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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思故我在”:笛卡尔哲学的认识论意义及局限性

 A松毛岭634高地 2024-05-23 发布于山东

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是个很经典的命题,一些人根据这个命题又提出其他一些说法,如“我欲故我在”、“我动故我在”、“我吃故我在”,等等。如此一来,这个命题的外延就漫无边际了。

追本溯源,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是个很严肃的命题,目的在于思考“何物存在”的哲学问题,而不是简单的吃喝玩乐,后来提出的许多说法和笛卡尔哲学的本意相去甚远,有些属于搞笑式说法。

笛卡尔的推理逻辑是,人们可以怀疑很多东西,但有一样东西不能怀疑,这就是“怀疑”本身——“我思”,如果连“我思”本身也怀疑,这显然违反思维逻辑,属于自相矛盾。

笛卡尔通过“怀疑”确立了存在之物的第一个立足点——“我在”(心灵实体),以此为基础,又陆续推论出其他存在,如世界的存在、上帝的存在。这是笛卡尔哲学的认识逻辑——以思维证存在。

因此,“我思故我在"是个认识论命题,其中“我在”是心灵实体——自我意识,“我思”是认识能力,和物质、身体没有直接关系,后来提出的一些说法大都和身体、物质有关。

如”我欲故我在“,这种说法来自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弗洛伊德认为,人的本性不是理性,而是欲望和本能;弗洛伊德学说反对笛卡尔的理性主义,强调非理性因素的决定作用。

借用笛卡尔的认识逻辑,“我欲”(人的欲望)不是自我意识(我思),没有认识能力,“我欲”如何推知“我”的存在?即使先行确定”我欲“的存在,“欲望”也不可能“知道”“我”的存在。这个命题在逻辑层面解释不通。

同样的道理,“我动故我在”也不符合笛卡尔哲学的本意。

如果说“我欲”还和灵魂有关(柏拉图认为,欲望是灵魂的三大要素之一),“我动”纯属身体行为,和人的理性认识(我思)豪无关联,“我动”如何“得知”“我”的存在?

据此,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是个“认识论”命题,只有从人的认识层面才可以理解命题的真正含义。

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源自西方哲学,目的是探求“何物存在”的哲学问题,此问题可概括为:物质存在和意识存在有何关系?是物质决定意识,还是意识决定物质?

这是西方哲学的基本问题——物质第一性还是意识第一性,即人们经常谈论的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关系。

关于物质和意识的关系,西方哲学有两种看法:

一是唯物主义。根据唯物主义观点,物质的存在和人的意识无关,即使离开人的意识,物质世界照样存在。如法国哲学家狄德罗、爱尔维修、德国哲学家费尔巴哈等持这种看法。

二是唯心主义。唯心主义认为,物质的存在(“是”)和人的意识有关,“存在”源于人的主观意识,如英国哲学家贝克莱、休谟、德国哲学家康德持这种看法。

贝克莱认为,存在即感知,凡是存在之物,皆来自人的感觉经验,离开人的主观感觉,无法确认物质存在。

比如一张桌子,它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人的感知,离开人的感知,无法确定桌子的存在。

休谟认为,人的知识来自感觉经验,感觉经验变化无常,所以经验知识不可靠(因果律来自观念的心理联想)。

康德认为,人的认识限于现象界——由时空直观构造的主观世界,无法认识“物自体”,科学知识源自人的先验理性(知性范畴)。

虽然唯心主义的观点有所不同,但认识立场和思想方法基本一致:在唯心主义看来,事物的“存在”依赖于人的“认识”,“存在论”和“认识论”互相关联。因此,人的意识(包括感觉经验)决定物质存在,而不是物质存在决定人的意识。

唯物主义思想容易理解,因为贴近生活实际,唯心主义观点令人费解,因为背离生活常识,所以唯心主义经常遭到人们的质疑和批评。

比如有人会说,一张桌子的存在是客观事实,和人的存在没有关系;太阳、月亮的存在和人的意识没有关系,等等。这是流行的唯物主义见解。

根据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命题,事物的存在离不开人的认识(以思维证存在),外部世界的存在只有从认识论层面才能解释清楚(贝克莱认为包括感知经验)。

比如一张桌子,张三看到它,可以确定桌子的存在;如果张三看不到它,如何确定桌子继续存在?假如桌子已被别人拿走销毁,桌子还继续存在吗?

