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晨雾漫过喀斯特峰丛时,指腹正抚摸着民宿里座椅上的年轮。二十三道同心圆在晨光里舒展,那些圈圈环环,恰如当年揣在背包里军用地图的等高线。一座座峰丛与槽谷、洼地交织在一起,收藏着所有迷路的黄昏。那些被刺灌抓破的迷彩服,以及笔记本里歪斜的墨迹,构成了刻骨铭心的记忆,至今仍在生长。海拔680米处遇见开满小黄花的掌叶木,北纬25度的溪涧藏着细痣疣螈的产卵场。 回想曾经顶着烈日巡山,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将我们浇成落汤鸡。看着彼此的狼狈样子,没有怨言,只有蔽不住的笑声。暗夜查案时总是熄灭电筒,并非想让银河顺着榉树淌进瞳孔,而是不想打草惊蛇,希望抓捕行动一次成功。如今城市霓虹太亮,已经看不清快乐的方向,倒叫我想念那些年揣在兜里的小手电,哪怕那灯头总是不聚光。当大喇叭状的光束扫过崖壁的瞬间,荔波唇柱苣苔的花朵在石缝里乍现,像突然被惊醒的紫红星辰,又像是遗落在富贵人家门后的风铃。护林员老韦的烟头在夜色里明明灭灭,他总说:“冉工,咱乡下没有表,鸟叫和鸡鸣就是时辰。” 标本瓶里的福尔马林液已经减少,半条鱼的身躯已经忧郁地露在液体外面,标本瓶外的标签早已泛黄模糊,那些标本采集时的情景在脑海里却愈发清晰。那年深秋在白鹇山采集的长矩虾脊兰,至今还蜷缩着抵抗工兵铲的姿态。我时常错觉那些定格在标本盒里的种子仍在呼吸,在某个梅雨季的夜晚,会突然顶开标本柜的铜锁,重新爬上我霜白的鬓角。也曾错觉那些浸泡在标本缸里的蛙和蛇突然醒来,甚至看到了它们怨恨的眼神。 清晨的漳江水漫过梦的堤岸,吊脚楼下的捣衣声已经被蛙鸣取代,但总觉得依旧在敲打着窗棂。布依族小妹阿秀的山歌被露水打湿,连同笑语欢声一起跌进背篓里的菌子堆。老蒙酿的青梅酒有一股特殊的香味,至今还在我胃里窖藏着某个暴雨突至午后的小醉。老李还是喜欢他自己种的旱烟,只是不再用那棵有些历史的竹根烟斗,取而代之的是他儿子给他买的闪闪发光的铜烟杆。 调离的那天,一个大男人居然哭得梨花带雨,惹得一起工作的兄弟姐妹们跟着一起哭泣。分明是去走马上任,却做出一幅生离死别的悲愤。后来的日子,总会在心痒难耐时偷偷跑来看上一眼。或者竖起耳朵,哪怕只是听听茂兰的风声。 山月如同银盘般高悬,照得保护区内民宿的招牌更加耀眼,也照着小河沟流淌时发出的清脆声音。电子地图上的荔波在不停刷新像素,而我的背包里永远收着张泛黄的手绘路线图:蓝线标记着埋设溶蚀试片的位置和路径,红叉是一次次行走时可能遇到的垮塌或溶坑。 若不是双腿肿胀,疼痛能忍,总想去山上跑上两圈,把那线线条条再画一遍。 ![]() 卅五载情重游中,边城萧索转华秾。 霓虹明灭星月换,歌管悠扬惑夏冬。 倦舞闲禽栖碧树,影摇虚阁幻鱼龙。 归来欲觅旧时迹,唯有山月记昔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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