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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中兴(3)李纯驭人的行为艺术,朋党之争的萌芽开端

 卡图洛夫斯基 2024-05-19 发布于辽宁

元和六年,公元811年正月二十五,淮南节度使李吉甫二度拜相回到中央。

通过细说这位元和名相,咱们谈谈李纯的制衡和甩锅手腕。

李吉甫是御史大夫李栖筠之子,以父荫补左司御率府仓曹参军,少好学,文章做的好,二十七岁时迁为太常博士,学识渊博,尤精国朝故实,历史小能手,处理问题时经常将历史沿革拿出来对比分析,时多称之,被宰相李泌和窦参看重,待遇颇厚。

但是吧,窦参和那位帮李适写罪己诏的陆贽关系很不好,窦参担心陆贽上位分权,陆贽举报窦参贪污,两人撕的比较荡气回肠,等窦参后来因罪被免相后陆贽得以拜相,回来就对窦参看重的李吉甫给予了政治打击,以朋党罪名踢明州当长史去了。(陆贽疑有党,出为明州长史)

其实德宗朝后期时朋党之争就已经开始了,这位爷从来不偏科的。

两年后,陆贽因为上奏《论裴延龄奸蠹书》,批驳了“矫诞无忌,妒贤伤善,未有如延龄”的“小卢杞”裴延龄而失势,也被斗下来了。

裴延龄那是李适晚年的心头好,薄幸的李适甚至一度想弄死陆贽,但被谏官所救最终贬为忠州别驾。

随后陆贽的政敌想整死他,于是把之前陆贽迫害过的李吉甫起用为了忠州刺史(治今四川忠县),想借刀杀人。(贽之贬忠州,宰相欲害之,起吉甫为忠州刺史,使甘心焉)

时年37岁的李吉甫真的很不简单,并没有公报私仇找茬弄死失势的陆贽交出自己的投名状,而是将自己的大度打造成了品牌,但也因此蹉跎了六年的政治生涯。(既至,置怨,与结欢,人益重其量,坐是不徙者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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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李吉甫因病被罢官,不久又任柳州刺史(治今广西柳州),后迁饶州刺史(治今江西鄱阳),直到李纯即位才征拜考功郎中、知制诰回了长安,等刚回来不久迅速召入翰林为学士,转中书舍人,赐紫衣。

其实从李吉甫不弄死陆贽后的六年官位不动甚至罢官,外加此后的两任偏远刺史安排,直到李纯上位才回来,其实幕后的黑手很可能是李适。

首先史料中很明确的说过这么一句话:陆贽免相后,上躬亲庶政,不复委成宰相,庙堂备员,行文书而已。除守宰、御史,皆帝自选择。然居深宫,所狎而取信者裴延龄、李齐运、王绍、李实、韦执谊洎渠牟,皆权倾相府。延龄、李实,奸欺多端,甚伤国体······

陆贽免相后,李适将人事权抓在了自己手里,身边是一群以裴延龄为首的奸佞小人。

陆贽此后直到死一直在忠州窝着,仅仅见到薛延者代李吉甫为忠州刺史时李适命给陆贽带话宣旨慰安装装样子,此后对于多次再起用陆贽的报告李适因为还恨着所以根本不批。

总之,一辈子就活一随性的李适通过对卢杞和裴延龄等人的亲昵和对说他们坏话的李怀光和陆贽等人下毒手就在宣言一句话:当我的狗有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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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吉甫被陆贽当初权力的小小任性踢走,随后又因为自己人格的小小高贵,整整蹉跎了十五年的政治生涯,再加上李适死后短短146天的永贞改革后“二王八司马”被连锅端,这都让李吉甫深刻的悟道了。