再如太阳、月亮的例子。人们常常认为,太阳、月亮的存在是客观事实,和人的存在没有关系。唯心主义哲学认为,太阳、月亮的存在和人的存在及其认识有关。

从认识论层面而言,假如人类从来没有感知到太阳、月亮,如何确认太阳、月亮的存在?假如太阳、月亮从未进入人类的认识视野,如何确定它们的存在?

所以说太阳、月亮的“存在”和人的存在及其“认识”有关,太阳的“存在”和人的“认识”互为条件,两者难以分开,这是唯心主义哲学的思维辩证法。

借用康德的先验哲学原则,人们对太阳、月亮的感知、理解是太阳、月亮存在的前提“条件”,这个“条件”不是发生学意义上的条件,而是“存在”论意义上的逻辑条件(思想认识条件)。

中国南宋思想家陆九渊曾说:吾心即宇宙,宇宙即吾心,宇宙分内事乃己分内事,己分内事乃宇宙分内事。这种说法同样蕴含唯心主义认识论。

陆九渊的意思是说,人心就像宇宙的镜子,可以反映宇宙万物的存在;宇宙万物之理只有通过人心的映照才能显现出来。

从现代科学意义上说,唯心主义认识论绝非诡辩,而是符合现代量子力学原理。根据量子力学认识论,事物的存在状态和观察者(人)有关,和人的认识有关;离开作为观察者的“人”,事物的状态无法确定。

举个例子,假如一个人从北京分别向上海、广州各邮寄了一只手套:一只左手套,一只右手套(邮寄者不知道各个手套的邮寄城市);接收者一方如何确认寄往上海的手套是左手套还是右手套?这是手套存在的不确定状态——量子状态。

确定手套的存在状态只有一个方法:打开包裹“看”一下,这个“看”一下便是观察者的认识过程(如贝克莱的“感知”、康德的“时空直观”),这是确定手套存在状态的认识论途径。一旦发生“看”的事件,手套的存在状态得以确定:寄往上海的手套要么是左手套,要么是右手套,两者必居其一,不能同时共存。这种认识结果便是量子存在状态的“坍塌”。因此,是人的认识条件(“看”)决定着手套的存在状态,而不是手套的存在状态决定人的认识。

笛卡尔从“我思”推论出外部世界的存在同样包含这种认识论原则——以认识证存在。在笛卡尔看来,外部世界的“存在”和人的“认识”互为条件,后者可以推知前者。这是笛卡尔哲学的唯心主义成分。

德国现象学家胡塞尔认为,笛卡尔发现了人类认识世界的入口——自我意识,这是西方近代认识论哲学的起点,也是笛卡尔哲学的重大贡献。西方思想家在笛卡尔哲学的基础上创立了近代认识论哲学,如康德、席勒、谢林、黑格尔、胡塞尔等。

从“存在论”意义上看,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包含两种存在:一是“心灵实体”的存在——“我在”;二是“认识”的存在——“我思”。

“心灵实体”的存在是认识事物的前提,笛卡尔由此推论出“物质实体”和上帝的存在,这是笛卡尔哲学的“心、物”二元论。

康德借鉴笛卡尔的“我思”概念(“思维”),创立了先验认识论哲学;康德认为,人的先验理性(如因果、质、量等知性范畴)是经验知识的前提条件。

黑格尔把康德的先验理性和外部世界相统一,让绝对精神(又叫绝对理念)驾驭一切,创立了“存在论”和“认识论”相统一的哲学体系。

胡塞尔不满意黑格尔哲学的独断性,将笛卡尔的“我思”(康德的先验理性)和“观念”对象相结合,创立了“意向性”理论。上述思想综合起来,便构成了西方认识论哲学的演变逻辑。

