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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酒鬼爸爸。”

 解语渊 2024-05-13 发布于福建

我的酒鬼爸爸,他并不为疯癫感到羞耻,反而将它当成他人对他的夸奖。每每说到那个称呼“疯癫子”,他总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情,神气得很。在我看来这简直是无可救药的佛光返照的现象。然后,他后面要说的话在我看来是如此不堪入耳。完全是癫狂的,有种近乎是非不分,好坏不识的自恋、自怜和自虐的成分。

他对自己的言行举止丝毫不以为意,私以为这是洒脱,是放荡不羁,是豪放。我想这一点大抵和当年的娱乐、文化的匮乏息息相关,他爱看愤世嫉俗的短视频,爱看武侠片。他自身也是如此行事,爱逞英雄,好打抱不平……自然,古代游侠的那种秉性一个不落,爱管闲事,爱做好事不留名,也看不得弱小者无助者,尤其是酗酒……我甚至有理由怀疑他之所以这般,大概是心中存在着那样一个“理想的自己”:浪子。

敢于按照曾经所愿意接受的武侠的“梦”继续醉生梦死,那是他的启蒙,是的,从某种程度上他确实活成了自己理想的自己,是的,敢作敢为。于是,连带着偏见和善良,偏激又极端,喜怒无常又反复无端,性子急,脾气暴躁,蛮横无礼,甚至连带着冲动,盲目,仇富心理,偏还自己觉得自己是个英雄。自大,自恋,自负的英雄汉啊。

从某种程度上我是羡慕他的,然而,作为子女我却无比嫌弃这样一个父亲,一个家人。一种责任的东西在我心中早早埋下了根,一种叫浪子的情怀在我心中同样占据着重要位置。我想,其中一半来自母亲,另一半就是父亲。母亲是受害者,准确的说有这样一位家人,整个家庭乃至于家庭之外的亲人均是受害者。亲疏远近,从血统上本来如此,然而,他不是。忽远忽近才是他。忽冷忽热也是他。在他那从来就没有边界感,就像是一切不设防,更像是一切都不在乎。

有时,我就想,可能这就只是“想一出是一出”。

我曾经无数次信任过他,却也在一次次辜负中渐渐由失望到绝望,再到无奈。我终是认识到他是不靠谱的。他总是能将一件事不知怎么做到的最终就搞得特别复杂,像极了他的生活一团糟。从小到大,争吵,吵架,絮叨。我想,这大概是他的成长轨迹,成长经验,成长历程。年少是是非分明,年长渐觉均是是非,年老了就该是非不分了。没有其它本事,胡搅蛮缠有一套,胡说八道有一套,还有一套就干脆蛮不讲理。

当年那个和恶龙缠斗的英雄终是化身为恶龙了。

有时我在想,年少时他曾也是个有志青年。那时,他也曾想过担负起点什么,娶妻生子,生儿育女,给他们更好的未来,以及让自己变得更好。那时,他很克制,几乎不咋喝酒,可能是条件不允许,但这种可能性并不大。我知道酒鬼是怎样的,我知道“瘾”会如何影响一个人的心智。

据说,小时候的他多病多灾,然后到处求神问佛,最后还是拜了个“干爹”才得以摆脱厄运。然后也是因为多病多灾无心上学,这也成了他一辈子的“避难所”。倒像是“秀才遇见兵”,所以,他总是有理。

后来,建的房子被洪水冲垮,不得不回到他一直想要逃离的父母身边。他和父亲的争吵从来不断,倒像是我就是那个迟来的报应。于是,不想受气的他,口袋里揣着一百多块钱建起了如今的房子。这大概是他一生的荣光了。他总说,这是我的房子,他还说,你们滚出我的房子,他后来又说,我之所以建房子难道不是为了你们。妥妥的自私者,失德者,受害者。

早期,他在煤矿工作,工资不低,吃喝“嫖”赌均沾,却也在控制范围之内。那是一种陋习。那里的人除了伴侣在身边的,几乎都是这样。有一年暑假我还曾去过那地方,见过那的红灯区,也看见彻夜打牌的人,还有酗酒看电视在一旁闲聊或下棋或玩手机的人。那个暑假,我在那工作,控制匝道,煤矿的匝道处要穿过长长的黑黢黢的潮湿又孤独的隧道,暗无天日,单调重复,枯燥且疲倦,日复一日。其中,有一次因缺氧他昏厥了过去,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很平静,见到他昏厥的样子,我只是不知所措,之余也并没有什么其它情绪。后来,他去到医院,挂吊瓶,我和他的同事一同去看他,我好像也从未紧张和担心,更像是履行程序或义务使然。再后来,我结束了暑假,买了人生中第一部智能机,用我的工资,近乎全部的工资。他当时是同我一起去的。他没有多说什么。

