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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峡都市报数字报

 青梅煮茶 2025-04-25 发布于江苏

     □ 雷雪松

记忆中的老牛总是慢悠悠的,它那双温润的大眼睛,像是盛满了整个童年的温柔。如今想来,那段与老牛相伴的岁月,恰似陶渊明笔下“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田园画卷,质朴中透着隽永。

清晨的露珠还未散去,我便跟着二哥去割草。镰刀在晨光中闪着银光,割断的青草散发出清新的气息。我最爱看草汁染绿手指的模样,那绿色会随着日头渐高而慢慢褪去,却在我心里留下永不褪色的印记。背篓里的青草渐渐堆成小山,沉甸甸地压在肩头,我的脚步却格外轻快,因为知道老牛正等着这份早餐。

老牛吃草的样子最是有趣。它先用舌头卷起一撮草,再慢条斯理地咀嚼,嘴角时不时冒出白沫。我常常蹲在牛槽边数它咀嚼的次数,直到被父亲笑着赶去上学。父亲说:“牛嚼草要反刍三次,人读书也要温故知新。”这话我记了一辈子。陆游诗云“卧读陶诗未终卷,又乘微雨去锄瓜”,我们家的老牛何尝不是一边反刍,一边等待着下一场劳作?

放牛的日子最是快活。老牛在山坡上悠闲地吃草,我躺在树荫下,看白云从牛角尖上飘过。有时兴起,便学着古画里的牧童,折根柳枝当笛子,胡乱吹些不成调的曲子。老牛偶尔抬头看我一眼,眼神里透着宽容,仿佛在说:“这孩子又在闹什么?”袁枚《所见》中“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的意境,我算是亲身体会过了。

耕地时节,老牛便成了田间的艺术家。它拉着犁铧在田野里来回走动,身后翻起一道道整齐的泥浪。父亲扶着犁把,时不时发出“咧咧”的吆喝声,老牛便懂得要转弯或是加快脚步。我跟着泥浪奔跑,偶尔能捡到被翻出来的蚯蚓,那是母鸡们最爱的点心。范成大《四时田园杂兴》中“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写的大概就是这般情景。

最难忘的是雨天耕田。老牛的四蹄陷在泥泞里,每走一步都要费好大力气。雨水顺着牛背流下,混合着汗水,在它黝黑的皮毛上画出蜿蜒的水痕。但它从不耍性子,依然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这时父亲总会提前收工,把老牛牵到树下避雨,用手为它梳理湿漉漉的毛发。这一幕让我想起苏轼“力田不如逢年,善仕不如遇合”的诗句,农人与耕牛之间的默契,又何尝不是一种难得的“契合”?

如今回乡,田间早已不见耕牛身影,“铁牛”的轰鸣取代了往日的宁静。但我总会走到老牛棚前驻足,仿佛还能闻到那股混合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李绅《悯农》中“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深意,是那段与老牛相伴的岁月教会我的。每当我教育子女要珍惜粮食时,眼前总会浮现老牛在田间劳作的身影,它低头拉犁的模样,成了我心中最生动的教材。

童年的老牛早已化作黄土,但它留给我的,不仅是“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劳动记忆,更有一份对生命的敬畏与感恩。在这个机械化的时代,我依然怀念那双温顺的眼睛,怀念它反刍时发出的轻微声响,怀念它身上散发出的阳光与青草的味道。这些记忆如同老牛踏出的蹄印,深深烙在我的心田,成为滋养我一生的精神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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