中国文化讲究“物极必反”,这种认识方法同样适合西方认识论哲学。西方认识论哲学发展到胡塞尔的“意向性”已经走入死胡同:“意向性”始终局限于人的内在“自我”,无法和外部世界相统一,这种看法明显违背人的生活常识。

现实生活中的每个人都生活在真实的世界——物质世界,而不是生活在胡塞尔的“意向性”世界——“观念”世界。

比如太阳是存在的,房子是存在的,张三是存在的。这些事物的存在皆非胡塞尔的抽象“观念”,而是真真切切的存在:可触、可感、可知,和人发生各种各样的联系。这些生活常识对胡塞尔的“意向性”理论造成重大冲击,这也是海德格尔“存在主义”产生的重要背景。

为克服胡塞尔哲学的内在矛盾(人和外部世界的分离),海德格尔认为,胡塞尔的“意向性”不是现象学还原的终点(“回到事物本身”),现象学还原的终点应当是人的存在和外部世界的存在——“存在者整体”(又叫“存在”本身)。这是海德格尔哲学的思考方向和研究目标。

海德格尔认为,人的存在又叫“此在”(Dasein),意思是“在世界之中存在”;“此在”是海德格尔新造的一个组合词,不能分开。

在海德格尔看来,“此在”既是人的存在,又是世界的存在,两者不可分割,共同构成“存在者”整体——“存在”本身;“存在”本身是所有存在者存在的“前提”和“背景”,在此条件下,各种“现成存在者”才显现出来(海德格尔称为“现成在手者”),如太阳的存在、月亮的存在、房子的存在、张三的存在等等。

海德格尔哲学的贡献在于:用“存在论”取代“认识论”,用“生活世界”取代“观念世界”,消除胡塞尔哲学的主观性——主客体分离,把人的存在拉回到现实生活;把笛卡尔的“我思”和非理性因素联系起来,如人的情感、情绪、愿望、意志等等。

这是一种重要的哲学转向,从海德格尔以后,西方哲学由认识论转向存在论,从反思知识的条件转向关注人的普通生活,这也是西方后现代哲学的重要趋势。

针对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不少读者往往有一种误解,认为笛卡尔的“我思”与“我在”是指生活中的某个人,如张三、李四,这是一种错误理解。

笛卡尔的“我思”(“怀疑”)不同于海德格尔的“此在”,不是指现实生活中的某个人(如张三),而是指人的反思能力——普遍理性。普遍理性不带感情色彩,是科学思维和认知思维,目的是获取客观事物的知识或真理。

普通人的“我思”往往和情感有关,是一种生活体验;这种“我思”被学者们称为“前反思”或“前科学”意识(张志扬,《形而上学的巴比伦塔》)。如张三“怀疑”朋友的忠诚,“怀疑”朋友欺骗自己;张三的“怀疑”源自日常生活,和科学认识无关,和追求真理无关。

正因如此,海德格尔才批评以笛卡尔为代表的认识论哲学,认为认识论哲学掩盖了人性世界的复杂性与真实性,这是海德格尔存在主义哲学的深层用意。

从人性层面看,笛卡尔的“我思”和非理性无关,海德格尔的“此在”既包含理性(理解、领悟等“前反思”因素),又包含意志、情感、愿望等非理性因素。笛卡尔的“我思”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是一个“大写的”“人”;海德格尔的“此在”生活“在世界之中”,有七情六欲和喜怒哀乐,是现实生活中的某个人。这是两种认识方式的区别:笛卡尔的“我思”导向“知识”,海德格尔的“此在”导向“生活”。

综上所述,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奠定了西方近代认识论哲学的基础,但同时也包含许多盲点和缺陷;直至海德格尔“存在主义”的出现,笛卡尔哲学的局限性才暴露出来。正如宋代文学家苏轼所阐发的哲理: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人类性情以及生活世界的复杂性即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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