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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僚阶级及其成因 |王凡西

 萝卜rrre5dhbzs 2024-05-23 发布于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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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僚阶级及其成因

1950年

选自《苏联研究》

官僚不是苏联才有的。历史上,可说任何一个阶级统治的国家中都有官僚。因为任何一个阶级的统治都不是全阶级直接实行,它必须经过少数代表者,或经过它们所雇佣的办事员。这些代表与雇员,或者就是统治阶级的成员,或者从其它阶级中选拔出来,替统治阶级服务的。他们是统治阶级的一部分。这一部分以统治为专业的官僚,其数量,其权力,以及其对本阶级所保持的独立性的大小,是因时而不同,也因地而各异。但是,无论何时何处,我们都不曾见过官僚们自成为一个阶级的。


  中国曾经享有过最典型的官僚国家的令誉。由士至仕这一条特殊的为官之道,仿佛官僚与农工商这些阶级真的脱离了关系。再加以威严无匹的官仪与排场,凌驾百姓的官体和架子,更增强了这种印象;中国的官僚似乎曾经构成过独立的阶级。但是一考实际,人们就不难看出这些官僚与地主阶级不可分离。他们或者原本就是地主,或者是发迹之后立刻成为地主。西洋的历史上也是如此。罗马时代,官僚就是奴隶主,以及他们豢养的特选奴隶;在中世纪,官僚是地主和他们的臣仆;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官僚中一部分属于资产阶级,另一部分雇佣自过时的贵族和小资产阶级。所有这些官僚,都不曾反对他们所代表的阶级,独立起来,也没有自成一个阶级。

  但在同时,我们又不能看漏一个现象,就是随着历史的前进,每一制度中,这些虽未独立的官僚,其对本阶级的独立性,却不断地在增强与加大了。我们必须注意这个现象,研究这个现象。不过为了简明起见,我们将仅仅以资本主义社会的官僚研究为限。

  历来制度的更迭,总以旧官僚统治的被打倒为其突变。每次革命之后,胜利了的阶级起来组织新的官僚统治。在最初,新的总比旧的规模小些,贤明些,所以更得人望些。资产阶级革命后的情形尤其如此。“廉价的政府”,成为他们的一个时尚口号。特别是在盎格鲁·撒克逊国家里,初期的资产阶级政府是颇为“经济的”。譬如英国,据列宁说:“那时(按指一八七一年前——一得)英国还是纯粹资本主义国家的模范——在颇大程度内还没有官僚制度。(见《国家与革命》)”。美国更不必说,独立初期的联邦政府,其非官僚的作风,至今尚为一切“美国生活方式”崇拜者所津津乐道。可惜资本主义没有永远停留在小生产与自由竞争的阶段上,它受着内在逻辑的推动,发展着,变化着,由小规模到大规模,由自由竞争到集中垄断,由生长而极盛,再由极盛而腐烂衰朽。适应着这个发展,资本主义国家的官僚也发展了。所以马克思说:“迄今一切政变都只是使国家机器更加完备起来而不是把它毁坏。”(见《雾月十八日政变记》)。特别到了国家垄断资本主义阶段,资本家国家的官僚发展到可怕的庞大规模了。这个官僚制度,不用说,是日益加剧的资本主义内在矛盾的产物,其第一个任务在镇压日趋尖锐的革命危机;但在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他们对本阶级——即资产阶级的独立性,也越来越大了。

  还是在上世纪之末,即当资本主义刚刚踏进其垄断阶级的时候,恩格斯在《从空想到科学的社会主义》一书中,就指出了资产阶级与其雇佣官僚之间的有趣关系。他说“……大规模生产企业及交通工具之转入股份公司及国家手中,显示出资产阶级在这一目的上之毫无用处。资本家的全部社会职能,现在已由领薪俸的办事员来执行了。资本家除了收取款项,剪取息单,在各个资本家相互夺取资本的交易所中举行赌博以外,再没有任何其它的社会职能了。以前,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驱逐工人,现在它就驱逐资本家,把他们,和工人一样,并入于过剩人口之中,所差的,是他们现在还没有进入产业后备军而已。”

  恩格斯在这段话里给我们指出了两个最重要的事实:一、垄断资本剥夺了资产阶级的全部社会职能,将他们驱入过剩人口。二、领薪俸的办事员,即政治部门与经济部门的官僚,执行着所有的社会职能。依照着这点指示,世界近四五十年来许多重要的政治现象,都不难认识与把握了。资本主义从垄断阶段到国家垄断阶段,使恩格斯上面所指出的那两个事实,越发的明显与完备起来。国家这架机器变得空前强大,“领薪俸的办事员”嚣张跋扈,喧宾夺主,而单纯的资本家则最后地被驱逐了,不过不是被送进产业后备军,而是被送进一切游怠与荒淫的场所,过着极度糜烂无耻的生活,使罗马衰亡时代的贵族生活为之失色。

