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穆兰芳 这几年,我开始捣鼓文字,把头发熬成了花白,为此常遭家人戏谑,“你一个种田的,连女儿的作文都不会,还想当作家,至于吗?”我也不予理会,依然在忙碌的生活中,偷得浮生半日闲,在文字的世界里自得其乐。时间长了,偶有拙作,她也就慢慢习惯了,不再啧有烦言,还时有赞许。 当然,我不是为了得到夸奖,也不可能成名成家,而是为了求得内心的平静。年过四十五,生活稳定可是太过平庸,工作繁杂但没太多挑战,世事纷扰却又无法摆脱,在日复一日的按部就班和过度用力的无效内卷中渐渐老去。这样的状态让我产生了危机感,我仿佛看到了人生最终的结局——一辈子碌碌无为,最后走向太浦河边那个著名的地方,化成一缕青烟风飘云散——这不是我想要的。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仿佛从未存在过,人生不应该只是一张写满酒色财气的潦草的白纸。 但时常又会想:人嘛,不做无聊之事,何遣有涯之生?像猪一样,吃了就睡,醒了再吃,快快乐乐的,不是很好吗!人,本身就是矛盾的统一体,不同的想法经常在脑子里打架,有时候东风压倒西风,又有时候西风压倒东风。内耗严重时,大诗人白居易就成了自我安慰的一味良药。他晚年在洛阳回忆天堂苏州和杭州时,一会儿写“江南忆,最忆是杭州”,也一会儿说“江南旧游凡几处,就中最忆吴江隈”。吴江隶属于苏州,到底苏杭谁最江南,留给后人连绵不休的争论,也让两座城市卯足了劲发展,生怕一方把自己比下去。大诗人尚且如此,何况我等凡夫俗子? 人最痛苦的,莫过于内心与外物的不调和。在困顿中苦苦挣扎,历经多少个不眠之夜后,彻底明白:回炉再造,人生重启是不可能的了,但小修小补,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让内心充盈富足起来,总归是可以的。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于是,我下定决心,开始读书写作。 学农事农三十载的我,自诩“种田的人”,工作中接触的多是农民渔民兄弟,他们身上勤劳、宽厚和热情的优良品格时常令人感动,能助力他们丰产丰收是件快乐的事。康德说,人有三种快乐,分为物质或生理上的,道德上的和心灵上的。心灵上的快乐,是物质和道德替代不了的。写作于我,仿佛混沌之中的一丝清明,让我在漫漫长夜中找到前行的道路,觉得自己在精神层面有了一种支撑,又成了一个有追求的人。有了这种灵魂上的滋养和心灵上的快乐,写作就成了一种思想自觉和行动自觉,时间够不够就不再是值得一提的问题了。 从百无聊赖的疫情之初开始,先写自己和熟悉的农民兄弟,再写春生夏长和秋收冬藏,也写花草树木和稻粱菽麦,还写小桥流水和亭台楼阁。我在不断地尝试。幸得朋友青眼相加,为我说项,第一篇散文是关于伯祖父穆英的,发表在《扬子晚报》上。他是一名解放前牺牲的烈士,即便我发自内心地想歌颂,但从收集资料到成文发表,前前后后还是耗费了一年多的时间。初学者的艰难,从时间上就能看出。一年,两年……时间不语,却回答了一切。坚持下来,慢慢地陆陆续续的便有了《苏州的小麦》《几多往事成追忆》《另眼看黄花》《插秧往事》《赶鸭子的人》《枫杨》《故乡的小河》《在此桥下永禁捕鱼》《垂虹桥下水连天》《人生》……粗略一算,五年写了快五十篇散文,拢共约莫七八万字,散见于《新华日报》《苏州日报》《姑苏晚报》《吴江日报》。 对自己文字不满意的时候,我会停下来读书,读唐诗宋词、茅奖作品,也读自由作家;会抄写和背诵一些名篇名句,虽然特别艰难,也有些转瞬即忘;会走路和跑步,边走边观察边思考,一年的步数超过七百万步。这几年也买过不少书,也看了不少书,最能给人力量,让人坚定前行的还是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有些句子,如“每一个人都有一个觉醒期,但觉醒的早晚决定着一个人的命运,人生可悲的事情莫过于胸怀大志,却又虚度时光;聪明不足,却又习惯拖延”,现在读起来,依然振聋发聩。土家野夫的散文,文字优美流畅,感情真挚浓烈,柴静为《身边的江湖》作序道:“野夫的文字锻造,看得出遍遍捶打,壳落白出,有些地方写得真是好,有天地为之久低昂之感……野夫的笔端有让人害怕的感情,连看的人都被深情和痛苦吓怕,不敢深入到这样的感受中去。” 这些作品,我反复地研读,有意地模仿,深深地折服。我也想像他们一样,追求文字的简洁,写出真挚的情感。我知道,这是一条漫长的道路,我将永远在路上。在我的影响下,女儿喜欢上了历史和文学,偶有作文发表或获奖,还经常对我“指指点点”,告诉我可以怎样修改,才可以变得更好。 甲辰岁末,乙巳年初,是告别,也是开启。新的一年,笃行不怠,继续晴耕雨读,做自己喜欢的事,和喜欢的人相处,活得自如一点,潇洒一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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