们“一闹串子”娃子,玩的舍不得散盘。三姑妈也很喜欢他俩,总要留他们吃饭。

到四姑家里玩,多是正月初几的,她们给爷爷、婆婆拜过年后,一便手就把我带上来了。

四姑叫赵菊英,她长的更像我婆婆,身体微胖,盈盘大脸,大福大贵大气的样子。四姑很看重和心疼我的,一见面很亲热的“宗荣,宗荣”的叫着。四姑爹叫汪天保。他有三弟兄,姨老爹、姨婆婆健在。他们“三爷子四伙计”是一台“响匠班子”,经常被人家请去“吹期”。四姑爹是一个乐和人,擅长吹锁喇子,还十分关心外面的和国家的事情。他们一家四户十一人,住在拦冲而建的一长厢瓦屋里,拥挤不堪。在四姑家玩时,天香大爹大妈、天钧幺爹幺妈,也是很亲热的。他们吃“好餐合子”时,也把我叫去。

四姑没有生育,引大爹的姑娘开英做女儿,可算家口轻了。所以,她们家里生活和环境比舅爷和三姑妈家里都要好一些。他们睡的床叫宁波床,三面围着板子,前边上有“滴水”,下有踏板。在对面梳妆桌上,放着一蹲半身釉瓷罗汉,观音神态,笑容可掬,四五个小娃子爬在胸前和肩膀上,个个笑的不亦乐呼。听说是分的地主的“果实”。她们家粮食更充裕一些,生活更好一些,经常吃苞谷面炒饭,有时能吃上豆腐,还能吃到白净哒的又甜而不腻的苞谷糖,而我们家里最多能够吃上苕糖,舅爷、三姑妈家里连苕糖都没有看到过。

到龙潭坪读完小后,我和张德昌成了十分要好的同学。他家的屋隔舅爷的屋只有一步之遥。到舅爷家去,要路过他家的稻场。

寒暑假里,我三天两头地到他家里玩,还吃饭、住宿,一玩好几天。他家的屋场选址符合风水讲的“后有靠,前有照,左青龙,右白虎”的要求。他的父亲、母亲亲热有加,总是喜欢我在他们家里玩。他家的条件在白石桥算是好的了,看样子是上中农。

在他家里,我们不是光玩儿,主要是一起读书和做作业,共同学习。他的小名叫“牛娃子”。因为我俩玩得来,人们说我俩是“牛伙计”。后来,到县城上高中的三年,我和他是睡一床的伙伴。再后来,他读了宜昌师范,在本地当小学老师。

在四姑那里,我也有一个同学,不是一个年级的。他就是四姑的侄儿子汪开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读完小时,他高我一级,后来,我上县一中高中部了,他还在初中部。最后,也没有读出去,学了木匠。

一个星期六下午,他约我到四姑家里玩,也就歇了一夜吃了两餐饭。第二天,他带着我约上两个姓刘的兄弟,我们一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下杨柘坪,上干岩屋,过磨架溪,回到学校。

在白石桥玩的次数多了,时间长了,所有的人没有我不认识的,所有的户没有我没去过的,对他们了解熟悉的程度不亚于我的出生地嵩水坪的乡亲了。

现在,我还能够把这里的农户一一说出来:吴德权住在与苏家大坪交界的山林中,一个正派沉稳老练的人;横路过来是王登武,家穷子女多,五个儿子一个姑娘,大儿子叫王定炳;往下过白石桥,住的是五保户何会秀、钟家大妈俩姑嫂,稻场边有根枣子树;屋后面是舅爷的堂弟孙家望,家穷人弱力乏;再往下是舅妈的弟弟张德生、德钊,母亲健在,家里也很穷;隔二三百步,是三姑爹家,他是个直巴人,特别能吃苦,种田在行;他的屋后面隔一条岭是朱家湾,有刘宇庭、田在兴等,刘宇庭,论名字就不简单,二子四女,二儿子当兵后,成为了首长的女婿;朱家湾往回走一里路是张德昌的哥哥张德劲,一个老实巴交、和蔼可亲的人;屋角向上往左是舅爷,他长得帅气,细干白净的,也会说,可惜没有文化;隔一岩岭,是何会玉,最穷的户,住窝棚。

对白石桥的干部我也是有所了解的。在互助组阶段,白石桥十组。我的印象中,组长不是吴德权就是刘宇庭。这两个人在当地是最活跃、有影响的人物。我还晓得,秋木园的党支部书记是熊书记。人们背地里叫他熊疤子。因为他有半边脸不幸被烧成了疤子脸,还长着尖的不能再尖了的下巴。但是,他在群众中还是蛮有威望的,工作也是认真的。我在张德昌家里,看到过他四五次。在四姑她们屋场里,也见到过三四次他的身影。

在白石桥玩的时候,我看到了三次送葬活动。先是我的家公去世了。舅爷请了三个道士,做了“五方路”法式。送葬经过了白石桥旁边,张德生门口,最后下到一大块平田山边上。下葬之前,道士在井底画了八卦,孝男女、孙男女们接了“禄米”,还在坟地上吃了“丧片子肉”。家公的生平,我不晓得,但是他的形象至今还影印在我的脑子里。

三次是四姑爹的爹妈去世了。有一年过“十五”前,我和弟弟在舅爷家里玩。一天下午,父亲上白石桥来约我们到四姑家里,为姨婆婆送葬。送上山后,我们立即返回到了舅爷家里。刚刚坐下来,又把信说姨老爹赶了姨婆婆的路。下午,我们三人又返转到四姑家里。三天之内,我看到了两场道士“绕棺坛祭”法式。比“五方路”宏大排场多了,共有五个道士。有的法式同时出场有三个穿法衣的道士,主祭道士还披着红花缎面披件。那经唱的震震声,令牌拍的啪啪响,令剑舞的晃晃光。

从土改到单干到互助组到农业社,白石桥的人们日子过得团结、平和、安定,我没有看到或听到过扯皮吵架的,只是看到大家围绕着一季苞谷、一季洋芋,忙的不亦乐乎。除做日常农活外,他们还在白石桥里面那个埫里挖过一个天坑消水。农户之间,也没有更多的往来活动。各人自扫门前雪,各吃各的饭,各养各的娃。一些户特别能够生育,一生一“窝拖子”。可就是上学读书的少之又少,除了张德昌,还是“牛娃子”!

白石桥的风俗,很早就给男娃子说媳妇子。张德昌三洞水的亲戚就给他说了一个,还来家里“看人家”。那个姑娘脸团团的,身胖胖的、个高高的。接着,又说了我的二姑妈赵光杏旁边沈家二姑娘,谈成了。汪开炳更是积极,自己找了个杨柘坪名叫王什么秀的姑娘,结婚了。三姑妈有心也想给我说一个。一天,组里一些人在舅爷家里“歇火”,三姑妈背地里要我过细观看了刘宇庭的一个姑娘:白白净净,不胖不瘦。

后来,随着读书、工作,走出长阳,我到白石桥越来越稀疏了,以至于好些年没有去过了。

又后来,我听亲戚说,因为开发朱家湾的重晶石矿,白石桥从苏家大坪接通了公路,矿挖完后,还把公路接通了蒿坪。

再后来,我在抖音里看到三姑妈的孙子周诗勋,一个丢了拐棍走不了路的残疾人,挚意创业,兴建栏圈,借地种草,吸纳就业,先是养猪,后是养牛,创办了养殖合作社。

2024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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