  不论在“民主”或法西斯的国家中都是如此,不同的不过是程度罢了。办事员的地位到处提高,其权力到处加强,他们显然已不满于仅仅领取薪俸,而竟欲自立为王了。

  办事员——官僚所以能取得此种地位与权力,一方面,固然由于上述资本主义发展的集中与国家化的趋势,另一方面,又由于那同一发展所造成的社会阶级分化。在以前,当资本主义处在“正常”发展的时候,社会的阶级分化是依照着两极化形式的。这就是说:庞大的中间阶层中的极小部分上升而为资本家,其中最大部分则破产下降而被送入无产阶级的行列。照马克思和恩格斯自己的话说,一方面少数资本家将经济与政治的权力愈益集中在自己手里,另一方面,“以前的中等阶层——小工业生产者们,商人与食利生活者,手工业者,农民,——一切这些阶级逐渐破产为无产阶级——无产阶级就这样地从人口的一切阶级中补充起来。”(见《共产党宣言》)。这是阶级分化在典型的资本主义社会中,亦即在上升时期工业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情形。可是到了它的衰落期,尤其是到了垄断资本主义的阶段,如果从年代说,即从十九世纪末叶开始,这个分化过程,一般说来,却是相当改变了。由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十分妨碍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由于它的停滞与腐烂,垄断与集中,中等阶层在经济上固然比自来更凶与更迅速地破着产,可是无产阶级的队伍并不相应地扩大着,不但如此,这队伍还相对地缩小着。至于中等阶层中因万一的机缘而爬升为资本家的幸运儿,也是绝无仅有了。这样,产生了两极分化的停止,甚至产生了两极化的反对趋势,即一部分较小资本家降落到中等阶层,另一大部分无产阶级因为永远的失业而变成了简单的赤贫者。那些原来属于中等阶层的人们则已经无产了,但地位还是中等身份,他们谋求进入无产阶级而不可得。社会于是又向着“橄榄形倒退”发展,造成了在人口中占很大比重的一些中间阶层,他们赤贫、无出路、怨愤万分。他们一方面不满意资本家与资本主义,另一方面却仇恨无产阶级与社会主义。这一原该消灭而反趋向膨胀的过时阶级的残余,在近二三十年的政治中起着愈来愈大的、反动的作用。

  这些中等阶层的日益强大的反动作用,恰恰给那个因资本主义同一趋势所促成的,替资产阶级执行着全部社会职能的官僚等级,造成了一个坚强基础。官僚们中一大部分原本出身于这些阶层,他们懂得这些阶层,了解这些阶层的痛苦与感情,同时,又由于他们的职务与地位关系,一方面有理由看不起那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资本家,另一方面也讨厌那些“愚昧无知”而“倨傲不敬”的无产阶级。他们依靠这些无出路与怨恨的“自家人”,受着他们的影响,也有意利用着他们的力量,在自觉与不自觉间增加了自己的信心,发展了野心,他们逐渐不再以“领受薪俸”为满足,他们想根本排除那“过剩人口”的资本家,他们想自立为王了。

  法西斯主义,纳粹主义,罗斯福主义以及斯大林主义,在不同的程度中,都应该归结于上述的社会根源的。

  不过,在这里,我们必须立刻指出一点,即不论以莫索里尼,希特勒或罗斯福为首的那些官僚群,不管他们对资产阶级如何不敬,如何独立,如何专横,而究其实,他们始终不曾成为一个单独的阶级,同时在本质上,他们正是为大资产阶级的利益服务的。这是什么缘故呢?主要的与根本的原因乃是:在那些国家中,私有财产权被保存着。他们所进行的“改革”,“革命”或者“新政”,进行于私有财产存在的条件中,而且正是以保存其中最大财产所有者的权利为目的。他们虽然也进行“计划”,并以“国家利益为计划的指导原则,因此他们攻击某些个别资本家的短见与自私,他们有时甚至打倒这些较小的资本家。但因资本主义的根本关系存在,生产工具私有的法权存在,这些口口声声为国家的“社会主义者”,其目的及其实际的归趋,总只是将自己造成为最大的资本家罢了。

  至此,我们看见了资本主义社会中官僚等级的发展,看见了他们的社会基础,看见了他们日增一日的独立性,最后也看见了一个独立性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所能到达的极限。

  官僚等级在量的上面是发展了,但没有达到质的变化,没有自成为一个阶级。现在且让我们来看另一种的官僚,即工人国家中的官僚。

  我们说过,在苏联存在的初期是没有官僚的。苏维埃的民主制使全体生产者变成了
[官僚]。逐渐,由于种种原因(我们不必重复说明他们)。官僚发生了;但他们在本质上还是为工人阶级服务的,他们乃是工人阶级派生出来的一个等级。他们只是更远地离开了生产群众,养成了统治者的特殊习气,发展了保守性,享受了较多的权利,逐渐形成了独自的利益,和工人阶级的利益开始对立起来。可是,官僚与生产者之间还保持着来往,特权还不足道,独自的利益也还不明显。他们至多是工人阶级身上的寄生者,他们还不是自在与自为的一个阶级。