我不知道多少家庭的孩子曾受过所谓的“受挫教育”之类的,我也不知道那些受过“受挫教育”的孩子最终都是否理解了父母的“良苦用心”,就我自己而言,回到学校后的我,一切照旧。我们对未来的设想尽管并非不切实际,然而我所知道的是,当年的自己并不会将工作加入自己的设想之中,这种想法直至我走出学校也依旧延续许久。

后来的我,逃学,厌学,自厌,然后有一种自暴自弃的报复快感。那不是针对任何人的,就只是对自己的惩罚的,近乎自虐式的——对理想,对高估自己,对无能为力的现状。

多年后,顺利毕业(初中),高二辍学,第一年学徒,半途而废,辗转来到二伯所在的工厂,进行了为期半年的工作,存了一万来块钱。当我满心欢喜说要交出那一万块钱时,父亲说,你以后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很多自己留着吧。不明所以,所以,最后钱也毫不意外的不知所踪。那时候我不会明白父亲当初说这句话时,好像就已然有了一种:以后你的人生也将由你自己负责。但我好像听懂了。

之后的日子,我没有向他们交过钱,尽管第二年我还是保持存钱的习惯。穷人家的孩子精打细算近乎本能。当然,最后这笔钱依旧不翼而飞。不过,这一次,我知道这笔钱花在哪了,是的,我迫切地想要知道世界更多,我选择了上海、深圳,到年末回家。年底回家近乎是后来我的习惯,却也越加不耐起来。

我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我的缘故,人总是这样,习惯自以为中心的高估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影响。我不上完高中对他们来说是否属于减负的一种,我曾经无比确定,但后来我却不那么想了。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认为自己有责任给到子女更好的,哪怕没有条件也应当竭尽全力。也是后来,我确定在父亲眼中,他并没有在乎任何人,之所以显得在乎不过是心有余力罢了。

这让我想起早年就有的一个“提醒”。那会儿我还没上幼儿园,也已经到了上幼儿园的时候,看着同伴们一个个都上了学,我满心焦急,父亲却始终无动于衷。哪怕我提出条件,主动承担起家里的家务,甚至打包票。最终还是奶奶心疼我,将一百块钱塞到父亲手里。然而,父亲却百般推却,还是奶奶的那句“这是给孙子的”让他百般不情愿地接过了。然而,年少时,我们其实也在乎结果,并且很容易就原谅,就像很容易就遗忘自己的迫切渴求。还是照旧,我们并不会因为承诺就能轻易改变,就像长大后我们也并不能因为艰难或受挫或受伤就真的吸取教训,我们都并不容易改变骨子里的自己。

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妹妹即将面临共同的“归宿”,她高二下学期,同样经历逃学,厌学,乃至于轻生的情绪。当然,还是有不同的,父亲重男轻女,但我并不认为这是主要原因。他从始至终不过是凭心情、性情使然。他说,你哥哥读到了高二,我缴你上学也缴到高二,够了。公平。好一个推脱,好一个甩锅。这让我想到那些想表现爱却又没有能力爱的父母,他们在你选择好某样东西时,总是一味挑剔,直至你松口,放弃,他们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说出那句:这是你们心甘情愿的哈,与我们无关!——我是说,我们不是没有争取过,我们不是不在乎,而是你们从未把选择权交给我们——我想吃苹果,你说苹果不好吃,我想吃梨,你说梨不好吃,然后你选了个谁也不爱吃的,偏你还要说,买了水果,同样有营养甚至更好——实际上,究竟是选择权的权力、权威和控制大于一切,还是说压根不舍得呢?

