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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那夜,没等到天亮(下)

 冬歌文苑 2024-05-14 发布于北京

那夜,没等到天亮

父亲的一生是身教重于言教的。在我的印象里,父亲一直是一位说得少做得多的人。父亲当过的最大的官,是生产大队贫下中农协会主席,但实实在在下苦还是在生产队里。父亲当生产队长那几年,农村还没有装上有线广播,队里干什么活或分配劳动力,全靠嗓子喊。父亲总是起早在庄户人家的巷道里,从这头往那头扯开嗓子喊几声“上工了,在XX地里上工了”或“干活了,在XX场里干活了”。在“上工”“干活”地儿,父亲就率先垂范地先干了起来。父亲在当饲养员时,除春夏秋管护放牧好分管的一群牛外(有一年还加放了一匹公马),为冬天圈养备草料也是一件劳心费神的事,尤其是每月几天的铡草,父亲都是提前协调队里派工、提前张罗其他饲养员晾晒麦糜谷豆秸秆。铡草时,父亲常与一同龄的盲人社员搭档,父亲半蹲半跪往铡口入草,盲人站立双手上下操纵铡刀,两人的配合虽有些担心,却总在父亲胆大心细的一句句提示中,一入一铡形成了默契,由慢到快,所铡草数量也不输其他搭档。父亲总认为,同情和帮助弱者,就是为自己积德。

没上过学的父亲,却深谙“行动就是无声的命令”之道理。即使在家里,父亲也属于心里有谋、眼里有活的人。如家畜圈填土出肥、夏秋季给家养的牲口割青草等力气活,都是父亲在工闲之余默默地承担,无形中给子女树立了勤劳的榜样。在我的记忆中,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每当雨雪天不能为集体出工时,父亲在家里不是做木匠活,就是在优选羊毛,用捻线砣均匀地捻毛线,再用毛线织袜子。寒冬腊月,穿上父亲织的毛袜子,走在上学的路上,双脚热烘烘的,心里也特别温暖。父亲就是这样,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通过自己的行动,为子女心里播下勤俭过日子的种子。

子女所学到的一些农业劳动技能和经验,最初都是由父亲手把手指教和传授。我高中毕业后17岁多就参军了,在生产队劳动时间仅周日和三四个暑寒假而已,记忆最深的是有年收小麦时捆田,因我捆的麦个大小适中又紧实,受到了生产队长的广播表扬。现回想起来,捆田还真是个体力加技术活,要不停地弯腰直腰,不停地手脚并用,既要跟上四个壮劳力拔田的速度,又要达到捆田标准,直到地头才能喘口气,如不是得到了父亲的真传,还真拿不下来(家乡旱田手拔专人捆,水田镰割自己捆)。

“睁眼瞎”三个字,在父亲的嘴边挂了一辈子,看得出父亲不识字的落寞。父亲也断然说不出“知识改变命运”这样斯文的话,但父亲常常会念叨“多念书,才能有出息。”父母的子女孙辈重孙辈,有二十多人接受过中学、大学教育,也算是很好地回报了父辈们所愿。

父亲近一米八的身高,臂长,虽不像史说刘备的两手过膝,也长于普通人,买来的衣服母亲总要给再接上二寸长的袖子。父亲走路快,做事干散,说一不二,心地善良,这些品行都影响着子女们。

父亲的一生是苦痛相伴的。父亲自记事起就在苦日子里熬岁月,所以不怕吃苦,也不怕下苦。父亲的前半生是很苦的,既有流离失所、寄人篱下的心神上的苦,更有在土里刨食养家糊口、吃不饱穿不暖的艰辛。那时的田地全为旱川地和山坡地,多而贫瘠,出产很低,要养活一家人,除了尽可能地多种地、一饭一衣仔细算计着过日子外,雨雪天及隆冬空闲时间,帮人做点活混口饭吃或学一门手艺度饥荒,就成了勤劳的父辈们的向往,父亲的木匠手艺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学成的。

当年的木匠活,没有现在的电锯电刨,全凭体力和手工完成。盖房子的梁檩椽,都是先用锛子将备用的木料,一锛子一锛子地锛去分枝节疤和多余部分,再用斧劈刨推成形。一次父亲用锛子取直一节榆木时,为便于固定和发力,右脚踩住了一头,很费力地起落锛子锛着,因榆木太硬,一不留神锛在了右脚面上,眨眼间脚面血流如注,一旁帮工的人赶紧抓了把灶火里的草火灰敷在父亲脚面上,按压止血后,父亲又继续干活了。那时木匠最累的活,是将大的圆木改成板材。父亲与帮手先将打好板材厚度线、六七尺长的圆木绑在直溜的大树下端固定(圆木底部垫高),俩人接着抬起大改锯、站上两边提前准备好的板凳、改锯压在圆木顶端的线上,开始了你来我往的拉锯……这是个需要体力耐力精力的苦活,不知父亲干过多少次,或许他后来如同鸡爪子、伸不直并不拢的大骨节双手和每个指肚上厚厚的老茧,能做个见证。

