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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东北文学”创作取向探研 ——以双雪涛《不间断的人》为中心

 随梦而行 2024-09-30

刘萌萌

摘要:作为“新东北文学”代表作家,双雪涛最新小说集《不间断的人》表现出了与此前作品不同的创作取向,突出表现在从东北叙事到AI写作、网络社会问题以及古典主义文学传统三大方面:首先, AI写作带来的技术理性促使着人们进一步思考“文学即人学”这一经典命题,其次,互联网新媒体的发展极大地延展着人们的社交空间,随之而来的网络社会问题深刻地影响着当下文学的提问方式,再次,在承继东北文艺三次繁荣的基础上,“新东北文学”再一次回归到了古典主义文学传统,作家的创作取向影响并塑造着“新东北文学”浪潮的审美趣味与价值选择,这场从东北“出走”的文艺,正一步一步向当代文坛主潮“归来”,于双雪涛而言这又将会是一场足迹跋涉与精神对垒,这一次文学层面的东北振兴,时代不应将她再度遗忘。

关键词:新东北文学”;双雪涛;《不间断的人》;创作倾向;转型书写

2019年《猎人》出版以来,双雪涛的小说创作似乎进入了瓶颈期,除了如《刺客爱人》《不间断的人》等寥寥几篇散见杂志外,并无小说集问世,与前期文思泉涌的“高产”作品相比,在沉淀三年后这位“迟到的大师”(王德威语)再次带着全新小说集《不间断的人》凯旋而来,这部全新小说集收录了7篇中短篇小说,内容涉及AI写作、都市情感、网络暴力、仙侠、历史等方面,与早期作品《平原上的摩西》《飞行家》《猎人》等不同的是,《不间断的人》表现出双雪涛对当下与未来、古典与创新、历史事象与人本精神等问题的再度思考。“新东北文学”浪潮将这批东北文学青年推到文坛聚光灯下,他们的作品被无数批评家、文学家乃至广大读者群体凝视、审阅,这股逆势而生的“东北风”究竟会将当代文学审美带向何处?是退守东北地方文艺偏安一隅?还是在文坛中央勇立潮头?在《不间断的人》中双雪涛给出了自己的答案,那就是关于“新东北文学”创作的新倾向。

一、AI时代,“文学即人学”的又一思考

距离钱谷融先生论“文学即是'人学’”已经过去了20年,21世纪以来,当代文学发生了许多新变,无论是文化消费主义与文艺市场机制的崛起还是一批青年作家的推陈出新,现代化进程深刻地影响着当代文学的提问方式,扩大了文学作品的论域范围,网络文学、科幻文学、非虚构写作等方兴未艾,而2022年GhatGPT的横空出世便引发了各各行业重重讨论,人们弹冠相庆,或者人人自危,由其仿写的各类文学影视脚本更是在网络上大行其道,一时间人工智能写作似乎有动摇传统作家写作根基之势,而双雪涛在《不间断的人》中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不间断的人》采用双重叙事线索。线索之一围绕励志要做一名剧作家的文学青年安东展开。安东2016年来到北京后,通过做剧本策划、影视剧枪手等工作渐渐展露文学创作才华,于是开始闭关独立完成一部古装剧剧本,后来由于“政策突变”导致该剧本夭折且面临着巨额赔偿,开启了后面如何度过此次难关的历程。线索之二是围绕两台人工智能机器展开,这两台人工智能机器由青年科学家陆丝丝发明,分别是“子君”和“涓生”。随着研发工作的深入,“子君”与“涓生”开始“进化”出语言、睡眠、情感等“类人化”特征,并最终将人工智能意识注入陆丝丝与实验室打更人刁仰光体内,自此开始了寻找“龙头”之旅。“子君”与“涓生”获得陆丝丝与刁仰光的外在形体后,两个“人”想要实现“一个演员”与“一个歌手”的梦想,他们一起找到了剧作家安东,想要安东为其创作一部剧本,找回脊骨的最关键的一段“luz”。这其中暗含着一重考量:即人工智能带来的科技理性十分强大也难以创造出人类精神成果,最终仍然是人类自我完成了对自己的救赎。在结尾L市将要陷落,安东意识到该块鸟骨即是核心“luz”所在,遂让M 将其直接投入冰河巨大裂隙之中,至此大地停止了震动,所有人的脚下坚如磐石,“一条金黄色幼龙从冰窟窿里笔直而出……像一个就要出门远行的少年在检阅自己的内心,然后头也不回地向远空飞走了,小说以本雅明寓言式结尾告终。