再后来,一次次醉酒后打电话诉苦,埋怨,找各种理由说教,反反复复,翻来覆去,字字句句皆是在乎,字字句句不离面子,字字句句不离推脱之意,口花花而已——“我曾经说过啊,叫你去继续读完的;我曾经说过啊,叫你早点结婚的;我曾经说过啊,……”、“我们是父子,你不承认我是父亲没关系;叫你做点事儿怎么了,不做就算了;我如果不是为了你们,我自己一个人要多潇洒就有多潇洒……”、“他们这么说让我很丢脸……、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谁会像你这样……、你不认我这个父亲就算了……”——原来在乎、支持、爱都只需要说说就可以了,不需要实际付出什么的,就像永远不需要准备所以成全是因为无奈、无力、无条件,然后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什么也不做。

之前,有人说我不近人情,说我冷淡,说我爱拒绝。今天我突然意识到,为什么我老是很容易说出拒绝的话,其实中间是有缓冲空间的。但实际是,我习惯性近乎病态的在每一次需要选择和决定的时候,直接想到的就是马上要去做。这自然是难的。丝毫没有准备,更丝毫没有把握,而且丝毫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去做。

这是源于小时候的教育啊,我爸叫我去做什么的时候,一旦不去做就要面临挨打,又或挨骂,且还是毫无休止的,直至我屈服。如今,我重新掌握了主动权,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依旧是,要么就是马上去做,要么就直接拒绝。然后呢?是的,因为这中间是,一旦我不去做,我爸就会用一种很病态的方式把一切意愿推往不去做,不想做,或者变成别的,比如懒,比如不上进,比如不努力。倒像是勤劳致富是真的,倒像是上进就能马上取得成果,倒像是努力就能解决万难?倒像是多少人之所以没能上高等学府的真实原因只是因为不想而不是不能!

其实我也不是不愿意去做,但因为这样的方式让我很不舒服,所以我就直接拒绝了。这让我感觉到窒息,这让我手足无措,这毫无准备,最起码得让我知道个为什么吧?否则怎样做、要做成怎样才算呢?哪怕毫无缘由,好,我只是想要等会儿,我需要拖延片刻,可以吗?我愿意做,我心甘情愿,我会去的,只是我不希望是那种别人说啥就去做啥,哪怕别人是对的,我也还愿意是自己决定的,选择的,是自主的。这是我最后的倔强了。

你有面子,所以可以践踏别人的面子,所以你永远都对,所以对的代价是别人只能是错,就应该别人去反省。像现在的心理咨询?一切求诸己。拜托,蛇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有毒,老鼠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偷。

我之所以恍然惊觉,是下午的时候,我和我爸吵的时候,长长在一旁替我说了句话。也许我本来的意思不是这样,但经由长长的话我觉得也可以接受是这样的说法。

当时是我爸醉性上头,然后我和长长在房间聊天,他突然闯了进来。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去宅基地那边丈量一下尺寸什么的。我这种时候当然一方面是朋友在突然离席不义,我要不打发走我爸又让我朋友难堪不仁,我自然是拒绝的。然后我就和他吵了起来。我当时的想法是不合时宜还是不合时宜。因为当时快五六点了嘛,而且这事儿并不着急去做,关键是他这状态也明显不对劲。然后在我和我爸吵的时候,长长其实依旧是挺尴尬的。他当然不偏不倚,一边说都少说几句,一边又说他(指我)并不是不想去做而是现在不想去,过几天或者什么时候再去这样子。他自然是听不进去任何话的。

就像那句“你猜”,为什么不直接说呢?猜来猜去只会徒生烦恼,要么你不了解我,要么你不在乎我,要么你不够关心我,实际上哪怕所有的答案都是合理的推测,依旧不够,只因为那不是你想要的答案,仅此而已。说到底,到底谁不了解谁,谁不在乎谁,谁又真的在替谁考虑呢?话说,如果真是这样,关我屁事!

而且,我爸还有个毛病就是老喜欢在外人面前吹牛和贬低家人。虽然大家都不当回事儿(心知肚明,日久见人心),但无论作为当事儿还是说听他话的人都还挺尴尬的,最关键是他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我想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垃圾旁边还是垃圾,哪怕不是也是垃圾桶。我想他大概也不会知道,就像一双鞋,一只昂贵,另一只廉价,穿搭出去,谁会觉得你是真的高贵呢?

说到底,其实就算我答应,他也依旧是不服气的,还会说上一大堆自己的“大道理”,说一大堆“我做这些事儿就是为了你们”这类的话,根本原因就在于通过这样的话来实现控制权。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可真是权而利,偏还要说这是礼和德。殊不知,没有臣何来君,没有子何来父?失德之人说道德,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堕落呢!

作为子女,我真希望他一直神气下去,最好是真作假时假亦真。可德不配位啊。

《论语宪问》:“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老子》63章:“大起于小,多出于少,以德报怨。”

“升米养恩人,斗米养仇人”。何以恩仇,何以驯服,何以父子,又何以为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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