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中国国家历史原创文章 文章来源:《中国国家历史》叁拾肆期 一、早年起源 投壶的起源很早,在先秦时投壶就已流行,最初是主人宴请宾客时的一种礼宾游戏。在宴客时,或由于庭院不够宽阔难以放置箭靶,或由于宾客众多而无法备弓比试,或是有的宾客不会射箭,就以投壶代替,以怡悦宾客,以习礼仪。古人有云:“投壶,射之细也。燕饮有射以乐宾,以习容而讲艺也。”春秋战国时上层士大夫注重内心修养,投壶这种从容安详、讲究礼仪的活动正适合他们的需要。当时在各国交往的国宴上也会举行投壶游戏。史书中曾记载了一个春秋时诸侯间投壶的故事。公元前530年,各国的君主来到晋国祝贺晋昭公继位,晋昭公设宴款待,并与齐景公等来宾一起投壶,事先说定谁投中就由谁当诸侯国的盟主。这场投壶比赛由晋相中行穆子主持,晋昭公首发投壶,穆子说:“有酒像淮河,有肉像高丘,晋公投中就统率诸侯。”(“有酒如淮,有肉如坻。寡君中此,为诸侯师。”)晋公果然投中。齐景公举起箭说:“有酒如渑水,有肉像山陵,我投中就代替你。”(“有酒如渑,有肉如陵。寡人中此,与君代兴。”)他也投中了。这一故事的重要人物——中行穆子是晋国的卿大夫,他的墓于1961年在山西侯马被发掘,墓中出土了两个铜方壶,现分别收藏于国家博物馆和山西博物院。有人认为,这两个壶除用于存放美酒外,也会用于投壶。 图1汉画像石宴乐图,有人在投壶 由于投壶是在宴会上举行的助兴活动,因而所用的壶本身就是酒器,或是铜壶,或是瓷壶。这种壶口大腹鼓,颈部细长,壶内装了又小又滑的豆子,防止投进去的箭跃出。所用的箭(矢)用柘木削成,不去树皮,不带箭羽,前细后粗。壶与投者的距离在两到三米之间。投壶之礼开始时,主人要拿箭到宾客面前邀请三次,宾客则向主人行拜礼,推辞三次,然后才能接受主人奉上的四支箭。投壶者每次投三局,每局投四支箭,后来增加到八支箭。每投进一支就由当裁判的“司射”记一分,最后以获分多少定胜负,输的一方要当场喝酒作罚。在投壶过程中还多伴以击鼓奏乐和歌舞表演,以雅歌为投壶助兴。这类雅歌由士大夫文人吟唱,有其基本的平长旋律,声音与气息交融绵长,沉稳大气,与古人抚琴吟唱的浩歌类似。 二、演变发展 到汉代,在酒宴上仍经常举行投壶游戏。贵族、士大夫对投壶的喜好已到了“对酒设乐,必雅歌投壶”的地步。有一块河南南阳出土的东汉画像石描绘了投壶的场景:画面正中立着一个广口大腹的壶,壶内已投入两支箭。壶旁放着一个酒樽,樽上还有舀酒的勺。壶两侧有五人,两位头戴进贤冠者在投壶,每人怀抱三支箭,手拿一支,正向壶中投掷。头戴进贤冠表明他们的士大夫身份。画面右侧有一男子,已有醉意。他席地而坐,被人搀扶着退场,显然是投壶场上的败者,已被罚了不少酒。画面左侧一人跽坐侧身,右手手心朝上,似乎在计算,左手执一木质的兽形器,也叫“筹”,用以计算投入壶内箭矢的数目以判别胜负。此人是司射。 图2汉画像石投壶图 汉武帝时的郭舍人是投壶高手,对投壶的游戏方式作了重大改进。他用竹箭代替木箭,以增加箭杆的弹性,并去掉壶内的豆子。这样有些箭投入壶中就会弹出,他接箭在手,再投箭入壶,如此一投一弹,连续不断,以增加投壶的娱乐性。