高贵在权力面前是拗不过的。

英雄与楷模在权力面前仅仅也是一个工具。

李吉甫再回朝廷时已经48岁了,他不再高贵了,他开始以皇帝的喜怒好恶去判断自己的态度。

他的灵魂跪下来了,他变的比谁都会舔,他太想进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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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地刘辟猖狂,群臣都不建议打,但在杜黄裳测试出来李纯的态度后,李吉甫也对李纯表态了支持,并引历史经验建议溯江而上打,就此站队成功。(上欲讨辟而重于用兵,公卿议者亦以为蜀险固难取,杜黄裳独曰:“辟狂戆书生,取之如拾芥耳!臣知神策军使高崇文勇略可用,愿陛下专以军事委之,勿置监军,辟必可擒。”上从之。翰林学士李吉甫亦劝上讨蜀,上由是器之

转过年来杜黄裳罢相出镇后,李吉甫拜相为中书侍郎、平章事,随后根据自己过去十五年的外放心得上奏李纯以节度使贪婪恣肆的理由建议各郡刺史独自为政。随后开始大批量的提拔自己的人。(吉甫性聪敏,详练物务,自员外郎出官,留滞江淮十五余年,备详闾里疾苦。及是为相,患方镇贪恣,乃上言使属郡刺史得自为政。叙进群材,甚有美称)

当然人家李吉甫不是卢杞那种纯祸祸人的玩意儿,人家是干事的,提拔的人也都是很有水平的,李吉甫还建言应禁止州刺史擅自谒见本道节度使,禁止节度使每年下去以巡检为名勒索各州。(又建言:“州刺史不得擅见本道使,罢诸道岁终巡句以绝苛敛,命有司举材堪县令者,军国大事以宝书易墨诏。”由是帝愈倚信)

剿灭镇海节度使李锜时,李吉甫是总策划师,战后因功获封赞皇县侯,此后仗着大胜之威,李吉甫在一年多的时间里相继对36个藩镇进行了人事调整!(德宗以来,姑息蕃镇,有终身不易地者。吉甫为相岁馀,凡易三十六镇,殿最分明)

李吉甫这次回来,践行了自己的十五年悟道:领导想干啥,我就豁出去。

但你动人家财路,人家就要动你生路,长安开科举时,举人牛僧孺、李宗闵在考卷里批评了朝政,人家考官把这俩人卷子拿出来代表天下呼声对李吉甫开炮,李吉甫随后对李纯说这俩考生跟考官有关系,李纯随后把几个考官降职,牛僧孺和李宗闵也就此被斥退。

随后反对派的第二波政治出招来了,大量的上书为牛僧孺等人鸣冤叫屈,谴责李吉甫嫉贤妒能,李吉甫在谏官帮助下艰难化解。(先是,制策试直言极谏科,其中有讥刺时政,忤犯权幸者,因此均党扬言皆执政教指,冀以摇动吉甫,赖谏官李约、独孤郁、李正辞、萧俛密疏陈奏,帝意乃解)

这位牛僧孺,是后面“牛李党争”中的那个“牛”;李吉甫的儿子李德裕是那个“李”。

准确的说,牛李党争的萌芽,开启于李吉甫两次拜相期间的大规模得罪人和提拔自己人,在14年后的又一次科举大案中,牛僧孺和李宗闵与接过他爹旗的李德裕展开了近三十年援朋结党,相互倾轧的政治撕逼。

此后又相继有一系列政治报复前来,李吉甫知道自己树敌太多随后决定离开中枢避免被当靶子打,他观察裴垍久在翰林为李纯所亲信,未来必当大用,于是请辞相位出镇并推荐裴垍接任。(群遂伺得日者陈克明出入吉甫家,密捕以闻;宪宗诘之,无奸状。吉甫以裴垍久在翰林,宪宗亲信,必当大用,遂密荐垍代己,因自图出镇)

李吉甫在表了忠心并帮皇帝办了好多不好办的事后以退为进去淮南做了节度使,李纯也相当给自己这个嫡系面子,御通化门楼亲自为其践行。

李吉甫在淮南随后做了三年节度使,一边于高邮县筑堤为塘溉田数千顷改善民生,一边大量的秘奏往长安送,把自己认为重要的朝廷得失和军国利害给主子送过去。(在扬州,每有朝廷得失,军国利害,皆密疏论列。又于高邮县筑堤为塘,溉田数千顷,人受其惠)

