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杨梅赠爱书 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特聘教授。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荣誉会长(原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298) 网友雁南飞问:请教钟教授,这诗首联和颈联怎么理解? 钟振振答:(接上期)“转对”是从唐代沿袭下来的一项议政制度。朝臣定期轮流就国事向皇帝献纳个人意见和建议,并回答皇帝提问。通常五日一对,每对限两名官员。哲宗元祐三年(1088)五月一日,苏轼、苏辙兄弟两人恰巧在同一天“转对”。此年哲宗才十三岁,祖母太皇太后高氏“垂帘听政”。因此实际听取苏轼兄弟“转对”的不是哲宗,而是高太后。转对后,苏辙写了《五月一日同子瞻转对》诗,苏轼次韵和答。 (1)跪奉新书笏在腰,谈王正欲伴耕樵。 臣子朝见皇帝时,手持一块狭长的版,叫“笏”,用来记事备忘。转对时,向皇上拜伏行礼,双手奉上新写的奏书。为了腾出手来捧奏书,须将笏插在腰带里。所以说“跪奉新书笏在腰”。 “谈王正欲伴耕樵”,用汉·扬雄《长杨赋》:士有不谈王道者,则樵夫笑之。“王道”是儒家提出的以仁义治天下的政治主张。扬雄说:不谈王道的士,连砍柴的樵夫都要笑话他们。苏轼用此语典,很灵活,很巧妙:向最高统治者建言献策,当然是“谈王道”。但既然连樵夫都赞同王道,那么谈王道岂不等于与樵夫为伍?在古代,樵夫往往与耕田的农夫并称“耕樵”,因此苏轼便将“谈王”与“伴耕樵”挂钩。但其所谓“伴耕樵”,可不是指自己与农父樵夫持有相同的政治立场和观点,而是说自己正想辞官归隐,与农父樵夫为伴! (2)忧患半生联出处,归休上策早招要。 “出处”,出仕与隐退。这里偏指出仕。 苏轼与苏辙,仁宗嘉祐二年(1057)三月同登进士第,是年苏轼二十一岁,苏辙十九岁。四月,母亲程氏夫人去世,二人同随父亲苏洵回故乡眉山(宋时称眉州眉山县,县已废入今四川省眉山市)奔丧。嘉祐六年(1061)八月,同应制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合格,苏轼除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今陕西省宝鸡市凤翔县一带)判官;苏辙除商州军事推官,辞请留在都城东京(今河南省开封市)侍奉父亲。由于兄弟二人同年中进士,同年中制科,同时步入仕途,此后在官场上又同进退、共浮沉,故苏轼诗称他们兄弟二人是“联出处”。 苏轼生于仁宗景祐三年十二月十九日(1037年1月8日),至作此诗的哲宗元祐三年(1088),已五十二岁。苏辙生于仁宗宝元二年二月二十日(1039年3月18日),此时也已五十岁。他们两人在政治上都属于“旧党”,出仕不久便赶上了神宗熙宁(1068—1077)、元丰(1078—1085)年间的“变法”。从熙宁二年(1069)至元丰八年(1085),在“新党”执政的十六年间,他们两人因政见与“新党”不合,都受到排挤、贬黜,先后离开京城到地方上去任差遣。苏轼更被“新党”中某些品质恶劣的人诬陷为作诗“讪谤朝廷”,先是逮捕入狱,后来总算“从轻发落”,流放到黄州(今湖北省黄冈市一带)。苏轼诗里所说的“忧患半生”,主要是就兄弟二人在“新党”执政期间共同的坎坷境遇而言。 “归休”,指辞官归隐。“招要”,即“招邀”。“归休上策早招要”,是说休官归隐为上策,并将辞官的主动权交给苏辙。希望苏辙能早下决心。决心定了,就招呼我一声,以便两人同时辞官。 元丰八年(1085)三月神宗去世后,哲宗以幼龄即位,政权实际上由祖母太皇太后高氏掌握。高太后“垂帘听政”后,一反其子神宗之所作为,贬斥“新党”,废除“新法”,重用“旧党”,史称“元祐更化”。自元丰八年(1085)三月后至苏轼作此诗的元祐三年(1088),苏轼、苏辙兄弟二人相继被召回朝廷,委以重任。短短三年间,苏轼历官礼部郎中、起居舍人、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兼侍读;苏辙历官秘书省校书郎、右司谏、起居郎、中书舍人、户部侍郎。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正是春风得意之际,苏轼为什么还会有早日“归休”的念头呢? 原来,“旧党”只是在反对“新党”、反对“熙丰变法”这一方面站在同一立场上,但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还是有不同派别之争的。自“旧党”领袖司马光于元丰八年(1085)去世后,“旧党”分裂为具有浓郁地域特征的三派,号称“元祐三党”,即以苏轼、苏辙兄弟为首、骨干成员亦多为蜀人的“蜀党”;以程颐为首、骨干成员亦多为洛阳人的“洛党”;以刘挚为首、骨干成员亦多为北方人的“朔党”。三党在政治上也相互倾轧,斗得不可开交。苏轼因此而身心俱疲,萌生早日“归休”的念头亦属正常。 撇开这些具体的党同伐异的政治派别争斗不说,另从宏观方面考量,“仕”与“隐”原本就是最让古代知识分子们感到纠结的一对矛盾。总的来看,古代的知识分子们,年轻及年富力强时,更倾向于“仕”;而年老力衰时,则更倾向于“隐”。政治道路上顺风顺水时,更倾向于“仕”;而政治道路上逆风逆水时,则更倾向于“隐”。但他们基本上多是儒家思想的信徒,“治国平天下”的政治抱负还是占有主导地位。因此,尽管他们经常将“辞官归隐”挂在嘴边上,但真要迈出这一步其实并不容易。就以苏轼为例,口口声声说自己想早日“归休”,他“归”了吗?“休”了吗?没有!从作此诗的元祐三年(1088)一直到高太后驾崩的元祐八年(1093),五年之间,一直没有。元祐八年,哲宗十八岁了,开始亲政。此后,苏轼再想“归休”也没机会了。因为哲宗再次起用“新党”,恢复“新法”,窜逐“旧党”,苏轼又遭贬谪,从岭南的惠州(今广东省惠州市一带)一直贬到了昌化军(今海南省儋州市)。 编后语: 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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