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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麦与人:谁驯化了谁?

 aiaiweiwei 2025-05-02 发布于新疆

美国著名社会人类学家詹姆斯·斯科特(James Scott)用两本书先后阐述了这样一种观点:人类放弃狩猎采集的生活方式,转向全面的谷物种植定居模式,并非传统理论认为的是生产效率、作物热量密度、耕作技术的升级等优势的自然选择,而是迫于国家形态的征税需求。在早期国家形成后,这种阶级压迫与国家实力相互促进,直至今天的人类文明高度。

本文就简单概述一下他这种核心观点涉及的两本书。


第一本  Against the Grain: A Deep History of the Earliest States

反对谷物:人类早期国家形成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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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鲁大学出版社  2018年7月24日再版

在逻辑顺序上,斯科特这本书是另一本《SEEING LIKE A STATE》(《国家的视角》)的前传,后者主要论述理性启蒙的中世纪时期。这本书则前推至史前文明。

 本书列举了大量最新的考古证据指出,人类永久定居点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前6000年,比3300年前第一个真正的城市国家乌鲁克(Uruk,约前3500-前3100,是苏美尔从氏族公社向文明时代过渡的第二个时期,苏美尔自此进入文明时代,铜器陶器大量出现。要早很多。早期定居时代是传统采集狩猎与农业种植过渡时期,定居者采食住地周边一切可吃的植物,并将种子撒在附近比较肥沃的土壤中(苏美尔文明地处新月沃地中南,伊拉克境内),从而不需要繁重劳作即可获得农业收益。

种植业的出现并不是因为食物储存的需求。狩猎采集者也可以很好地贮存食物,包括腌制肉类、掩埋鱼类使其发酵。谷仓储存技术就是这些早期技术的延伸。所有这些技术都有大量考古证据。事实上,在过渡期年代,该地区人们的食物来源相当丰富,食物储存并非很重要的需求。

同样,新的生活方式并没有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加幸福(作者在seeing like a state里有更多中世纪的证据)。狩猎采集者的饮食稳定而多样,而农业主义者则几乎完全以谷物为生。它们的骨骼显示出明显的营养不良。在狩猎采集者饱食的同时,农业种植者则经常挨饿。他们的骨骼比同时代的游猎采食者要短几英寸。狩猎采集者每周工作10-20个小时,而农业种植者则过着辛苦劳作的生活。狩猎采集者通常活能到年老,而种植者则患有疾病,还有征兵、战争,其婴儿死亡率约40-50%。

既然如此,那为何谷物在早期国家的形成中又有着这么重要的地位呢?

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以及中国的芋头和大豆都在那时已经被驯化,尤其是扁豆、鹰嘴豆和豌豆等豆类。这些作物含有的热量比小麦和大麦更多,所需的劳动也更少,并且单独或组合搭配还可以提更均衡的营养,这些品种在满足国家形成所需的人口密度、食物价值的条件上与谷物相当。那为啥这些作物的种植区没有更早地形成国家呢?

答案是:征税。

谷物类作物有6个特质:看得见、可分割、可评估、可储存、可运输、可分配。而其他作物如豆类、块茎和淀粉植物就不完全具有上述优势。收税官员可将其藏入鞋内谋点私利,最重要的是,谷物在征税的便捷性和效率方面更受征税官青睐。

谷物的生长成熟周期稳定一致,不像土豆红薯果树之类成熟周期混乱,这减轻了税务官员的工作强度。同时成熟还有个好处是,军队或征税官可以一次性完成收割、打谷和征收活动,避免多次往来,减轻税收成本。

在敌军入侵时,种植谷物也有利于实施焦土政策:一把火即可起到坚壁清野的效果,重在地底下的作物就不行。

如果将上述情形换成马铃薯或木薯等块茎作物进行比较就可以发现:这些农作物成熟后可以埋在土壤里一、两年之久,随吃随挖。这样,军队或征税官将不得不像农民一样挖地征收。当年普鲁士大帝弗雷德里克(Frederick)之所以命他的臣民种马铃薯就是这个原因。