810年冬,裴垍中风罢相,李纯随后迅速调回了忍过了风头的李吉甫为金紫光禄大夫、中书侍郎、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监修国史、上柱国、赵国公。

等再次回朝拜相,李吉甫依旧没怕得罪人,淘汰裁撤冗官八百名,冗吏一千四百名以节省国家财政开支。(及再入相,请减省职员并诸色出身胥吏等,及量定中外官俸料,时以为当)

虽然这次机构瘦身“时以为当”,但李吉甫也确确实实的在这个过程中报复了过去的不少政敌派系,这个时候体现李纯比他爷爷高明太多的政治手腕出现了。

他需要找人来制衡李吉甫。

他选好了人选,随后绕了个圈。

811年十一月,李吉甫二次拜相近一年的时候,弓箭库使刘希光受贿了羽林大将军孙璹的二万缗钱帮他谋求方镇节度使之任,事没捂住被李纯赐死;当然刘希光也是个小角色,他办事也得往上面找,他的领导是神策中尉吐突承璀。十一月初五,李纯把吐突承璀贬为了淮南监军,随后问吐突承璀的政敌李绛道:朕把吐突承璀踢出去怎么样?李绛道:外面人都没想到陛下会突然这么做。李纯道:这就是个家奴,宠他是因为用的久了,但他要是违法了我废他就像拔根毛一样!(冬,十一月,弓箭库使刘希光受羽林大将军孙璹钱二万缗,为求方镇,事觉,赐死。事连左卫上将军、知内侍省事吐突承璀,丙申,以承璀为淮南监军。上问李绛:“朕出承璀何如?”对曰:“外人不意陛下遽能如是。”上曰:此家奴耳,以其驱使之久,故假以恩私;若有违犯,朕去之轻如一毛耳)

十一月二十八,李纯任户部侍郎李绛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入阁拜相了。

吐突承璀之前作为他的心腹喉舌闹喊打河北很凶,整个河北作战其实也是在他李纯指导下打的,但最终现了大眼,战后要有人为战役失败负责人,虽然推锅给了卢从史,但朝野一直有微词,此次借着这个贪污买官的事进行放大,把自己这太监嫡系跟李吉甫一样扔淮南放放味儿,然后将吐突承璀的最大政敌李绛拜相,仿佛是为了提拔李绛连自己心腹都得罪了,通过这个政治抬点赋能让他去制衡李吉甫。己丑,以户部侍郎李绛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吉甫为相,多修旧怨 ,上颇知之,故擢绛为相

李吉甫那边宛如李林甫再世的又能干又能猜,天天琢磨李纯喜欢听啥,李绛那边就刚正不阿的予以驳斥,二人屡次在李纯面前争论,李纯大多数时候都判李绛正确,这俩矛盾很大,李纯的制衡术使的很稳。(同列李吉甫便僻,善逢迎上意;绛梗直,多所规谏,故与吉甫不协。时议者以吉甫通于承璀,故绛尤恶之。绛性刚讦,每与吉甫争论,人多直绛。宪宗察绛忠正自立,故绛论奏,多所允从)