本庄和周边村庄的大部分人家都曾有过父亲的木工作品,都曾留下过父亲做木活的足迹,大到盖房、中到做面柜炕柜橱柜和棺椁,小到做桌凳针线盒等家什,也做耧犁木铣等农具。只要是用木头能做的无论盖房中的各部件、还是家具农具和用具,不仅无所不能,而且都是榫卯结构,令人钦佩。父亲最有成就感的,就是用木匠手艺为乡亲们服务过。

父亲由于常年的苦累,落下了很多疾病,脑神经痛、腰腿痛、气管炎等,折磨了他的后半生,吃尽了病痛的苦头,自中年起,药锅子就没断过。尤其是脑神经痛,不知不觉地就犯了。父亲一犯头痛病,先是咬牙挺着,强憋着泪水忍着,实在坚持不住了就躺在炕上,这时揪心的呻吟声直击家人的耳鼓,每次都得熬服三副六副甚至十多副的中药,才能慢慢赶走病痛。父亲的咳嗽,往往是剧烈的,一咳起来,憋的满脸通红、鼻涕眼泪一大把,每遇剧咳不止时,我母亲总十分焦急地说“咋把气都要咳断了。”父亲的腰腿痛,终是积劳成疾所致,年岁越大越严重,天阴下雨尤甚,也没有治愈的法子,多是喝喝中药调理。父亲就是在这一次次的疾病煎熬中,坚韧刚强地活着。

父亲的一生是忌讳去医院的,唯一的一次到医院,只呆了几个小时。那是父亲近八十岁时,有晚因前列腺肿大排不出尿,肚子胀的像鼓一样,凌晨两点不得已去医院插了导尿管,排完尿轻松了一些的父亲就强行要求拉回家了。当然,父亲的疾病治疗,也得益于自己的三儿子、三孙子都是村医,家里随时的诊治,缓解了疼痛,延长了生命。

父亲大半生的两大嗜好,与他同龄的农村老汉差不多,一是喝罐罐茶,二是吃旱烟。据父亲说,在十多岁时就学着喝起了茶吃起了烟,这两样虽经受着烟熏火燎,但都能解乏和提神,尤其在忍饥挨饿的年月。父亲的罐罐茶,在每天的出工前后可以熬着喝三四次,家里来了相邻或亲戚,甚至可以喝一天,并伴着吃旱烟。父亲吃旱烟的烟锅子,长短各一个,长的过尺,短的一拃,玛瑙的嘴子,黄铜的锅子,竹子的烟杆。父亲干活累了或空闲时,将烟渣子(揉碎的烟叶)摁在烟锅子里解乏和过瘾,一般在家里用长烟锅子,出外带短烟锅子,长烟锅子过大瘾,短烟锅子过小瘾;父亲也用提前裁好的报纸或书本小纸条,卷上烟渣子成纸烟状而吃。父亲吃烟、喝茶时气定神闲的样子,犹如全家生活的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父亲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因病痛或因年岁大了,自然而然地戒掉了两大嗜好。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的后半生,要么是忙碌的身影,要么就是被疾病折磨的躺在炕上。但性格倔犟的父亲,稍微好点就要出工、就要干活,他在儿女的心里就是个闲不住的人。父亲明白,作为农民,人生中的全部苦乐,都在土地之上,都扎根在土地之中,都与劳作息息相关。父亲最快乐的事是年轻时耍过社火中的狮子顶过后腰,最欣慰的事是二十多个子孙还都争气。

父亲是享了母亲的福的。尤其在父亲患病卧炕不起的日子里,母亲每天早上都将一碗荷包蛋端到父亲炕头,尽心地伺候到了最后。

父母相濡以沫66载。公园2006年农历四月二十一凌晨三时,父亲去了天国,劳累一生的父亲安息了,享年85岁。父亲走时,没等到天亮,就把他们的新家安置在了明亮的西山高处,太阳初升的光芒便温暖环抱,披辉整天。11年后的农历同月同日凌晨,父亲迎回了他的老伴我的94岁的母亲,在天堂延续人间佳话。父母算是寿终正寝、高寿驾鹤仙游了,给后辈留下了贤德品行和良好家风,留下了抹不去的深深印记,也留下了无尽的思念。

梦里回回看见您,如山般的伟岸如初,慈爱的音容依旧。

2024.05.06于西宁

插图/作者

作家简介

白锦刚,甘肃榆中人,在部队和地方先后两个23年从事政工和党务工作。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青海诗词学会会员,西宁市作家协会会员,纯文学公众号“冬歌文苑”文学顾问。自2018年6月以来,于书刊纸媒网络公众号收录和发表散文、随笔、现代诗十多万字。多次参加征文分获一等奖、优秀奖。现居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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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审:孟芹玲  孔秋莉  焦红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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