每当郭舍人作投壶表演时,只见竹箭在空中来回穿梭,最多能连续百余次往返,“一矢百余反,谓之为骁”,围观者大声喝彩,赞叹他的投壶神技。他因有此绝技受到汉武帝赏识,被留在武帝身边随时表演,并且“每为武帝投壶,辄赐金帛”。杜甫有诗称赞:“能画毛延寿,投壶郭舍人。”后来还有人用屏风挡住壶,“隔障投之,无所失也”,此外还有“闭目投”“背投”等各种花样。有一种玩法是投入的四支箭除了要全部弹出外,还要求它们落地的样子俯仰不同。 在汉武帝时的滑稽人物东方朔的心目中,不但世人爱投壶,甚至连神仙也爱投壶。《神异经》中说:“东荒山中有大石室,东王公居焉……恒与一玉女投壶,每投千二百矫……矫出而脱误不接者,天为之笑。”这说的是在东荒山中有一间石头房子,东王公就住在里面。这个神仙没事就爱和玉女们玩投壶。他们的玩法是投入再弹出来,一支箭玩上一千两百次,如果没投进去,上天就会哈哈大笑。这样老天就成了东王公投壶最大的观众。晋代的张华说,所谓天笑就是天不下雨的时候出现闪电,所以如果看见天上一道闪电划过却没下雨,就说明东王公在与他的女仆玩投壶。大诗人李白也熟悉这一传说,他在《梁甫吟》中称:“我欲攀龙见明主,雷公砰訇震天鼓。帝旁投壶多玉女,三时大笑开电光,倏烁晦冥起风雨。” 三、文人寻趣 投壶的变化还体现在壶上。到魏晋时壶口两旁出现了两只壶耳。这样箭就不只是可投进壶口,也可投进壶耳。投壶的花样也就更加名目繁多,比如,“带剑”投法,箭投入壶耳,箭身斜倚在耳口,如同人腰间的佩剑;“倒中”投法,箭尾朝下被投入壶中;“写字”投法,三支箭同时投出一起落入壶中。而且投壶游戏不再限于饮宴喝酒时举行,逐渐成为愉悦身心的一种活动,礼仪性减少,娱乐性增加。当时有妇女因丈夫出门在外,就在夜晚以投壶消愁解闷,“夜相思,投壶不停箭”。 图3宋官窑贯耳瓶 宋代投壶主要在文人中流行,文人们“投壶弈棋,烧烛夜归”。欧阳修写杨大年作文时“投壶……而不妨构思”。陆游“投壶声断弹棋罢,闲展道书看”。北宋名臣司马光还撰写了《投壶新格》,称“投壶可以治心,可以修身,可以为国,可以观人……圣人取以为礼”,还可“合朋友之和,饰宾主之欢,且寓其教焉”。他结合投壶技艺宣扬儒家的中庸之道,规定:“投壶者不使之过,亦不使之不及,所以为中也;不使之偏颇流散,所以为正也。中正,道之根柢也。”他强调投壶有助于提升个人的自身修养。司马光还对投壶的用具和规则作了详细的规定,使之更加规范。比如,在投壶方式上,司马光定了“有初”(第一箭入壶者)、“连中”(第二箭连中)、“贯耳”(投入壶耳者)、“散箭”(第一箭不入壶,第二箭起投入者)、“全壶”(箭箭都中者)、“有终”(末箭入壶者)、“骁箭”(投入壶中之箭反跃出来,接着又投入中者)等二十种名目。宋代理学家刘子犟曾写《投壶》诗:“暇日宾朋集,投壶雅戏同。傍观惊妙手,一失废前功。礼盛周垂宪,词夸晋起戎。区区论胜负,转眼事还空。”这说明投壶是风雅的文人游戏,起源于周代,有很强的竞技性,但不必过于计较输赢。南宋史学家李焘的儿子李壁也写过一首《投壶》诗:“弯弧力不任,棋局思虑费。不如习投壶,闲暇可观礼。心精手斯应,古谓射之细。无宁真巧得,近取直如矢。瀛洲远尘雾,永日但书几。相携千步廊,百发皆贯耳。兢兢图克终,一瞬有成毁。昔贤著新裕,取正斥奇诡。造次垂令仪,高山劳仰止。”他认为射箭、下棋都费力劳心,不如投壶玩起来方便,通过投壶可习得礼仪,提高修养,而且投壶自有其规则和道德,不可取巧用计取胜。