李纯的这项任命,某种意义上甚至是他元和中兴能最终立住的唯二关键人事任命之一。

因为转过年来的元和七年(812)八月十二,河北再次仍来了考卷。

魏博节度使田季安死了。

李纯喊来宰相们讨论魏博的处理意见,李吉甫作为领导肚子里的蛔虫太知道领导啥意思了,坚决请求兴兵讨之。

李绛作为刹车片张嘴了,认为对魏博不必用兵,他会自归朝廷的。

李吉甫随后摆了一大堆理由说必须用兵,然后李纯道:朕意亦以为然。

李纯的赌性啊,真不愧是亲孙子啊,上次花700万缗学费买来的教训根本就没吸取,他还觉得能跟河北比划比划。

李绛口述论文道:以臣多年来对两河跋扈藩镇的观察,其节度使都是分兵隶属于诸将不让兵在一个人手上的,就是怕其权任太重被下克上取而代之,诸将势均力敌,没人能一家独大,就算想搞串联也担心人心难测被别人去当投名状升官发财了,要是想自己军变又担心兵少力微,再加上各军镇赏赐工资都高,刑法诛杀又重,所以诸将互相顾忌,莫敢先发,那几个跋扈藩镇都这点意思!现在那田怀谏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不能掌这军府,军府大权必会产生一个归属,这时候矛盾就来了,这孩子对待诸将肯定会有厚薄不均,怨怒必起,不相服从,这时候当初分兵诸将的军镇跋扈基础就变成今日祸乱之阶了。田氏就算不被灭族也该都成为阶下囚了,何必麻烦天兵!他魏博镇会自我酝酿出一个节度使的,到时候也肯定会被邻道厌恶,因为这破坏了他们悠久的接班制度,到时候临道就直接把他魏博碾为齑粉了。所以臣以为不必用兵,可坐待魏博自家回归祖国,愿陛下按兵养威,严敕诸道选练士马随时等待朝命,把这事嚷嚷起来,让贼人知道,过不了几个月,必定有主动回归祖国怀抱的,到时候朝廷只要接应迅速并以高官厚禄赏赐作为榜样,这样两河藩镇听说后必定会争先恐后的为陛下效力以求朝廷之赏,到时候咱就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李绛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田季安最后几年越活越缺德,得了疯病,杀戮无度,军政废乱,他媳妇元氏召诸将立了十一岁的儿子田怀谏为副大使,知军务,把田季安软禁起来“养病”了,一个多月后恰到好处的过早离开了魏博人民。

等于现在魏博的那个接班人才十一岁。

咋可能不出事嘛!你让子弹飞一会儿呗。

李纯当时也被说动表示了同意,但李吉甫可不管你这是不是最优解,他只知道领导内心深处是想强上魏博的。

送上门的没有征服欲,必须给魏博摁那才能体现出对他爷爷的骑脸输出之感。

李吉甫早在田季安快不行的时候就请任薛平为义成节度使去黄河对岸的滑州时刻准备着,还专门给李纯花了张河北地形图,被李纯张于浴堂门壁深得圣心。(田季安疾甚,吉甫请任薛平为义成节度使,以重兵控邢、洺,因图上河北险要所在,帝张于浴堂门壁,每议河北事,必指吉甫曰:朕日按图,信如卿料矣)

李吉甫是知道李纯的想法的,李绛只是说的有理,但领导想的是怎么更爽,后来李吉甫在延英殿再次窜动李纯用兵河北的好处,并说粮草钱帛都已备齐了,李纯又痒痒了,来问李绛的意见,李绛道:兵不可轻动。前年讨恒州,四面发兵二十万,又发了左右神策兵自京师赴之,天下骚动,前后军费七百余万缗,啥都没干成被天下所笑。今疮痍未复,人们都忌惮征战,若又以敕命驱之,臣都不是担心无功而返了,臣是担心会生变啊!况且魏博不必用兵,事势咱们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愿陛下勿疑。

李纯被内乱吓唬住了,站起来拍案道:朕决定不用兵了!

李绛道:陛下虽那么说,就怕退朝之后又有人荧惑圣听者。

李纯正色厉声道:朕志已决,谁能惑之!

客观来讲,李吉甫是名相的,他为相的时间里干了好多实事,比如说他知道领导心怀天下想振长策而御宇内,后面不光整那河北地形图了,他直接给领导开了全图。

我国现存最早的总地志《元和郡县图志》就是李吉甫出品的,这部巨著保存了大量的历史资料,对宋代《太平寰宇记》乃至后面的元、明、清的各代《一统志》均有很大影响,其内容中对古代政区地理沿革有非常系统的叙述,它是讲脉络的,这就太伟大了,咱们这系列出现了成百上千个地名,这些地名总是变来变去的,比如说个容易让人误解的,今天鲁山县这地方,他战国时候叫鲁阳,后面的变迁其实都还没出圈,到了北魏末年特别坑人,它在永安元年(528)时居然成为了广州治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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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魏大混战时在中原地区总能看见个广州,要是没有这种地理文献,咱们今天这系列可动不了笔。