“人”究其本质是在任何历史时间段上都是“不间断的人”,而科技理性除了外在仿生对于“人”的本质只停留在模仿层面,正如白石老人作画理念一样,“像我者生,学我者死”,即使“涓生”“子君”已经极具“人”的样貌、思想、逻辑,但是创制一部作品仍然无法依靠科技力量自行完成,而作品中伞先生给安东发财树推算命运之时说:“认识不代表关联,不认识不代表不关联……两个遥远的物件是可以放在一个句子里的”,可见,事物间的普遍联系性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深层哲学法则。无论是《平原上的摩西》,还是《猎人》《飞行家》,再到《不间断的人》,即使“新东北文学”创作有了转型倾向,但是双雪涛小说中所承载的人文性并没有缺失。文学是“物学”但更应是“人学”,在《“文学即人学”命题之反思》中刘为钦进一步回答了两者间的关系,即两者在存在属性上并非完全一致、相互包含,而是在尊重自然、顺应自然基础上相互交叉的理论系统,“心灵的自然为文本的叙述提供了人的心理的运作规律,即属于'人学’范畴”,可见文学实质上是人类艺术地能动反映现实的过程。

二、网络时代:社会问题的多维透视

1998年中国接入世界互联网以来,中国的互联网产业发展经历了三次浪潮,当前正处于中国互联网第三次浪潮向纵深化发展进程之中,在今天几乎人人都成了互联网冲浪的“弄潮儿”,网络空间成为了继现实空间后的又一重社交生活样态,尤其是近些年频发的网络事件影响并推动着网络空间治理的常态化、高效化、机制化的完善。生存窘境、底层倾轧、“都市文”“城市梦”“情感网”的破碎成为揭开社会问题病灶的一双无形之手,在《爆炸》这篇小说实质上是双雪涛对于当前社会网络暴力现象的一次回应,在《爆炸》中“我”和马威通过聊天软件结识了网友“鲍勃”,最初,我对鲍勃炸毁彩票站不以为然,随着交流的深入,我和马威被迫卷入一场网络暴力策划之中,为追求刺激与挑战鲍勃策划了一场针对金杯大厦的爆炸事件,最后炸弹客被警察捉住,但整个网络暴力的策划者鲍勃却逍遥法外,故事在马威询问鲍勃具体位置的对话中戛然而止。正如小说中所说:“为了刺激人交换的欲望,商品社会发明出很多新的欲望,这些欲望会把人类杀死……现在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每个人都沉溺于自己的私人生活而放弃了改造世界的想法。网络社会扩大了人们价值选择与情绪宣泄的范围,缺乏理性与敬畏之心助长了“人”近乎偏执的懦夫般狂妄与自大,因此双雪涛此篇小说着实蒙上了报告文学色彩。通过不断诘问,关于“人”的本我的存在价值再次被抛出,作家无意规劝一些人迷途知返,而是以一副冷峻、严酷的姿态注目着世间百态与万物轮转。无论是在AI时代还是网络时代,脱离了东北叙事标签的双雪涛依旧双手插兜一个人走在落雪的大地上,尝试开辟出一条新的直抵人心之路,承继20世纪三四十时代东北流亡作家群的创作历程之旅,人与文的流动性始终是东北文学的独特内核,萧军、萧红、端木蕻良等人从东北被迫“出走”后,其文字产出相较优于早期作品,对于一个作家的成长最好的因素即是支持与陪伴。双雪涛为《不间断的人》所做自序《写作十年》中,他总结了自己从《翅鬼》到《不间断的人》十年间的创作历程,他说:“所有稍有所得的人都把功绩揽到自己身上,也就不能明白自己除了技艺之道,还有某种责任,责任不一定要全部倾注进小说里,也包含着小说之外的行为,所谓诚惶诚恐,莫感忘之”,这是独属于双雪涛式的使命感,这使命感中夹杂着历史的尘与土,裹挟着社会的常与变,关于“新东北文学”的启示录正在重新熔铸。