最后,谷物生长在地面以上,征税官一望而知、便于评估、不利隐瞒。这些特征使小麦、大麦、水稻、小米和玉米成为主要的“政治作物”(political crops)。征税官可以根据土壤质量对田地进行分类,根据平均产量估算税收。如果需要调整税收,则可以在收获前对田地进行调查取样,以得出该作物年度预期产量。为了征收更多的税收用于国家的战争扩张等支出,政府官员总会强制推广耕种技术来提高产量和税收。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Mesopotamia),这种强制包括:反复耕作、破碎、反复翻耙等,以更好地为作物生根和提供营养。关键是,通过技术改进和征管优化,谷物的产量变得愈加可视化、可预期。

在意识形态方面,国家会以宗教的形式推动谷物种植崇拜,使之神圣化、天然正确化。乌鲁克的牧师就留下了这种颂歌记录:

日出到日落,都要歌颂谷物,有银者、有珠宝者、有牛羊者,都要在有粮人的周围欢度时光。

From sunrise till sunset, may the name of Grain be praised. People should submit to the yoke of Grain. Whoever has silver, whoever has jewels, whoever has cattle, whoever has sheep shall take a seat at the gate of whoever has Grain, and pass his time there.

Against the Grain: A Deep History of the Earliest States,James Scott,2018

这种崇拜延续至今,出现在很多的国微图案上。

正是由于谷物类农作物的种植是国家征税的理想作物,才推动了种植的集约化、国家的集权化。从欧洲到亚洲,那些圈地的城墙、壕沟内,国家就像一个个农庄,强制种植提升了国家的人口和实力,人口反过来越来越依赖种植,就这样进入了相互的驯化进程。但要知道的是,在最初,种植并非人类食物来源的最佳选择,正是国家的出现,人类开始转向农业文明。

第二本  seeing like a st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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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鲁大学出版社(1999年2月8日)


在本书中,斯科特从18世纪普鲁士的“科学林业”开始阐述。最开始,普鲁士的农民砍伐树木时并没有规划,后来普鲁士当局全部清除掉原有的树木森林,换成挪威云杉(生长得更快),并画上网格均匀种植。然而,一排排相同的树木为病害和森林大火提供了理想的温床,土壤生态无法维持,挪威云杉生长发育迟缓,营养不良。尽管如此,“科学林业”还是遍及欧洲和世界各地,相关人士还得到了晋升。

在历史上,这种事总是反复出现。与生物系统一样,人类的社会系统也是如此。

可以发现,经历自然演变形成的城市往往有着杂乱密集的小巷、小商店和人满为患的街道。现代科学的理性主义者则更愿意把城市以均匀分布的矩形网格构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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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日(前现代城市演变)与芝加哥(现代规划城市)的街道地图对比

东非土著人的传统生活方式是游牧,在复杂的丛林地带刀耕火种。非洲政府(殖民地政府和独立政府)的现代科学理性主义者后来将原住民安置到村庄中,给予现代化的便利设施,如学校、水井、电力和均匀分布的矩形网格。然而这些村庄一直衰败:庄稼死亡、经济崩溃,当地居民重回丛林。

为什么这些方案都失败了?更重要的是,为啥虽然方案失败了还有人受到奖励并继续推广呢?斯科特给出了两个原因。

一是高度的现代主义一种伪装成科学的审美品位。他们不知道的是,中央集权国家希望自己的国家是“清晰”的,即以易于监视和控制的方式进行安排。而现代主义者倡导的更高效、更进步的思维,只是这种深层动机的有价替代。

二是征税冲动。事实上,前现代国家的征税能力非常有限。除了度量、财产没有标准化以外,还有人口普查无法进行(法国到17世纪才有了第一次人口统计)。另外还有语言障碍,例如西班牙语与葡萄牙语是不同的,村民甚至可能听不懂征税官说的话。这些问题对当局征税都是很大的障碍。

值得指出的是,James Scott并非反对科技或者现代化,而是旨在探讨人类现代文明、现代国家构建的深层次的历史基因,以此探讨导致国家失败或繁荣的各种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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