而且《元和郡县图志》不但是保留下来的最古的一部,也是编写最好的一部,清初编写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舆地图经,隋唐志所著录者,率散佚无存;其传于今者,惟此书为最古,其体例亦为最善,后来虽递相损益,无能出其范围。

他还出品了我国历史上第一部较为完备的政府会计报告《元和国计簿》,详载当时户口、州县、岁出入数额及元和年间与天宝年间财政、百姓负担等对比分析,这也是指导宋乃至后面朝代的纲领性文件。

他只要出品的,就是堪称祖师爷般的作品,他还缀录东汉、魏、晋、周、隋故事,根据其成败损益出品了三十卷的《六代略》,人家走到哪还建设到哪,这是个顶级的能臣。

客观评价下,他是李林甫的弱化版,他极能干,还善揣测,但斗争水平比入化境的李林甫有差距。

他虽然干了好多实事,但他也会无条件的顺应李纯的心思以防自己再次失势。

这其实就很危险了,因为方向错了,越能干死的越快。

很多棘手的事,需要时间去顺水推舟,不作为才是最大的作为。

如果没有李绛搁那当刹车片,这次魏博换届大概率又是先一脚飞踹过去了。

以此时神策军这战斗力和河东军与昭义军的能力与意愿,他得比他爷爷现眼的多。

而且他也就等不来帮他元和真的能中兴的那关键的第二人了。

魏博那如李绛预料,田怀谏幼弱,军政都有其家僮蒋士则决断,这个家奴还不知道自己干的是个必死的活儿,连节度使不是那意思都会被杀,你算啥东西,不仅不夹着尾巴,还多次以自己的好恶和关系好坏来对待诸将,很快就众皆愤怒了。

朝廷任命很久都不到,军中开始不安,随后数千牙兵鼓噪把衙内兵马使给田兴围了,随后拜请田兴为魏博留后。

田兴是田承嗣的侄子,少习儒书,颇通兵法,善骑射,勇而有礼,田承嗣在世之时相当看重,田季安时代为衙内兵马使。

由于田季安奢靡暴虐,屡行杀罚,田兴多次规谏,所以在军中人望巨大,田季安对这苗头看的很真切,你小子这不就是想收买军心嘛,弄不好哪天我出门打猎了就进不了屋了,太熟了,于是出田兴为临清镇将还准备杀了人家。(季安惟务侈靡,不恤军务,屡行杀罚;弘正每从容规讽,军中甚赖之,季安以人情归附,乃出为临清镇将,欲捃摭其过害之)

田兴那也倍儿明白,离开魏州失去了群众基础那就是个死,假装自己得了风湿病,大夏天的拿艾草开始给自己疯狂艾灸,灸灼满身,通过自虐活受罪才暂时躲过去这事,田季安死后,有人望的田兴马上被召回复出,署其旧职。

允许你嫡长子接班是要让你减少内耗从而代表最广大牙兵同志们的根本利益,结果你不能代表我们的利益,那嫡长子接班就去你X的吧,将士们又推举了自己认为能代表同志们利益的魏博可汗,田兴惊扑于地,但将士们根本不散,过了会田兴一看大伙这是来真的,随时问将士们:你们肯听我说的吗?

皆曰:惟命!

田兴道:我想守朝廷法令,申报版籍请求官吏,别伤害田怀谏,你们看行吗?(兴曰:吾欲守天子法,以六州版籍请吏,勿犯副大使,可乎?)

将士们道:诺。

将士们为啥会同意呢?

因为这其实并没有损害牙兵们的核心利益,跟成德镇前面妥协的一样,所谓的“两税”不过是象征性将“上贡”换了说法,请求长安派属吏来的也都是治民的官,只要不动摇牙兵的根本利益,只要军队系统不被渗透切割,剩下就都能商量。

田兴随后入府视事,仅仅杀了小节度使田怀谏的班子蒋士则等十余人。

十月初十,魏博监军将魏博民主推荐这事写了报告给递上来了,李纯马上喊丞相们开班子会了,对李绛道:这家伙让你预测的,瞅给你准的!

