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陈传席 提要:中国古代诗文和绘画的创作,凡是高举复古大旗的,无不取得突出的成就。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苏东坡等“唐宋八大家”都是倡导古文运动或古文运动培养出来的大家。韩愈的名言是:“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欧洲的“文艺复兴”实际上也是“复古”运动。他们打着的旗号就是“回到希腊去”。“文艺复兴”的艺术也是无法超越的。中国古代绘画,宋元两大高峰。宋指北宋,北宋的绘画是从保守走向复古。宋末的复古风气十分高涨,成就也十分高。元初的赵孟頫力排“近世(南宋)”,极力提倡“复古”,他把“古意”列为绘画审美的第一标准。元代大画家都是他的传派,元画也达到一个空前的高峰。历史上提倡创新的诗文绘画都不如提倡“复古”的成就高,“复古”实际上是托古改制。凡复古的绘画成就也都超过了古。当代绘画要发展,画家们要寻找各种出路,“复古”,也应该是一条路。 ▲【北宋】范宽《溪山行旅图》局部
▲【北宋】郭熙《秋山行旅图》局部
绘画的问题,该讲的我都已讲过。复古的问题,我在20年前写《中国山水画史》时也已讲过,写《明末怪杰》时又讲过,古到极点也就新到极点。明末陈洪绶的画复古复到唐,复到六朝,在当时也就崭新一时。后来的“海派”中有两股势力,其一便是陈洪绶派,任熊、任薰、任伯年都是他的传派,一直到谢稚柳,现在画家学陈洪绶的更多。
西方很多前卫派其实就学的是原始艺术,最古的变成最新的。尤如现代化的家室中放一个古器,即使是一个破罐、一个烂铜鼎,都会特别引人注目,价值也超过新的家具。中国古代诗文和绘画,凡高举复古大旗的,无不取得突出的成就。唐代的韩愈和柳宗元是倡导古文运动的两大领袖。尤其是韩愈,“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非圣人之志不敢存”,他并说:“愈之志在古者,不惟其辞之好,好其道焉尔。”也就是说不仅要复古之文风,还要复古之思想内容。柳宗元也如此,韩、柳都是力肩复古而成为唐代最伟大的散文家,又是“唐宋八大家”中唐代仅有的二家。他们的散文一扫六朝浮艳文风,继承古文的特色,形成一种朴实明朗、深沉强烈的特点。宋代欧阳修也是力倡古文运动的,并在理论和实践两方面都作出卓越的贡献,宋代文学也是从欧阳修的古文运动开始有了相当大的起色,“唐宋八大家”中的宋六大家都是古文运动的产物。其实“唐宋八大家”也都是古文运动培养出来的。
▲【隋】展子虔《游春图》
▲【唐】李昭道《明皇幸蜀图》
欧洲的“文艺复兴”实际上也是“复古”运动。他们打着的旗号就是“回到希腊去”,要“复兴”古典文化。现代文艺上的各种派别都有人反对,但稍有知识的人都不会否认“文艺复兴”,“文艺复兴”所取得的卓越成就,后人永远无法超越。可见,“复古”具有何等的效力。
中国美术史上,宋画是最了不起的,宋元绘画成为古代绘画两大无法逾超的高峰,这两个时代都是高举“复古”大旗的。我在《中国山水画史》一书中总结北宋的绘画是“保守和复古”,北宋后期绘画的复古使其绘画达到空前卓越的水平。以山水画为例:古代的山水画都是勾线后加青绿颜色,唐后期兴起的水墨山水画后来居上,到了五代宋初期,几乎无人画青绿山水。北宋后期复古,古是什么呢?荆浩《笔法记》中说:“随类赋彩,自古有能;如水晕墨章,兴吾唐代。”占代的山水画之“随类赋彩”,即青绿山水。北宋后期的山水画就是以大青绿为画家追求的风貌,现存的大青绿山水有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院画《江山秋色图》(旧题赵伯驹作)都是北宋后期的作品,也都是古代山水画中最杰出的大青绿山水。
▲【北宋】王希孟《千里江山图》局部
元初赵孟頫极力排斥“近世”(南宋),同时极力提倡“复古”,他把“古意”列为绘画审美的第—标准。赵的复古,使赵成为元代最杰出的画家,在他的影响下产生了师法“董、巨派”的“元四家”——黄公望、吴镇、王蒙、倪云林,以及师法“李、郭派”的“四大家”——曹知白、朱德润、唐棣、姚彦卿等,都成为画史上杰出的人物。
▲【北宋】 赵伯驹《江山秋色图卷》局部
文学和艺术,凡是打出“复古”旗号的,都取得十分杰出的成就,而且都比打出“创新”旗号成就高得多。这在历史上都得到公认。可见“复古”也是一条路,关键是怎么复法。
历史上的“复古”者大多是托古改制,“文艺复兴”的画家和人文学者们打着“回到希腊去”的旗号,召唤古希腊罗马的亡灵,并不是要重建奴隶制旧文化,而是要抵制、摆脱当时封建思想的桎梏,建立适应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新的意识形态。唐代韩愈的“复占”,也不是重复古人,他“唯陈言之务去”、“务去陈言”。也是以“复古”为武器,扫除六朝的浮艳文风。但他也确实在“复古”。唐人复“三代秦汉”之古必然有唐人特点,这就是新。北宋复古的青绿山水也显然比唐以前的青绿山水要充实丰富厚重得多。元人复古学董、巨,但又增加了书法笔意,显然又不同于“董、巨”,而且有元画的特色。认真复古的,只要有思想,没有一个同于古的。
▲【五代】 董源《江堤晚景图》局部
▲【五代】巨然《溪山兰若图》局部
自“五·四”以来,绘画界一直是反对复古,甚至反传统的,“创新”的口号喊了近百年,近30年来,几乎天天高呼“创新”,人人在“创新”上想点子,但又创出什么名堂呢?又有多少“新”呢?有人提出借鉴西法,有人提出“形式美”,当然,这也是一条路,于是也出了不少“花样”。也可以算作“创新”,但很多人对这些“新”不太满意。我的研究结论是:很多“形式美”不过是一些“花样”,而必须以“内在美”、“本质美”加以冲击,才能得到实实在在的“新”。清僧石涛在其《渴笔人物山水图》上题字云:“画家不能高古,病在举笔只求花样。然此花样从摩诘打到至今,字经三写,乌焉成马,冤哉。”石涛是革新派大家,但他也反对“花样”,力主“高古”。现在很多画家的“创新”实际上是“举笔只求花样”,看似有自己的风格,实际上很浅薄。当然也有少数画家真有自己的新意也确实很好,但要想在格调和内涵上达到复古派大家的水平,还是很困难的。
▲【清】石涛《游张公洞图》局部
“创新”的大旗高扬近百年了,“复古”的道路无人问津。我建议部分没有“花样”的画家重扯“复古”大旗,走一走“复古”的道路。当然这是一条艰难之路,没有真才实学和雄厚的功力,很难走通这条路,惟其“难能”,才有“可贵”。若“只求花样”,笔墨功力全无,便很难深刻,也很难取得较大成就。怎样复古,怎样托古改制,限于字数,只好俟诸异日再作详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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