  官僚们联络了小资产阶级,举行了“热月反动”,并且获得了胜利,依着直线走,官僚们如果恢复了私产制度,最后割断他们与工人阶级的渊源联系,那么可以变成资产阶级,以及资产阶级的官僚,可是,这又如我们说过,他们没有这样做,他们打倒了昨天的同盟者,依靠在国有财产基础上,将自己的权势大大提高,自己的地位大大巩固,于是形成了一个人群,他们在利益上既不代表无产阶级,又不代表资产阶级,恰恰是为了自己,只是为自己服务的。他们既不成为最大的资本家,也不成为“最大的工人”,而只成了最大的——历史上空前强大的——官僚。
官僚终于成了阶级。何以能够如此呢?很显然,由于国有制的财产缘故。何以有了国有财产制,就能使官僚变成阶级呢?因为这个制度保证了替国家办事的全体官僚能够籍此制度之助,集体的剥削生产者的剩余劳动,集体拥有其剩余产物,同时不能产生私有财产的资本家,即不能使官僚中的某一些人变成资本家。再者,因为国有财产制使国家的经济统治与政治统治最后地合一了,真正统治者与官僚之间的雇佣关系无从产生,主人与办事员之间的距离也无从发生,二者必然要合一了。这个经济与政治的全能统治者便是官僚阶级。按我们上述资本主义的整个趋势来看,也不能不是官僚阶级。因为资产阶级早在五六十年之前,就已经被驱入于“过剩人口”了,而官僚则从那时候起,就已经代他们“执行了全部的社会职能”。

  不过,苏联官僚虽然脱离工人,反对工人,高居在工人阶级的头上,但是他们保护着国有财产制,为什么不再是工人阶级的代表呢?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把苏联看成为一个取得了政权的工会?为什么不可以把苏联官僚比做工会官僚呢?将一个取得了政权的工会来比拟苏联,乃是一个惯见的理由,用以说明斯大林官僚并非一个阶级,以及苏联在本质上的无产阶级性。不过很显然,这个看似适切的理由,其实忽略了二者之间的一个重要差别:工会官僚不是生产工具的占有者,他们的地位介乎资本家与工人之间,而其存在则依赖于工人的支持,所以他们在根本利益上虽然必然的替资方服务,而在枝节问题上有时还得“保护一下工人利益”。
苏联官僚们则自己就是生产工具与生产资料上的绝对拥有者与支配者,他们的地位代替了资本家,与工人相对立,其生存有赖于对工人阶级剩余劳动的剥削。这一个差别,使得苏联官僚能与资产阶级相比,却不能与工会官僚相提并论了。同时在这一个差别中,我们可以看出斯大林官僚不再是一个等级,而是一个阶级,虽然它不是原来的资产阶级。

  在这里,我们顺便说一下何为阶级,以及阶级与等级的区别,也许是适当的。马克思主义是阶级斗争的学说。但马克思并没有满足一切学究与教授们的胃口,他没有在自己的著作里开宗明义地提出“何为阶级?”那样的问题。“资本论”的最后一章是阶级;但是来不及给下一个定义。马克思就死了。不过这不曾妨碍马克思者正确而充分地了解这个问题。因为从马克思整个思想体系中,“何为阶级”这问题是不言自明的,根据他的思想,回答毫不困难可以得出来。不过为了方便起见,我们还是从列宁那里随便引一个定义吧,他说:

  “所谓各个阶级,就是在历史上一定社会生产系统中所处的地位不同,对生产资料的关系(这种关系大部分都是法律上明文规定了的)不同,在社会劳动组织中所起的作用不同,因而领得自己所支配的那份社会财富的方式和多寡各不相同的几个巨大集团。”(《见列宁文选》下卷页六二七)。

  在苏联,私有生产资料,完全离开生产与劳动的过程,凭利息与利润的名义领得最大部分剩余价值的资产阶级是没有了。现在苏联主要存在着两个巨大集团:一个,是在党政官署,军事机关,各大工厂与商店中,各文化与娱乐部门中,那些“办着事”的官僚;另一个,便是在工厂与集体农场中从事实际劳动的工人,这两个集团,无论在生产系统中的地位,对生产资料的关系,在社会劳动组织中所起的作用,乃至他们所领得的社会财富的方式与多寡,都是大大不同的。
前者是生产的“组织者”,指挥者,与“秩序”的维持者,是生产资料的集体占有者,在劳动中起着劳心者与役人的作用,藉助于直接夺取或利息(国债与贮蓄的),奖金及其它名义占有了最大部分的剩余价值。后者则是被指挥与被镇压的,仅仅在法律上分享生产资料之所有权的(其虚伪程度与资产阶级社会中人人在法律之前平等无异),役于人的,除了工资之外不再有任何收入的。这样的两个集团,当然是两个对立的阶级。至于成了一种独特的风习与面貌,与其它人群相隔离,相对立;但在我们上述的几种划分阶级的意义上,他们和本阶级中的其它人群,仍是相同的。由这一点看,苏联官僚当然不是等级而是阶级了。

  所以斯大林官僚是一个阶级。苏联的统治是官僚阶级的专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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