李吉甫请遣中使宣慰以观其变,李绛道:不可!今田兴献上土地兵众坐待诏命,不乘这个时候推心抚纳结以大恩,而是派使节慰问后等来人家将士们的签名请愿书再请符节,这就是恩出于下,非出于上,将士为重,朝廷为轻,其感恩戴德之心亦非今日之比也!机会一失,悔之无及!

这个时候,李吉甫的朋党枢密使梁守谦帮老哥哥说话了:故事都是遣中使宣劳,如今魏博搞了特殊,恐怕天下藩镇以后就更糊涂了。

太监集团不高兴了,你动我们的财路了。

李纯权衡后还是听了自己人的,派中使张忠顺去魏博宣慰。

十月十八,李绛再次上言:朝廷恩威得失在此一举,时机可惜,奈何弃之!利害甚明,愿圣心勿疑。估计张忠顺此时刚刚过了陕州,乞求明早即降诏任命田兴为节度使,还是来得及的。

李纯同意了,随后想给田兴安排个留后干的,但李绛道:田兴恭顺如此,这么好的同志,这么好的榜样,如果不给出超出寻常的奖励,那就无法让他乃至后来人感恩朝廷。

十月十九,以田兴为魏博节度使,张忠顺那边宣慰完之后还没来得及动身,制命已至魏州。

整个魏博军懵了,咱们这反革命老窝居然拿到了顶级规格!将士们推荐的人选直接跨过“留后”阶段直接就成节度使了!

田兴感恩流涕,士众无不鼓舞。

魏博的惊喜还没结束,李绛还在长安发功,他劝李纯道:魏博五十余年不沾皇化,今朝一日举六州之地回归,这是挖了河朔的腹心,倾覆了叛乱的巢穴,不拿超出其预期的重赏则无以宣慰士卒之心,无法让四邻劝慕。咱们这是给第一个搬迁的钉子户榜样重奖呢!请发内库钱一百五十万缗以赐之。

左右宦臣认为给的太多了,今后再有这样的拿啥给?

李纯拿这话问李绛,李绛道:田兴不贪专擅土地的大利,不顾四邻的怨恨和兵一心一意归命圣朝,陛下为何爱小费而遗大计不收这一道的人心啊!钱用尽会再收回来,但时机一失不可复追。要是让国家发十五万兵以取魏博六州,大概一年能拿下来,军费哪里是那一百五十万缗能搞得定的。

李纯被说通了,批了条子。

十一月初六,遣知制诰裴度至魏博宣慰,拿出一百五十万缗赏军士,六州百姓免税一年。

魏博全军受赐后欢声如雷。成德和淄青的好几个使者见到后相顾失色,叹道:跟朝廷瞪眼来劲的还有啥收益吗!(军士受赐,欢声如雷。成德、衮郓使者数辈见之,相顾失色,叹曰:倔强者果何益乎)

客观来讲,李绛这个就真的合适吗?

