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暑假的某一天，大伯的女儿小兰考上大学的消息就像一群黑压压的蝗虫漩涡瞬间将小山村连同其他的村庄吞没了。 其实，小兰考上大学，父亲当然替她开心，毕竟是他的亲侄女。可是现实的情况是，大伯的孩子每考取一个，父亲和母亲就会被村民们甚至不认识的人放在绞刑架上剥皮割肉。在他们自己的孩子都没有考取大学的情况下甚至还有生出脑瘫的村民，都会大言不惭，振振有词地公然嘲讽他们。每每质问的一句话是：“你和你哥是同胞兄弟，为什么你哥的孩子考上了大学，你的孩子考不上呢？”事实上，除了大哥初三不懂事辍学，我和二哥还在上学。可是却被这些人早早归为考不取的人。 他们把大伯和大伯母抬得有多高，就能把父亲和母亲践踏地有多低。人言可畏，幼小的我早早就领教过它带给父母的伤害！就在这股旋风暗流涌动的时候，母亲不知道去干什么了，父亲也早早出门了。我背着背篓去洋芋地里挖猪草。 走出村口，走下一个小山坡，就到了我家的洋芋地。那一年，洋芋长势喜人，我埋首在那些枝繁叶茂的洋芋中，用铲子一把一把铲除那些隐藏在洋芋叶子底下的野草。不得不说，连植物也知道如何欺压对方。长得瘦弱的洋芋，周围必然长满了气焰嚣张的野草。它们的叶子格外肥硕，如果不铲除，可以预见的是，那些洋芋迟早会因为营养被野草肆意地剥夺而死亡。反观那些长的茂盛的洋芋，它们把那些野草死死地压在身下，野菜瘦弱的就像一根细线，叶子因为长期得不到营养和光照，随时面临枯萎的结局。 我一边铲着野草，心里却想着家里如何撑过这几天，特别是我的父母。自从大伯的老大和老二儿子考上大学后，他们就开始深陷在这股流言蜚语的漩涡中，无法脱身。在那个偏僻落后的小山村，人们社会关系的本质就是尽可能探听别人家的秘密。唯一能让父母摆脱流言的方式就是考取大学。我在重点高中读书，成绩还不错，我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他们的闲话非但没有影响我，反而激发了我的学习动力，当然读书一旦跟家族的荣耀捆绑起来，压力也是非常巨大的。 可是我担心父母能否承受得住，因为距离我高考还有一年。他们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又被这股邪恶的流言涂满了盐巴。我脑子里思考着这些东西，不知不觉背篓里已经装满了野草。我把背篓挪到了田埂上，我突然看见父亲蹲在田埂的另一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我看见他正默默地抽着烟，但一看到我看他，脸上顿时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却鼻子一酸，我知道他心里肯定很难受，他只是不想让我看出来。父亲走到我身边，夸我铲草铲的利索。过了一会，他低声说：“小兰考上大学了！”。还没有等他说完，我就立马对他说：“我也会考取的，再过一年，请您等我的好消息。”。父亲大概没有预料到我会说出这句话，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听了我说的这句话后，他的眼圈顿时红了。过了良久，他有点难过地说：“其实我并没有要求你们考取大学，大学多难考啊，可是谁让你们是爸爸的孩子，生下来就被别人拿你们跟你大伯家的孩子比，爸爸对不起你们！”。因为父亲的话，我原本控制得很好的情绪突然崩溃了，一时间泪流满面。 我们背起背篓一起回家了。也许是我对父亲说的那句话，尽管有人不断来到家里大肆渲染小兰考取大学的消息，可是父母表现地很平静，反而让那些来看笑话的人自讨没趣的纷纷溜走了。 大伯原本就有些狂妄自大，生怕村民们吹得不响，又到处说她的女儿被国家选上要去造原子弹，愚昧的村民们又开始到处传播，可是事实很快被打脸了，原来小兰只考取了大专。 一年后我顺利考取了大学，小哥也考取了师范院校。我们纷纷取回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几乎全村的人像河流一样涌进了我家，这些人中就包括哪些传播流言的人。母亲深谙那些人的心理，她对他们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得多么欢迎，而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话：“我孩子把我和她爸身上整整背了十几年的污垢一下子洗干净了！”。那些人听了后再不说话了，父亲自始至终没有说什么。 小兰没有像大伯预想地去造原子弹，三年大专毕业后，选择去了一家工厂，给工厂的子弟当老师。三年后，工厂倒闭了，小兰也失业了，成为村里第一个失业的大学生，紧接着她的二哥也下岗了，原来被捧到神坛的大伯成为村民们饭后的谈资，流言又朝着大伯一家裹挟而去。。。。。。 钱钟书先生曾戏说流言：流言这东西，比流感蔓延的速度更快，比流星所蕴含的能量更巨大，比流氓更具有恶意义，比流产更能让人心力憔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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