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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绪伟散文:故乡的味道

 七星岛主 2023-01-15 发布于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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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有一种味道,总在我的心中缭绕。

我很少回到山里的乡村去,每次执意离开县城向山里的故乡走去,没等踏上进村的路,那味道就闻到了。这味觉不是城里早点的包子热气,也不是酒馆农家乐的宴香,更不是可口可乐、方便面或香蕉蛋奶味儿,而是杂草蜗沤、囱烟缭绕、绿苗清风、猪粪牛尿蒸发出的一种沉湿味儿。

故乡的山村,太阳当顶,张大爷和乔大伯就坐在院坝前的大麻柳树下,吧嗒吧嗒旱烟,沟壑纵横的眼角额头,干枯麻黄的脸上,凸出的眼眶中转动着一对白里透黑的眼睛。一看到我,就撤动一下眼角,使劲吧嗒一口烟嘴,再吐出一大团烟雾,哈哈一笑,说:“没想到哦,你这个犟娃子回山乡了啊。到底是进了城的人,脚长贵了,难得乡村一趟呵!昨晌午我们还在说你呢……”我赶紧递一根带嘴的香烟,大爷大伯连忙用手来挡,还轻轻地在树下石头上“蹦蹦”磕烟灰:“你给的烟没得劲,烧嘴巴还抽不惯,哪有这大烟杆拔起来有滋味儿。”我硬塞给一根,他们看都不看是啥烟,就夹在了耳朵上。

听到声音,大娘大婶也过来了,花布围腰有些旧,手上捏把韭菜,脸上像刀刻斧斫似的,还有些锅抹烟子。 “噗嗒噗嗒”一双大脚声响,“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好久没见的犟娃子哦,稀客稀客,到家歇会儿吧!”大娘大婶边揌韭菜边说话。从小他们看着我长大,上下几个院子,彼此也都熟悉,也就没那么多客套,招呼招呼,我扬扬手,大娘大婶两手擦擦围腰子,回屋去了。

故乡的村落院子,每天都很静。卧在树下的鸡不时地刨刨爪子,蜷爬在门墩边的狗伸出舌头,“哼哼”抢食的猪拱着石槽,半迷糊半清醒反刍的牛站立在敞口的圈里,粉墙黑瓦的“钥匙头”院子在几棵大树的缝隙中翘着檐角。山里故乡的太阳有不一样的光谱,带有一种淳厚的味儿,随风漫过来的光线,是湿润的,清亮的。埫里、砭里、埂里那春天的麦子、夏天的苞谷一茬接一茬的绿,然后一汪接一汪的金黄。坎边、沟中梁脊上有几株桃树、梨树和柿树夹杂其间,高高亮出那青的红的白的粉的装束,把乡村的田间地头打扮得格外妖娆。

做晌午饭的故乡,那是一首合奏曲。不管走过哪家,都能听到吹火筒的噗噗声,材草燃烧的呼呼声,锅铲碗勺的叮当声,尤其是锅里油烧红了,屋里就有“嗞啦”一声,一股葱辣呛香就会从门缝窗眼窜出来,呛得好宽好远。往时穷乡村的习惯,早晚两顿饭,实在是活路重了收工太晚了,才有夜饭。早饭是炓酸菜和洋芋汤或红苕搅苞谷糊蔸子,晌午洋芋瘪瘪或红苕蒸苞谷米干饭,一辈接一辈就这样过的,而且只有风调雨顺年才有这样好的日子。若是荒年,吃一顿红苕蒸苞谷米干饭那简直是太幸福了,吃不饱、几天不沾粮地饿饭那是习以为常的事。那时大人怕来客怕过年,我们小娃子却盼来客盼过年,来客人了或逢年过节就有吃饱一顿饭的奢望。

记得有一年,家里养的母鸡“咕咕,咕咕”下了一个蛋,母亲赶紧从灶火里起身,顺手撒一把谷糠做奖赏,那只母鸡立刻噤声,伸展着翅膀直着头就斜奔过来,“咄咄”啄食。母亲则小心翼翼地摸出尚有余温的鸡蛋朝太阳瞅一会儿,拿回屋,放进瓦罐里,等赶集的日子去街上换油盐钱。又一天,母鸡刚“咕咕”一声,弟弟就飞跑去收鸡蛋,也想在阳光下瞅瞅,还没举起来,蛋就滑掉在地上,蛋壳碎了露出一潭亮黄亮黄的蛋泡。弟弟吓哭了,母亲跑出来,先摸摸弟弟的脑袋,然后用锅铲子把壳面上的蛋汁铲进碗里。晌午,就多了一道韭菜炒鸡蛋,香气钻心钻肺,我们几姊妹总算解了一顿馋。

在我山里的故乡,一年到头地吃大青菜、南瓜汤、浸萝卜、洋芋片、炓酸菜,吃洋芋果果、红苕坨坨、苞谷糊篼子、偶尔一顿“洋面”,“苞谷米当燕窝,白米没见过”。所以院子里吃饭,一端出来顺风一闻,就知道他家今天吃的啥。老人们也总念叨:“啥时候能吃上白米细面就好了。这辈子怕是没指望了……”上年洋芋汤汤、下年红苕坨坨,所以每次放学回家,一闻到那股味儿就犯愁。我总要嘀咕一句:“天天就吃这?”母亲瞪我一眼,说:“这都没得吃的了,还想吃好的?念好你的书,去吃公家饭啊!”“洋面”是那个年月的稀奇叫法。磨面机、压面机全公社才有一台,不仅拥挤,且价钱贵,乡村种麦子光照不足产量低,成熟晚,就很少种,所以把小麦磨成面,再压成面条就叫“挂面”,因为是机器作的又少就喊成“洋面”。这“洋面”只有过年那几天才能享有那么一两次,还是家庭条件好的才能有这口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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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故乡的四季,春天满山坡的山桃山樱开出绯红色花团,沿沟沿边顺河边的田野开艳油菜花,像云彩一样罩着院子和农家,蝴蝶和蜜蜂嘤嘤嗡嗡热闹着山乡,到处漂浮着淡淡的潮湿的芬芳味道;夏天,小麦荞麦,随风波动那金黄耀眼的日头,南瓜摆满院边坎边沟边,空气里散发着浓郁的菽甜味儿,乡村就香喷喷的了;秋天,是苞谷、黄豆、红苕成熟的季节,天蓝云白,田野里一槽槽、一埂埂的黄叶,鸟群一会儿从这片地里窜起,又在那一片地里旋落。张家煮新鲜的苞谷坨子,李家推新鲜的连渣酪子,王家蒸新鲜的红苕锅子,只要一经门前过,那味儿就直扑口鼻,渗进你的五脏六腑。冬天,风寒雪盖,冰冻虫僵,百草息声,不管谁家烤红苕酒或炖蹄子,这香气在寒风里顺风顺溜地沁人心扉,馋得你直流清口水……

我的山里故乡,一年一年在变化,白米细面已是乡亲的家常便饭,五谷杂粮突变为城市的追求和奢望。山还是那山、梁还是那梁,家禽牲畜自然调养,鸡屎猪粪牛尿在沼池中发酵,省了花销还施浇出绿色、健康的佳肴。山乡蜗沤、烟绕、畜便、清鲜的混合气流没变,粮食、蔬菜、水果、肉蛋的质地变成生态的了。

  我在山里故乡长大,无论走到哪儿,从少年或者走到白头,不管日子过得红火还是落魄,生命的深处,终是把故乡不由自主回味、念叨。

我山里的乡村:年好不懒惰,天兆五谷多;装烟瞧田野,一笑金满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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