下次魏博换届你给的钱要是少于150万,人家马上就又骂街了。

福利待遇这东西只要涨上去了,除非到毁灭那天,否则就降不下来,因为人性极度厌恶失去,哪怕知道继续下去会毁灭,那也得领到最后一个月的福利再琢磨毁灭之后的事。

所以也别觉得李绛提的就都是好建议,田兴后面说实在的也没干啥实事,忠了半天都是嘴上功夫,他的忠君程度距离李怀光中间差了个马燧,也是出镇一米嗷嗷叫领补贴的小机灵鬼。

他能在历史上留下关键一笔,在于魏博对于淄青的地理位置实在太特殊了。

更多是历史的机缘巧合下,他恰巧站在了那里。

这季开始后,越来越多的留言提到了那句话:这个世界是个草台班子。

这话还是有些绝对的,打天下的时候肯定不是草台班子,但王朝中后期大抵不过是个草台班子。

说回来,宣教君臣上下之义的朝廷教导员裴度到了魏博后受到了巨大礼遇,田兴认真听讲各种记笔记,还邀请裴度走遍魏博六州宣布朝命,田兴还奏请朝廷任命节度副使,朝廷随后派户部郎中胡证任职,田兴还上奏目前缺官九十人,希望朝廷人事部门给与任命,并全面实行朝廷法令,缴纳两税。田承嗣时代修建的逾制僭越的房屋全部避而不居。(度为兴陈君臣上下之义,兴听之,终夕不倦,待度礼极厚,请度遍至所部州县,宣布朝命。奏乞除节度副使于朝廷,诏以户部郎中河东胡证为之。兴又奏所部缺官九十员,请有司注拟,行朝廷法令,输赋税。田承嗣以来室屋僭侈者,皆避不居)

淄青李师道、淮西吴少阳、成德王承宗这帮开始一波又一波的游说田兴,你让我们还怎么搞特殊,但说啥都不好使了。(自弘正归国,幽、恒、郓、蔡有齿寒之惧,屡遣客间说,多方诱阻,而弘正终始不移其操)

人家朝廷花了150万,要不你们也出钱?

李师道随后让人出使宣武节度使韩弘:我家世代与田氏相约互相保全,彼此援助。现在接班的田兴不是田氏本家,又第一个改了两河南北的规矩,这也是您所憎恶的啊!我准备与成德联盟出兵讨伐田兴。

李师道此时来找韩弘,因为他是接壤的最大威胁需要稳住他,而且此时宣武军也已经处于半割据状态了,算是李师道的半个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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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韩弘是刘玄佐(刘洽)的外甥,刘玄佐死后,其子刘士宁继任节度使不久因为不能代表广大将士们利益被驱逐,韩弘也就此离开汴州,任宋州南城将。此后宣武军自我酝酿了李万荣和董晋两位节度使,799年二月,董晋死后宣武军再乱,宋州刺史刘全谅在一系列博弈后被推举为宣武节度使,在宋城待了七年的韩弘被任命为都知兵马使就此回了汴州。

仅仅半年后,老领导刘全谅病死了,宣武军怀念当年韩弘他舅舅刘玄佐的恩惠,又以韩弘长者风范为人厚道,随后共请为留后,韩弘就此上位。(全谅卒,汴军怀玄佐之惠,又以弘长厚,共请为留后,环监军使请表其事,朝廷亦以玄佐故许之

汴州牙军们自从当年赶走刘士宁后就跟两河诸镇没啥区别了,董晋死后朝廷曾任命行军司马陆长源任节度使,结果被牙兵们肢解弄死了,此时宣武军已经形成了一个一百几十人的牙军委员会了。(汴州自刘士宁之后,军益骄恣,及陆长源遇害,颇轻主帅。其为乱魁党数十百人)

这牙军委员会“以弘长厚”选了韩弘做橡皮图章,结果人家韩弘是个教父般的狠人。

要做的事情对谁都不能说,绝对不让任何人看出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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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弘等接班过了几个月一切都平稳了,局面都摸透了,随后布局铲除这个“牙兵委员会”了,有一天将以刘锷为首的三百人牙兵团体闷在了牙城一网打尽杀的血流遍地,韩弘还极有逼格的跟宾客僚佐们谈笑自如,随后直到韩弘入朝,在他二十多年的土皇帝期间没有再跟他造反的牙兵团体了。(弘视事数月,皆知其人。有部将刘锷者,凶卒之魁也。弘欲大振威望。一日,引短兵于衙门,召锷与其党三百,数其罪,尽斩之以徇,血流道中。弘对宾僚言笑自若。自是讫弘入朝,二十余年,军众十万,无敢怙乱者)

从韩弘的做事能看出来,这是个闷声发财的人,人家这些年一直响应国家号召,主要表态工具就是吓唬淄青镇和淮西镇,人家才不会傻不拉几的臭显摆当靶子打,韩弘在李适死后仅仅三年多的时间里就一路官运亨通累授检校左右仆射、司空,甚至加平章事到了使相的级别,这次面对李师道的示好,韩弘道:我只知道奉诏行事,若你带兵北渡黄河打魏博,我就率兵东取曹州!