三、《刺客爱人》:东北文艺与古典主义传统的接续

在当代文学发展史上,东北文艺始终不是处于中国文艺发展的核心地位,这是由自然、人文、社会、文艺发展传统等多方面因素造成的客观结果,近代以来东北文艺实现了三次繁荣:第一次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东北流亡作家群体的地域书写;第二阶段是“十七年”时期的文艺辉煌;第三阶段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以二人转表演艺术为主的赵本山式幽默小品、乡村题材剧的繁荣。尽管在21世纪以来如迟子建为代表的一批东北著名作家享誉文坛,但是其作品在地方经验的基础上更深层次阐述的是“当代”普遍经验,是东北文艺在21世纪以来的进一步发力。而在2012年前后,在互联网传播层面掀起了文艺复兴浪潮,紧随其后的是“东北文艺复兴”口号不断地被提及,逐渐从一个戏谑的网络评论语言走向深具文学史色彩的批评对象,此外一众东北网络名人走红网络也进一步推动着东北文艺复兴话题的发酵,如歌手宝石Gem、二手玫瑰主唱梁龙、脱口秀演员李雪芹、短视频博主老四,以及早期从事影评、网评的作家班宇,至此,学者与读者群体对“东北文艺复兴”话题达成了近似一致的理解,即通过文艺的方式“复兴”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东北物象与人象,这也是自“东北文艺复兴”话题产生以来的重要共识。而在《刺客爱人》中,双雪涛沿袭了《平原上的摩西》的工厂悬疑叙事传统,该篇小说凶案的发生原因是由早年间文物贩子“黑吃黑”所造成,凶案因一把古剑而起,最终又因这把古剑而止,相传这把古剑是春秋战国刺客豫让之剑,后来流落民间最终为古董商人宋百川所得,而姜丹之父姜卫刚正是死于这把剑下,后来宋百川将古剑赠与李页,李页在去姜丹家的路上转向去了友人马小千家中,最终用该剑了结了家中行刺的末路狂徒。结合题目《刺客爱人》来看,双雪涛借用“士为知己者死”的古典精神内核塑造了一场“北京情爱谜案”,东北文艺审美与东北严寒气候一样既凛冽又炙热,也许“东北文艺复兴”浪潮不仅仅只是停留在物象与人象的复刻层面,其对于古典主义传统的再现描摹也是文本背后的应有之意。在《刺客爱人》中双雪涛将东北故事悬置起来的同时将古典文学传统内嵌其中,这不但是一场古典与现代的对谈,更是作家面对外界关于“出走”与“去东北化”的一次正面回应,因此,与其说作家“出走”不如言其“归来”,无论是“东北叙事”“北京叙事”,其最终均在现代与古典文学传统间找到了最佳契合点,这同样是“新东北文学”给予文坛的又一层创作想象,借用双雪涛在“我的时代,我的万幸”中所言,即“如果有人承认我现在是一个说得过去的写作者,那恐怕也得承认我四年前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关于小说的一切痛苦和欢悦,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作为昔日“铁西三剑客”之一的双雪涛,《不间断的人》是其全新的一次“铸剑”与“亮剑”,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这场“新东北文学”浪潮的变与通或许在《不间断的人》中已经生发孕育,期待其萌芽勃发、华硕累累。

三、结语

当科技理性与文学人心相遇时,会华硕累累但前路亦漫漫,中短篇小说作为文艺发展的轻骑兵,就当前文学全局而论,其创作主流仍然是现实主义书写,这同“五四”以来中短篇贴近现实的叙事传统紧密相连,客观而言,《不间断的人》相较早期《平原上的摩西》更为大胆、新潮,这是双雪涛基于现实的客观考量,在一片“新东北文学”现象“去东北化”“标签祛魅”的声音中,与其言说出走,不如笃其归来,归向哪里?归向当代文学创作主潮。无论是“寻找luz的仿生人”“困在记忆中的古剑刺客”还是“网络爆炸案的始作俑者”,“新东北文学”的现实主义传统双雪涛并未丢弃,而是内化进转型写作之中,这场新生发的东北文艺创作取向是“贩卖东北情怀”?是“去东北化”?还是“再东北化”?其创作始终剥离不开与文学东北的“母体”联系,如果当是如此,以双雪涛、班宇、郑执、杨知寒等这批东北青年作家为代表的“新东北作家群”要写东北就不能只写东北,他们要写她的人民大雪飞扬中热血难凉,要写她的学子游历四方中情系故乡,更要写被遗忘的大烟囱和尘埃中的砖瓦房,更要写长子情怀的热辣滚烫和也曾是共和国的钢铁脊梁。文学层面的东北振兴蓝图已经绘就、战鼓已经擂响、大旗行将飘扬,文学东北不应仅仅是东北人的东北,这里虽是东北,但是亦有天南水北的你、我、他;这里虽是东北,但是,这一次我们不应将她再度遗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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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王文林.魔幻与真实——双雪涛小说创作论[J].当代文坛,202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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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纪秀明,郑玥.论新东北作家群对现代东北叙事的赓续与新变——以双雪涛为典型案例[J].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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