南宋末年诗人卢钺也有一首同题的绝句诗:“离骚课罢便投壶,长日身心得自娱。多少论筹闲殿最,始终中节定工夫。”该诗说的是投壶是文人读书之余的娱乐,尽管不必计较输赢,但也要力争取得好成绩。 图4白底褐花釉上彩贯耳瓶,绘八仙人物 元代时投壶在学校得到了推广。《元史·许衡传》称:“帝久欲开太学……少者则令习拜跪、揖让、进退、应对,或射,或投壶,负者罚读书若干遍。久之,诸生人人自得,尊师敬业,下至童子,亦知三纲五常为生人之道。”明清时期投壶仍在上层社会流行,如《明宣宗行乐图》中就有皇帝亲自投壶的场面,画中宣宗朱瞻基便服檐帽在御园观赏并参与投壶。他端坐在马杌上,手执箭矢,投壶置于离席位约二矢半的距离,所投三支箭皆入壶中,而其对手所投三支箭则弹出在地上。明代投壶的娱乐性更强,以花样翻新、难度增加为上乘。当时的投壶高手苏乐壶,“自幼工投壶,高下左右,手无所不便,又能以己意创出新奇诡名异法,至数十种,皆古所无”。在小说《金瓶梅》中有数回提到投壶,如第十九回中西门庆与李桂姐等人在“院子内投壶耍子”。晚清画家任熊的作品《姚大海诗意图》也描绘了投壶:画中一位身着棕色貂皮大衣的老者,手里捧着四支箭;他身前站一青衣男子,手持一箭意欲投掷,左侧一人头戴巾帽,脚蹬皂靴,左手背后握着三支箭,背向投壶,右手扔出一支箭,正扭头观望能否投中。在北京明清两朝的社稷坛中有“投壶亭”(现存为1926年重建),里面还藏有六个铜投壶,大约是清代皇家的遗物。到近代,随着西方体育、娱乐项目的传入,投壶的影响逐渐衰微。 图5古籍中的各类投壶 图6《明宣宗行乐图》中的投壶场景 图7投壶场面(清 任熊/绘) 四、古艺新生 投壶在历史上还传入了朝鲜,有人考证是在南朝梁武帝时。它不但受到朝鲜贵族的欢迎,还在地方的乡校书院中流行。朝鲜有位大儒特别喜欢投壶,在其书院中设置了投壶。后来投壶在朝鲜民间逐渐普及,直至今日在韩国仍是春节、中秋节等传统节日的民俗游戏。现代韩国的纸币上曾印有这位大儒的头像和投壶、箭矢的图案。 图 8《仕女清娱图册 ·投壶》(清 喻兰/绘,故宫博物院藏) 图9《投壶图》(清 闵贞/绘) 民国时期还有个与投壶有关的历史公案。1926年,自命东南五省联军司令的军阀孙传芳提出要恢复投壶来复兴古礼。他借过生日之机邀请一些学者来南京行投壶之事,国学大师章太炎也名列其中。孙传芳请他来南京主持投壶典礼,实际上章太炎并没有去。孙传芳将一个大厅布置为投壶场地。投壶席位为亚字形,参加者依序入座。他的部队中少校以上官员着军服,文官着长袍马褂到场观赏。投壶者分两队,每队四人,着古衣帽,做进退揖让的动作。后来鲁迅先生在《关于太炎先生二三事》中提到这件事,称章太炎“既离民众,渐入颓唐,后来的参与投壶,接受馈赠,遂每为论者所不满”。鲁迅就此事给予章太炎负面的评价,后来人们总是将此事作为章太炎晚节不保的表现。尽管鲁迅这样做是出于对孙传芳尊孔复古的不满,有其时代的合理性,但也给投壶这一古老游艺留下了一些阴影。 图10投壶(朝鲜画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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