李师道惧,不敢动。

田兴就这样坏了“两河规矩”但没受任何报复,并被李纯赐名田弘正,成为了朝廷埋在黄河边上的一枚关键棋子。

814年正月,魏博归国总设计师的李绛在多次以足疾辞位后,正月二十五,被罢为礼部尚书。

脚丫子疼只是个借口,李绛当了不到两年宰相,干了不少事,也得罪了一大堆人,比如说太监集团快恨死他了。

他不光动人家太监的财路,他甚至妄图动太监的命根子,田弘正归国这年吐蕃入寇泾州一直打到了长安西门,驱掠人畜后离去,李纯为这事很着急,李绛进言道:京西和京北都有神策军驻镇的部队,最开始朝廷批编制的时候是打算防吐蕃,让他们与节度使们交相呼应的,结果现在神策军吃好的,穿好的,白白耗费国家财政,每次吐蕃入寇,节度使一邀请其协同作战,神策军就怼人家说要往上报,得听神策中尉的,等批文下来时吐蕃那都抢完开遛了。而且哪怕神策军将士们骁勇果敢得到命令就杀出去击贼,但节度使们没有刑杀制约的权力,这就让神策镇将看见节度使觉得就是平级的,节度使根本指挥不动神策军,打仗时也形不成合力。请陛下将驻外神策军镇的战士、马匹、衣服、口粮、军械等全部划给本道节度使,使其号令整齐,形成战斗合力,到时候吐蕃被军威所慑,肯定不敢来犯了。(是岁,吐蕃寇泾州,及西门之外,驱掠人畜而去。上患之,李绛上言:“京西、京北皆有神策镇兵,始,置之欲以备御吐蕃,使与节度使掎角相应也。今则鲜衣美食,坐耗县官,每有寇至,节度使邀与俱进,则云申取中尉处分;比其得报,虏去远矣。纵有果锐之将,闻命奔赴,节度使无刑戮以制之,相视如平交,左右前却,莫肯用命,何所益乎!请据所在之地士马及衣粮、器械皆割隶当道节度使,使号令齐壹,如臂之使指,则军威大振,虏不敢入寇矣)

李纯表示了同意,但是这事根本推行不动,史料上说是宦官给压下去了。(上曰:“朕不知旧事如此,当亟行之。”既而神策军骄恣日久,不乐隶节度使,竟为宦者所沮而止)

且不说你动人家太监的命根子,哪怕从皇帝的角度来讲,神策军从生态位上那也不是防吐蕃的,本身就是防节度使的,咋可能把权给你分出去。

李绛在不到两年的宰相任期中跟李吉甫和太监们撕的心力交瘁,李纯也再次老思路的给调调岗位,避免李绛被政治火力彻底打死,但是李纯又一次玩了小心思,他总一鱼两吃,换人后他总是行为艺术的马上把之前此人的政敌调回来以示恩宠

正月二十六,李绛被罢相的转天,当初李绛拜相前被行为艺术踢走的太监心腹吐突承璀就回到京城被重新任命为弓箭库使、左神策军中尉了。(初,上欲相绛,先出吐突承璀为淮南监军,至是,上召还承璀,先罢绛相。甲辰,承璀至京师,复以为弓箭库使、左神策中尉)

这确实是一种驭人之术,把锅又甩给李绛了,让吐突承璀回来对自己继续死心塌地,但是这也非常容易激化臣下间的矛盾就此开启党争。

他特别会甩,他是好人,坏蛋都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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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因此,大臣们的任命和下野会非常容易的被归为因为某个政敌和某个敌对党派的原因,从而展开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恶劣的政治报复。

他觉得自己在居中调停,在制衡,在从中获利,在收获所有人的死心塌地,实际上乱的是他自己的江山。

那些不该甩的最终责任是需要你这个一把手担的。

后面文宗慨叹的“去河北贼易,去朝中朋党难”的“牛李党争”其实萌芽就是开启在李纯的宪宗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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